魔尊她撩了正道之首[GB] 作者:怀星 文案 上古大妖穆九歌惨死在正道围攻之中,多年后意外重生,就被一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徒子徒孙奉为魔君,请去一统魔界。 穆九歌心想闲着也是闲着,结果等人到齐了一看,自己手下四员大将,三个是别的魔君派来的卧底,剩下那个是正道卧底。 穆九歌:……统一个屁,毁灭吧。 躺平混日子的她逐渐发现,那个正道小卧底宁淮有点意思,每天绕着她转,听话得要命,遇事更是以命相护。 穆九歌便没事逗弄他一下,等着他露出真面目的一天。 真到了这一天,穆九歌才惊觉——这人才不是什么正道小喽啰,这他妈是正道第一人,还是上一世最终杀了她的人。 穆九歌想到自己平时对他的恶劣行径,呼来喝去、动辄调戏甚至还把人收了,顿时麻了。 可在她想跑路的时候,宁淮却拦在她面前,缓缓拔出剑,闭上了眼:“你要是恨我,可以砍我、刺我,甚至杀了我。” “只是……别离开我。” -美强惨佛系大佬女主x沉默寡言超乖忠犬男主 -这是一个女主躺着躺着就统一魔界变成了魔尊,还抱回了一个魔尊夫人的故事 -封面是男主,作者专栏头像也是男主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重生女强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九歌,宁淮┃配角:于漫漫,于淼淼,沈非衣,季潇月┃其它:偏gb向 一句话简介:宿敌他又乖又甜 立意:人生的意义在于寻找的过程 第1章 重生 妖魔界,第四域。 酒馆里熙熙攘攘,到处是大声谈笑的声音。这间平凡狭小的酒馆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景象,近日却总是爆满。 因为这些日子,妖魔界发生了一件大事,据传就发生在这附近。 “再往前不远就是浮玉山,那可是传说中的大妖陨落之处,诸位不再往前去看看?” “不了不了,”另一人闻言却显然有点受惊,一直摇头摆手,“我就是一凑热闹的,在这块碰碰运气就满足了。咱可不敢靠那么近,还是小命要紧。” “哎,富贵险中求嘛,大家既然都是冲着妖力来的,就真的甘心止步于此吗?” “哈哈哈,杨兄好胆量,这富贵我可是无福消受。”另一人开口,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这一来一回几句话,已经暗暗将整个店里的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们旁边这一桌坐了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袖口利落地收紧,马尾高束,本正漫不经心地饮着小瓷碗里的酒,听了这话似乎也颇感兴趣,抬眼扫过去。 她肤色素白,眸色浓黑,如黑色玉石浸在冷泉里,对比鲜明,素面朝天便给人一种浓墨重彩的惊艳感,本已美得动人心魄。大约是饮了些酒,唇色被衬出漂亮的水红色,像被雨洗净的芙蓉花,更添了几分容色。 酒馆里挤满了乌泱泱的人,本就气氛浮躁人心浮动,有人立刻便上头了,提着酒坛子就坐到了她对面。 “美人,”他一笑便有难闻的酒气喷了出来,“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不如,我陪陪你?” 对面的美人看了他一瞬,轻轻眨了下眼,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头一遭面对这样的登徒浪子,一时不知所措了。这酒鬼见此情形,顿时更兴奋了,露出一个五迷三道的笑,酒坛子一撂,竟就伸手想来摸她的脸。 在妖魔界,这样的事太过常见。周围的看客有的见怪不怪,也有的开始兴致勃勃地围观,总之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 眼见他的手就要摸上美人的脸。 “啪!”不知何处飞来一截剑鞘,狠狠打开了他的手! “啊啊啊!”酒鬼直接被那力道打得跌坐在地,痛叫着捂起手,面目狰狞,喊的撕心裂肺,仿佛这手直接被打废了似的。 美人停顿一瞬,再度轻轻眨了下眼,慢慢转头去看这伸张正义的人。 这登徒子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首先消息一定足够灵通,其次身上功夫一定不浅,不然不会有这个胆量。一招就能将一个如此高手毫无反抗之力地打倒在地,这从天而降的正义之士也很不简单。 一个白衣人走了过来,个头高挑,身姿清矍,生了一双明亮安静的桃花眼,眼睫极长。他半垂下眼扫了一眼那被打倒的酒鬼,眼睑上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便不再管地上的人,只转身面对素衣美人,认真地缓缓半跪下来:“在下宁淮,仰慕尊上已久,故在此迎接。愿誓死追随尊上。” 所有人都被他的行为惊到了,整个酒馆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美人从始至终端坐原地,此刻略挑了挑眉,像是终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知道我是谁?”她缓缓开口道。 宁淮始终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态,模样像是很虔诚,闻声点了点头。 她唇角勾起,这才头一次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笑容:“那你还敢追随我。这么不怕死?” 宁淮一语不发,只是更深地低了头,沉默地坚持着。 所有人都安静如鸡地看着他们互动。 在中立无主的第四域,很少有人对其他人使用“尊上”这样的称呼。何况这位美人一身打扮平平无奇,长相也无甚特殊,似乎没有任何那些榜上有名的大佬的特征。 但不知为何,此刻旁观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敢妄动。 美人看了宁淮一会,忽的笑道:“抬起脸来。” 宁淮微微一滞,而后,依言慢慢抬起脸。他低垂着眼睛,并未直视她,眼睫如鸦羽,柔顺地垂落。 美人边看边拈起一粒花生米吃了,又饮了一口酒,仿佛在拿他当什么下酒菜。 这是一张十足清秀的脸,肤色是干净的玉白色,只有眼睑上有一点朱红——这次她看得很清楚,是一颗小痣。 她在心里啧了几声。这小模样,当得起一句秀色可餐。 在这样的打量下,半跪在那里的人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注意到他的手似是不自觉地轻轻抓紧了垂落在地的衣襟。 半晌,她才终于笑道:“起来吧。不用叫尊上,叫九歌就好。” 宁淮这才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俯首,行了一礼。 周遭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坐在门边的人首先动了,他们拉开门就开始往门外冲。里面的人紧随其后,小心翼翼挤在墙边,疯狂地冲门口跑去。 “她真的重生了!!” “快跑!!!她回来复仇了!!!” 不过片刻功夫,酒馆里乌泱泱的人全都跑得精光,就连酒馆的主人也没影了,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们尖叫呼救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提她的名讳。 早已被杀了数百年的上古大妖,穆九歌。 穆九歌转了转眼,颇感无聊地笑了一声。 跑得倒挺快。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过如此嘛。 宁淮并未看那些人一眼,起身后平静地站到穆九歌身侧,静静侍立。 穆九歌偏头打量他一眼,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酒碗。 白衣少年识相地向前一步,拿过桌上的酒坛子给穆九歌倒酒。他神色很认真,动作也稳重,只是明显十分生疏,有几分笨拙地控制着粗陋的酒坛子,让青绿色的酒液汩汩流出。 穆九歌闻到熟悉的草木清香,神色略略舒展开,随口表扬道:“真乖。” 少年的手一歪,酒液险些洒出来。 这种酒叫做茯止酒,是由茯止草酿造而成,而茯止草只生长在浮玉山一带。酒液入口清淡,回味时又带有一种草木的香气,那也是浮玉山上经年不散的香气,所以这酒一向是穆九歌最喜欢的酒。 数百年前她还在世的时候,这酒由于制作简单、手法粗糙、原料便宜,在这一带流传很广,几乎家家都酿家家都喝。如今倒是罕见了。 穆九歌垂首看着深褐色的酒碗里清澈见底的淡青色的酒,半笑不笑地“啧”了一声。 故人已去,旧事已远,一切都变了太多太多。 简单来说……就剩她这么一个老不死的,属实有点不识好歹了。 自从恢复意识以来,她便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直到追着这点茯止酒的香气来了这小酒馆。 其实那些跑来碰运气的人,消息都是错的。她确实重生了,但并不是重生在浮玉山。不过他们来这倒也不完全错,毕竟她也确实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干脆再回去看看吧。 穆九歌仰头喝干了杯中酒,站起身来,一摸口袋,发现空空如也,顿时有点尴尬。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另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自她身侧伸了出来,轻轻在桌上放下几枚铜板,发出悦耳的“叮当”碰撞声。 穆九歌怔愣一瞬。下一刻,还没等她伸手,那人已经拎起桌上的两坛酒,接着便微微低头等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她下一步动作。 他动起来十分利落,停下来却如此沉静,神情稳如磐石,仿佛极有耐心,能成百上千年地等下去。 他做得如此周到,穆九歌便只有抬腿就走的份了。 此处已经是最靠近浮玉山的聚居区了,过了这几家住户,再往前便荒无人烟,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和立于其间的浮玉山。 望山跑死马,此刻浮玉山看起来再近,他们真要走过去也得好几天。穆九歌虽死过一回,人虚了不少,妖骨也没了,但简单的御风而行还不成问题。 她刚想走,又想起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便回身拎住宁淮的衣领,轻轻松松便将他提了起来,一并飞往浮玉山。 然而刚走没多久,穆九歌便碰上了障碍——面前竟出现了一处结界。 更巧妙的是,她一瞬间便从其上的灵力波动中察觉到,这是一处专门为她设计的结界。 是谁,想要将她困在此处? 始作俑者并没有给她疑惑的时间。她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高喊:“幻影阵,起!” 穆九歌回过头,目光一凝,颇有几分意外。 只见身后围上来的人全都是熟面孔——正是刚刚酒馆里的客人们。此刻,大家各自拔剑结阵,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一反刚才小鱼小虾的魔界散修模样。 这一招扮猪吃老虎,使得实在是妙啊。 刚才对穆九歌出言调戏的那人恨恨看过来,发狠道:“当初怎么杀了你,如今也是一样!作恶多端的魔头,受死吧!” 话音刚落,幻影阵已成,只见平地上忽然亮起灵力运转的星芒,不过一瞬间,阵中的穆九歌与白衣人便不见了。 “哈哈哈,不愧是岭荥长老,一下子便把这妖降住了!” 为首的年长之人收剑回鞘,检视着阵法情况,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这就成功了?咱们剿灭了大妖?”一个年轻弟子愣愣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一脸难以置信。 “那当然,这可是咱们幻影派压箱底的阵法,等她入了阵,被幻境迷惑,紧跟着便会被诱入当初曾经彻底杀灭了她的无赦阵!两百年前,十真人便是用这样的方法杀了她,咱们还改良过,她如今又刚醒,虚弱得很,根本不可能逃得脱。”师兄自信地重复着长老们的话,一脸激动和飘然。 “何况,大妖们都灭绝那么多年了,指不定是以讹传讹才传的那么牛逼,再说现在这时代比当初可是强太多了,说不定大妖根本不足为惧。”另一个师兄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有道理,很有道理。”另一人语气敬佩地接道。声似珠落玉盘,是个很熟悉的女声。 此地顿时一片死寂。 “怎么不继续了?”穆九歌笑眯眯地从一片虚空中走出来,叹道,“幻影派,这名字起的……嗯,挺直接。不过你们正道现在都不讲究尊师重道了吗?” “幻术用得还行,不过……祖师奶奶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东南西北四魔域,打听打听谁是爹! ——— 给专栏预收打个广告: 预收:《渣a竟是我自己[女a男o]》 陆虞觉得死对头谢真最近有点不太对劲。 谢真,铁血无情冰山a,是她在公司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平日牙尖嘴利,天天冷着一张脸对她阴阳怪气,最近却完全变了,不仅不再针对她,开始送她吃的,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 直到一天晚上,陆虞正在酒吧里过成人夜生活,谢真却红着眼睛冲进来,一把拉住了她伸向小白脸的手:“你那天明明说过……你是骗我的吗?” 陆虞:……啥? 那天之后,谢真开始加倍针对她,对她的脸色比以前还差,全公司人都觉得他俩必得走一个。 然而陆虞却逐渐想起了之前易感期的记忆,想起谢真在她身下面带潮红地问,你真的喜欢我么? 作为热血上头的a,陆虞当场就开始疯狂输出情话,转头就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陆虞:……卧槽。我他娘的到底干了什么?! 这我是应该负责还是应该负责还是应该负责啊??! —————————————— 预收《致命吸引[GB]》 多年前,陈跃金和没有血缘的便宜爹妈决裂,转头远赴国外,抛下了身为巨富之女的一切,同时也抛下了那个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便宜弟弟唐逐光。 后来她回国打拼,打开房门却看到一个纹身耳洞、一头金发的年轻男孩,男孩愣了片刻,不友善地挑眉看她:“怎么是你?” 陈跃金:…… 这谁,怎么和她那个又乖又甜的便宜弟弟长得那么像? 多年不见,唐逐光完全变了个人,开始染发纹身逃课打游戏,对着她更是竖起一身刺,叛逆又炸毛。 唐逐光屡屡挑衅,陈跃金都没放在心上。但一次醉酒之后,小孩却搂住她的腰,掉了眼泪:“姐姐,别走,别再丢下我……” 陈跃金逐渐意识到,这人骨子里始终是那个总爱黏在她身后的小孩,从没变过。 唐逐光日记节选: “姐姐,你答应过要一直看着我,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姐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的……”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对唐逐光而言,陈跃金一直有着毫无来由的致命吸引力,多年前如是,重逢后亦如是。他唾弃这样的自己,也害怕再一次被抛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次沉沦。 第2章 偷袭 她说这话倒确实冤枉了这些人。 幻术也分等级,有的幻术会使人清醒地入阵、清醒地出阵,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这一切是幻象,此为下等幻术;有的幻术让人在入阵后不久便迷失自我,直到出阵才清醒,接着便会发觉一切都是幻象,此为中等幻术;有的幻术则惑人于无形,能够让人全程都不曾察觉,几乎能以假乱真,此为上等幻术。 世间大多学幻术的修者,使出的那些幻术都算下等幻术,像幻影派这种穷尽一派之力研究出的幻术阵法,才险险能够到中等幻术的边,但已经算世所罕见了,而上等幻术,全天下也只有穆九歌才能使得出来。 因此,穆九歌虽然从不掩饰她会用幻术,但真正了解此事的人,寥寥无几。毕竟大多数中了她幻术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中过幻术。 幻术于她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在她身边的人,其实也从未分清过真与幻。 比如此时—— 穆九歌遗憾道:“你们以小酒馆为阵眼起了阵,可是你们回头看看,哪有什么小酒馆。” 众人不自觉地随着她的话音回过头,眼前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茫茫荒原,除了天际连绵起伏的远山,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的后背都瞬间起了一大片白毛汗。 “难道,难道说……”那个年轻人惊恐地瞪大眼,哆哆嗦嗦道,“难道说从我们到了这里,一切都是假的……” 从商议计划,布阵,埋伏,直到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这天下,哪里还有茯止酒啊。”穆九歌叹道。 那位幻影派的长老,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可能,我穷尽毕生之力研习幻影阵,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就败了,不可能……” 已经有弟子清醒过来:“跑啊,快跑吧长老,大家快跑!!” “快逃啊!” “这边!我来开传送阵!” 慌乱之中,他们似乎用了什么保命符,一转眼便遁出好几里,还有传送阵的光芒连续不断地亮起。 虽然穆九歌刚刚的装逼很成功,但她如今确实虚弱,一念之下,便懒得再追过去了。 只是这些人似乎很了解她上一世死亡的事情,她本想再多问一些。毕竟醒来之后她一直浑浑噩噩,上一世的事情几乎忘了大半。 穆九歌转过身,对上白衣少年的视线,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穿梭于幻境之中,对于她是如鱼得水,但这小随从难免被阵法伤到。穆九歌想到这茬,便伸出手轻点宁淮的眉心,去探查他是否受伤。 宁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地凝视着她伸过来的手指,连下意识的躲闪都没有,顺从地任穆九歌动作。 但在二人接触到的一瞬间,宁淮突然神色一变,然后猛地伸手抓住了穆九歌的手腕。 穆九歌怔了一瞬,抬眼对上宁淮的视线,却见宁淮眼中似有惊痛,完全不是之前平静宁和的模样。 宁淮嘴唇颤抖了一下:“你……” “阿姐!!”身后传来娇俏的喊声,声如铃铛相击,清脆干净,伴着一些杂音,这动静似乎有不少人。 穆九歌转过身来,还未动作,眼前便有白色身影一闪,宁淮一瞬间便挡在了她前面,背影清瘦坚定。 一群人正从远处靠近,领头的是两个个子不高的少女。最前面的少女一身鹅黄裙装,梳着双髻,鹅蛋脸大眼睛,腰上别着一个古朴的铜黄色铃铛,跑动起来泠泠直响。她拉着另一个身量相似的少女,一身浅红色,发型长相也有些类似,从远处打眼一看几乎以为是双胞胎。 她们身后还跟随了数十人,走近一看,他们竟押着之前试图逃跑的幻影派众人。 穆九歌这次真的有些惊奇了。 这都谁? 鹅黄衣服的少女跑过来就向穆九歌这里扑,嘴里直喊着:“阿姐阿姐!你真的回来了!” 穆九歌随意抬手扶了她一把,近距离之下她看到这小姑娘的眼里水色盈盈,竟然有泪光。 长得倒是挺可爱的。穆九歌心道,顺手给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拍了拍背。 小姑娘抹了一下眼睛,仰脸对穆九歌笑道:“我一直在这里等着阿姐,我就知道阿姐醒来之后一定会回来的!阿姐,你如今还好吗?” 她的笑容隐含脆弱,含着泪花的大眼睛直直望着穆九歌,似乎在不安地等待着穆九歌的回应。 “唔,挺好的……”就在这一瞬间,穆九歌脑海中莫名闪过了一个名字,似乎有几分熟悉,“你是……漫漫?” 其实她也不知道漫漫到底是哪位。 上一世她还记得的零星记忆,大多是她小时候的事情。至于后来的,她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这突然出现的小姑娘于漫漫,她确实有些熟悉,也似乎确实与她共度过一些时日。但更多的,她便没什么印象了。 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猛点头,很高兴地应道:“嗯嗯!阿姐,阿姐没事就好……”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是有点无措。接着,她注意到穆九歌的视线,于是开口介绍道:“对了阿姐,这是淼淼,于淼淼,也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呢。你看我们长得像,名字也像,是不是很有缘。” 真就叫漫漫啊…… 穆九歌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就能蒙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敷衍道:“嗯。” 此时,浅红色衣服的少女有点害羞地对着穆九歌行礼道:“淼淼见过尊上。” 穆九歌抬了抬手让她也起来,顺手一指后面那些乌泱泱的人:“这怎么回事?” “阿姐问他们吗?他们大多像我一样,以前受过阿姐的恩惠,现在感知到阿姐复生,便自发来追随阿姐。也有的人说想要投靠阿姐,所以也来了这里。这还只是在附近的人,我感知到了阿姐的气息所以带着他们过来了,改天等人齐了,我带大家一起来拜见阿姐。” 穆九歌惊了一下,心说:好家伙,不怕死的人原来这么多。也不知道这些年外界到底是怎么传她的,属实是效果拔群。 不过其实她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当年她穷极无聊,喜欢四处游历,有时路见不平便会随手救几个人,再给点传承,让他们能够平安活下去。这些人能够感知到她复活,甚至于漫漫还能感知到她使用功法的气息,都是她给予传承的结果。 介绍了一圈之后之后,于漫漫的目光落在穆九歌身后,有几分迟疑道:“那阿姐,这位是……” 穆九歌这才想起来身后的人,偏头看过去,简单介绍道:“宁淮。” 宁淮顶着穆九歌的目光抬手一礼,潇潇如月下青竹。于漫漫动作一顿,笑容似乎也变淡了些。她草草随着于淼淼一起回了礼。 于漫漫指了指那些被抓起来的幻影派门众:“阿姐,这些人怎么了?我看他们从你这边慌慌张张跑了,就先帮你抓起来了。” 穆九歌忍不住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好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抓起来……这流氓作风到底哪里学的? 她轻描淡写道:“从‘那边’过来的,想杀我。” 于漫漫:??? 于漫漫一下子气得小脸通红:“居然是正道伪装的??我阿姐才刚醒,这就闻着风追到第四域了,欺人太甚!” 她一回身就猛地对着身后最近的一个幻影派的人伸出手掌,杀气腾腾,像是要出招。 下一刻,人群中的那个幻影派长老突然暴起,手里寒光一闪,迅速绕过众人向着穆九歌的方向飞去! 那长老被压制了一身灵力,用这灵器拼死打出的最后一击虽然迅猛,其实也没什么力道,还没飞出多远便被众人拦下了,顿时碎成了零散的刀光。 其中一缕刀光掠过穆九歌身旁,穆九歌轻轻侧了下头,这刀光便只是割断了她飞扬在空中的一缕头发,接着便缓缓消散了。 穆九歌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有闲心悠然道:“不用生气,你做得不错。” 于漫漫却气得狠了,转身便跑向那个长老,像是想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可下一瞬,穆九歌的眼前突然闪过几分血光。 一些杂乱的喊声在她耳边响起:“斩妖除魔!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那魔头入阵了!” “是她,就是她!她真的中计了!” “所有人听令,阵开!” 刺骨的痛苦顿时击中了她,无穷无尽,像身陷地狱。 穆九歌恍惚一瞬,突然觉得视线有点涣散,思绪也混沌起来。 她眨了下眼,自己都没意识到,整个人就倒下去。 不远处传来于漫漫的喊声:“阿姐!!” 紧接着便有人扑上来轻轻接住了她。穆九歌闻到一股松风一般清冽又干净的气息,混在铺天盖地的血腥气里,像个能容人喘息片刻的温柔梦境。 “尊上!”有人在她耳边焦急地呼唤着,嗓音不复从前的平和清亮。 第3章 气息 等穆九歌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她刚一动,手边便有什么东西跟着动了动。 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个伏在她床榻旁边的人,墨黑的长发沿着床沿流泻而下,映着细碎的月光,像一条多情的河。 穆九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掬了一捧河水,如想象中一般滑而凉。 这人似是被穆九歌惊动了,轻轻动了下,那河水便从穆九歌手中流走了。接着,他慢慢抬起头,对上穆九歌的视线,没睡醒似的直直看着穆九歌。 从这个角度来看,最清晰的便是这人挺翘白皙的鼻尖,长而密的眼睫,还有那双从下而上看过来、因而显得格外温软无害的桃花眼。 任何人见到这样惊艳的美人,都会忍不住屏住呼吸。穆九歌纵然已见惯了世间事,被这样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也是呼吸一滞。 接着,这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低下了头,有几分慌乱似的道:“尊……尊上,您醒了。在下沈非衣,在此侍奉尊上。” 穆九歌“嗯”了一声,打量着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边问,她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装逼遭雷劈吗,想不到刚活过来,居然就被暗算成功了。掉价啊,太掉价了。看来她这身体如今确实是太弱了。 想到这里,她又问道:“那个偷袭的人呢?没被他跑了吧?” 被暗算不要紧,要是连人都没按住,那就真的不用混了。 没想到她问出这一句之后,沈非衣却吃了一惊:“您……不记得了吗?您已经把他杀掉了。” “您把那些人,全都杀掉了。”他一边说,一边目露忧色,情不自禁似的轻轻抬手探向穆九歌,袖中带出一股袭人暖香。 穆九歌:??? 还没等她继续往下问,有个浅黄色的身影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谁准你进来的!” 她打断了沈非衣的动作,沈非衣收回手直起身,并不看于漫漫,却看向穆九歌,有些不安似的低声道:“我只是担心尊上。” “阿姐这里自有我安排,你不必操心。”于漫漫语气很冲,带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沈非衣沉默着低下头,像是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穆九歌道:“我没事。漫漫,你也不必担心。不过我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说着,她对着沈非衣扬了扬下巴,沈非衣便低头一礼,退出去了。 于漫漫看着他出去,这才担忧道:“阿姐,白天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穆九歌摇了摇头。 “你并不是昏迷了……而是,而是……”于漫漫纠结地皱起脸,似乎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说。 穆九歌已经明白了:“我发狂了?然后把那些人全杀了?” 于漫漫皱着脸点头:“那个老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邪招,竟引得阿姐……阿姐,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除了比之前更虚弱之外,倒也没有不舒服。穆九歌再次摇了摇头,靠在床头,开始闭目回想。 慢慢的,她隐约能记起一点刚刚的情形。她似乎猛地推开了上来扶着她的宁淮,胸中充斥着毫无来由的暴躁和嗜血,然后便挥手捉住了偷袭她的幻影派长老,然后…… 便将那些充满血腥气的幻象变成了现实。 那个偷袭她的幻影派长老,在被她抓住的一瞬间露出了极其震惊的神色,然后才终于面露惶恐和后悔,但在出声求饶之前,他便被生生捏死了。 想必他也没能料到,他自以为的保命底牌,竟是最后让他断送性命的催命符。 于漫漫一直在旁边,并没有走。穆九歌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于漫漫轻声道:“阿姐,你瘦了。” 穆九歌没吭声。这不是废话……病了一场的人身上尚且会残留病气,难道死了一回还能和从前毫无差别? 于漫漫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你……醒来之前,是什么感觉?” 宁淮踏入房间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于漫漫问出这话的神色,显然不是在问穆九歌刚刚的感觉,而是在问……她重生之前的感觉。 穆九歌正半靠在床头,双目微阖,面色比起之前似乎有些疲倦,但并不损半分容色,反而衬出几分慵懒脆弱的美丽。 穆九歌淡淡一笑:“我不记得了。” 宁淮却皱起眉,深深地看着她。 不,你明明记得…… 在被穆九歌碰触的时候,宁淮一瞬间被一种幻觉笼罩,那种感觉令人十分混沌,浑浑噩噩,整个人充满着茫然的痛苦,看不见出口,看不见尽头。 对于穆九歌来说,幻术就是她自身的一部分。那种无望的感觉如此深切,一定是经过了太多年,才会始终萦绕在身畔,无法驱散。 穆九歌抬眼看过来,与宁淮对上视线,问道:“怎么?” 于漫漫这才注意到宁淮的存在,回头看他一眼,不情愿道:“阿姐,这个人似乎有事要找你,一直站在外面不走,一定要等你醒。” 宁淮收回视线:“尊上,我有一物要给您。” 穆九歌点了下头,宁淮便上前几步走到她床前,慢慢伸出手。他的手心静静放着一块银色的东西,像是什么武器的碎片。 “这是那个人偷袭尊上时用的东西,我找到了一块碎片。我问了一下之前押着他的人,他似乎是在您推断的阵眼附近取了什么东西,所以这东西,有可能便是他们用来布阵的阵眼。”宁淮条理清晰,一句句阐述着。 穆九歌看着这块碎片,鼻端似乎又闻到了幻觉似的血腥气。她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当初曾经杀了她的那把刀。她身上的所有都是宝贝,足以被天下人争抢,连沾过她血的刀都成了稀世珍宝,不仅被人这样珍藏数百年,还能拿出来废物利用,试图设阵再杀她一次。 所谓的正道果然还是那般“正义凛然”,恶心人至极。 “拿走。”她的声音不自觉便有些冷。 宁淮立刻拿着它往外走。穆九歌却觉得鼻端这股血腥气挥之不去,于是猛地又伸手拉住了他。 “把它丢出去。”穆九歌轻声道,接着,她手上使力,把宁淮拉得半歪在床上。 此刻,两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远远超过了正常的交流距离。 宁淮依言将碎片丢出去,然后努力稳住平衡,单手撑在床上。紧接着,穆九歌忽然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颈窝,似乎在他脖颈上轻轻嗅闻了一下。 “尊上……”宁淮显然有些受惊,他低唤一声,一瞬间全身都紧绷起来。他几乎立刻有了一个后撤的动作,但又下一刻生生止住了——他似乎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退后的本能,最终只是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来见她之前大概是洗了澡,身上丝毫没有战斗过后的血腥气,只剩下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穆九歌之前闻到过的,松风一般的清冽气息。 这气息令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鼻腔中的血腥味一扫而空,穆九歌满足地低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她重新向后靠去,赞道:“做得不错,心很细。” 这话一出,宁淮倒像是成了个以色侍君的佞臣。 宁淮此刻简直像个刚找回手脚的木头人,低低应了一声便向后退去,慢慢下了床,动作僵硬得不行。 只不过是她刚刚那样短暂的动作,他的脖颈便染上了一层薄红,像清透水面上落了一层颜色浅淡的桃花瓣。 于漫漫一直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几度想出声又生生忍住了。此刻才终于能开口:“阿姐,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不舒服吗?” 穆九歌道:“没什么。”说完,她抬了下手,外面地上的最后一点武器碎片也化为齑粉。 “这是仅剩的线索……”于漫漫发现之后急道,“阿姐,就这么毁掉吗?那阿姐你刚刚的……是怎么回事?” 宁淮平静开口:“问题不在那上面。恐怕用了这东西的人,也没想到最后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还挺聪明。穆九歌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于漫漫也反应过来了:“也对,没人会上赶着找死。可问题不在那东西上,难道在……” 她缓缓瞪大眼睛,看向穆九歌。宁淮也蹙着眉抬起眼,向她看过去。 第4章 戾气 “我当年死的方式,嗯……毕竟不是那么美观,自然会戾气丛生,这不稀罕。活人身负戾气不大常见,但我幼时曾见过一次……它发作起来,大概就是这样。” 解释过后,穆九歌垂下眼睛,事不关己似的幽幽感慨:“死而复生,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房内一时寂静如死。 片刻后,宁淮出声问道:“那这戾气,可有解法?”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冷静,但语气却有些迟滞,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穆九歌:“没听说过。” “阿姐……”于漫漫面色惨白,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我会想办法,我一定能……不就是戾气吗,咱们人这么多,大家聚在一起,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神色几乎有些痛苦,伸手抓住了穆九歌的手:“阿姐,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穆九歌拍拍她手背,没太当真地安抚了一句,接着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重修了浮玉山?” 从她醒来开始,她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正是浮玉山上自己的居所。但她毕竟离开了数百年,这里看着却崭新干净。 于漫漫没吭声,好一会才平复下来,情绪却仍是低落,只蔫蔫地点头应道:“在这里等阿姐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修整了一下。不过阿姐这竹楼我没太动,只是打扫翻新了一下。阿姐住着可还满意?” 这处居所,其实从前的穆九歌一年也不会回来住几次。不过她还是能够记得,如今屋内的设施与几百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她起身走出屋门,打算四处看一下。前院里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棵参天巨树,树干足有三五个成年男子合抱粗细。 这是穆九歌最初的诞生之处,树名祝州木。 穆九歌抬手摩挲了一下树皮,轻轻将脸贴了上去。 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群山之中拂过的风,听到无数叶子在簌簌轻摇,看到月光映在山中流水上……她与这座山,毕竟血脉相连。 可惜下一刻,这些声音便越来越弱,慢慢消失了,像一场幻觉。 心念微动,穆九歌便瞬间到了树梢,坐在树枝上向下看去。 浮玉山很大,大大小小的山峰有十数个,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主峰的峰顶,一览众山小。 她看到无穷的深深浅浅的绿色山林,看到了林中潺潺溪流,曲折回环的山道,还有山间翻涌不息的雾气。 就在此时,整座山突然响起了飘渺的铃铛声。下一刻,她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山道两侧倏忽亮起了暖黄的灯,就像是被她的目光点亮了一般,缓缓延伸,最终绵延进深山里。 不仅仅是这座山头,她目之所及的整片浮玉山中,都渐次亮起了细碎的暖光,仿若一片生在地面上的浩瀚星海。山间朦胧的雾气被淡金色的灯光一照,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平和安宁的感觉。 穆九歌久久看着这光,不由想起从前数次沿着这些山路下山的情景。那时候整座山都又荒凉又安静,她闲不住,一次次地跑出去看这大千世界。说是诞生之处,但她真正待在这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偶尔回浮玉山休整,便会像如今这样,在祝州木的树干上睡觉,醒来之后,便就着茯止酒,看一会浮玉山的景色。 说到茯止酒…… 穆九歌回身对着宁淮招招手:“酒呢?” 宁淮就站在树下,一袭白衣随风轻摆,清瘦高挑的身影更显得挺拔,带出几分干净的少年气。 他一直静静仰脸看着穆九歌,此刻摇了摇头:“尊上,您的身体还未恢复,饮酒伤身。” 穆九歌倚着树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浓黑纤长,安静地覆在他眼睛上,让他此刻看起来格外驯服,显得很乖。 看来刚刚那沈非衣有点东西,原来这个角度看人,好像真的格外让人觉得顺眼。 穆九歌轻巧地跃下树枝,直接落在了宁淮身前,近到呼吸可闻。 在穆九歌跃下的瞬间,宁淮微微合了下眼,仿佛被她带起的风所扰动。下一刻,他见到如此近的穆九歌,似乎又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薄薄的眼皮上,朱红小痣轻轻颤抖着。 穆九歌眼含玩味,忽然向宁淮伸出了手。此种氛围下,她的举动暧昧极了,仿佛就要摸向宁淮的脸。 宁淮似乎有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他便垂下了眼。 从始至终,他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乖顺得像只任人屠宰的羔羊。 穆九歌看他这样子,心中又好笑又有点痒,最终只是伸手在他身前平摊开,笑道:“废话少说,拿来。” 宁淮怔愣一瞬,下意识便听了她的话,取出酒坛递给她,接着才像是反应过来了,表情一僵。 穆九歌退开的时候,瞥到宁淮耳尖有一抹微红。 穆九歌一时无语。这……这也太羞涩内敛了点?只是稍微靠近一点就紧张成这样,动不动就羞得快熟了,怕不是在什么男德班进修过。 想到这里,穆九歌突然觉察到一丝怪异。 虽然她作为天生大妖,独立于人、妖、魔之外,并不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经常与妖魔混在一处,但她看遍山川,对妖魔界的习俗还是比较了解的。 妖魔并不像所谓的正道修者讲究持礼禁欲,他们通常都是随心所欲的,毕竟大家都有今天没明天,修炼方式也没那么多拘束。妖魔中虽也有不重色/欲的,但如宁淮这般过分矜持守礼的,穆九歌可是从没见过。 这突然黏上来的小跟班当真是魔修?怎么一股子正道的迂腐味…… 穆九歌心念一动,当即问道:“漫漫,宁淮的住所安排好了吗?” 于漫漫卡了一下:“啊……安排在山腰上了。怎么了,阿姐?”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穆九歌。 “让他住在竹楼旁边吧。”穆九歌轻飘飘道。 山顶除了穆九歌这竹楼小院,自然还有不少其他建筑,不缺人住的地方。但是一般来说,住在如此挨近主人的房间,不是侍从守卫,便是……姬妾娈宠。 这样不清不楚的安排,实在是有些暧昧。 但穆九歌说完后,没看于漫漫和宁淮的表情,也没管因她一句话而凝滞的气氛,只是自顾自上了祝州木的树顶。在树枝上躺下后,她仰头喝了口酒。 月夜星天,旧地重游,当浮一大白。 至于饮酒伤什么身的……去他娘的。 宁淮仰脸看着树上那人,一袭白衣在月下翻飞,映着细碎的银光,身影潇洒至极,像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这所谓的妖,竟比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修者大能更像仙人。 他并不知道穆九歌为何突然要做出这种安排,但……没关系。 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听。 —————— 戾气一事,穆九歌本没打算寄希望于投奔她的这仨瓜俩枣,也没太把于漫漫的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过了几天,于漫漫很雀跃地跑来找她:“阿姐,有眉目了!大家已经协商出了办法。正好现在人齐全,也能把大家都聚起来让阿姐看看。不如就定在明日午时,阿姐看如何?” 这倒真的有些意外。穆九歌心中感慨了一句好家伙,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下了。 但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刚开始,她就后悔了。 穆九歌抬起手背轻蹭了一下自己唇上的口脂,手背上登时拉出一道如血的红痕。 穆九歌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皮直跳:“一定要这样吗……” 她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于漫漫还在认认真真地给她描眉,语重心长道:“哎呀阿姐,你不知道他们都眼巴巴盼了你多久。我们一定要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 穆九歌:“我不是去惊艳他们的。我是去送走他们的。” 捧着衣服站在后面的于淼淼:“噗。” 她就这么顶着妆容,一脸木然地走进了位于半山腰处的议事堂。 进去之后穆九歌也有些意外,里面的人倒还真不少,打眼一看乌压压一片,足有几百号人。 只是这么一扫,她便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宁淮。 他仍是一身白衣,站得笔直,腰带束出细腰长腿,腰侧悬剑,干净利落,气质模样都十分出挑,因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不知是否感知到了穆九歌的目光,宁淮也抬起了头,两人一时对上视线。 看到穆九歌的一瞬间,宁淮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穆九歌心内叹气:作孽啊……看给人孩子吓得,晚上回去做噩梦都有素材了。 议事堂中各种布置都很齐全,堂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座宽大的椅子,铺了妖兽的皮,白色绒毛长而软,手感非常好。 穆九歌心内赞了一声,舒服地窝了进去,于漫漫和于淼淼侍立在两侧。 众人行礼后,于漫漫便站出来,先同穆九歌禀报他们之前共同商议出的解决办法。 于漫漫道:“尊上,我们讨论之后,想到了一个最便捷的法子。” 穆九歌倒真的有点好奇:“说来听听。” 于漫漫铿锵有力地说:“一统魔界!” 穆九歌:……?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真是一群带孝子 第5章 狐狸 于漫漫继续道:“阿姐,咱们第四域灵气稀薄,能人也少,但其他三域肯定少不了能人异士、奇珍异宝,到时候整个魔界群策群力,解决戾气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底下人还开始七嘴八舌地赞同:“是啊尊上!” “这办法肯定管用!” 穆九歌没想到这帮人上来就玩这么刺激。 她哑口无言,于是低头打量了一下这帮大言不惭的小崽子们,而后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就这水平……上赶着给人家送菜呢? 现在的妖魔界共分四域,前三域灵气充沛,各由一位魔君统治。所以一统魔界的意思,便是要她领着这仨瓜俩枣,去把前三域给打下来。 穆九歌噎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讨论的不错,下次不要再讨论了。” 不过看了这么一圈下来,她倒是在这些人里挑出来了几个稍微强一些的,不过也基本都是老熟人了:宁淮,于淼淼,沈非衣,此外还有一个穆九歌第一次见到的生面孔。 穆九歌看向那个生面孔:“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位姑娘,而且是一位长得相当漂亮的姑娘。只是这姑娘的脸色冷若冰霜,美得锋芒毕露,看人的时候眼神宛若利箭,令人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她回视着穆九歌,好一会才回了冷冰冰的三个字:“季潇月。” 穆九歌点了下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开口任命这四人为护法。既然人这么多,总得有几个管事的,不然什么乱子都得找她解决,多麻烦。 不过如此一来,她这草台班子,还真有点像模像样了。 四人均行礼领命。季潇月面无表情,于淼淼似乎有点慌乱,宁淮仍旧是沉默平静地接受了,唯独沈非衣露出了十分感激的神色。 沈非衣眼含水色,恭敬俯首道:“多谢尊上抬举,属下这里也有一些戾气的消息,正想献给尊上。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不知尊上可否……” 穆九歌明白他的意思,点了下头,对众人道:“今日便到这里吧,诸位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最终,除了四位新鲜出炉的护法,以及与穆九歌形影不离的于漫漫,其余人都离开了议事堂。 沈非衣这才继续说道:“不瞒尊上,属下出生于第三域的皇城,因此自幼便听过一些传闻,关于第三域的灵力中心——天虞山。您也知道第三域是妖魔界气候最适宜的地方,因此,据说天虞山上有许多稀世灵草,种类比正道那所谓育遍天下灵植的灵药派还要齐全。而且因为灵力中心乃是禁地,所以那些灵植在建域之后这数百年都无人采摘,经过灵力多年滋润,或许能生出些不得了的宝贝。” “属下所打听到的消息,便是这天虞山上有一种灵植,名为沅柳,汁液能解百毒,据说也可以压制戾气。” 沈非衣信心满满地说完,却半晌没听见回音。他知道自己虽然目的不纯,但这说的话可是一个字都不掺假,不可能被挑出问题。因此他便毫不畏惧地抬起头,正撞上主位上那人的视线。 那人虽顶着一张容色惊艳的芙蓉面,但此刻却眸色深沉,即便只是随意歪在兽皮座椅上,也瞬间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沈非衣面色不变,后脊上却已冒出一层冷汗。 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并非一个懒懒散散很好说话的普通上位者,而是一位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据传有移山填海之力,被一部分人奉为神仙的——上古大妖穆九歌。 好在下一刻,穆九歌忽的展颜一笑,如春水消融、春风拂面,好像刚才那冰封千里的眼神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穆九歌赞道:“做得不错。只可惜那天虞山可是第三域最要紧的禁地,而我如今刚醒过来不久,还需休养生息,这个法子还是留待以后考虑吧。” 沈非衣见提议被驳,不由生出片刻的失落和焦虑。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穆九歌所说的情况,所以本就没指望一次成功,便顺势继续说出了他今日真正的目的:“尊上考虑周全,属下钦佩。属下还有一计,此法简单易行,效果也好,只是……要看尊上的意愿。” 穆九歌看起来颇感兴趣,勾唇笑道:“嗯?是什么法子?” 沈非衣抬头直视着她,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中水色潋滟,一字一顿道:“双修之法。” 此话一出,满堂直接安静了。 其他人倒还好,宁淮的反应最大,他先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整张脸都开始发红,呈现出一种浅浅的粉色。 穆九歌原本也被沈非衣惊了一下,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一旁的宁淮吸引过去了。她看着宁淮的模样,不由想起那天在宁淮颈窝里嗅到的香气,还有他泛红的脖颈。 沈非衣还在继续说:“若尊上想用此法……属下甘愿做尊上的炉鼎,助尊上一臂之力。” 说完之后,他微微低下头,好像有些害羞似的,不再与穆九歌对视。但他此刻的姿势,却恰好将他白皙颀长的后颈露出了些许,衬出后背优美流畅的线条。 穆九歌在心里啧啧两声,然后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一两分兴趣:“此法……当真有效?” “属下曾在古卷中见过记载,应当不会出错。稍后属下便将此书拿来奉于尊上。” 穆九歌满意道:“很好。” 结束后,沈非衣和季潇月向山下的住所走去,而于漫漫、于淼淼还有宁淮则跟在穆九歌身后,向山上走去。 于漫漫憋了半天,终于能说出口:“阿姐,你可千万不能相信那个沈非衣的什么双修之法!要我看,那人就是个狐狸成精,绝对不怀好意!淼淼,你说是不是!” 于淼淼一下子被架到火上烧,无措地看看于漫漫,又看看穆九歌的脸色,只得小声道:“他……他对尊上,确实是有点过于殷勤了。” 穆九歌不置可否,反倒问:“你们觉得他说的这法子管用吗?” “哎呀阿姐!”于漫漫顿时急了,“不是法子管不管用的问题,是他这个人就不对劲啊阿姐!与他双修可是万万不可啊!” “可是除了这法子,还有别的解法吗?”穆九歌不急不气,甚至还带着笑。 她倒是并不在乎沈非衣到底想干什么,对沈非衣那漂亮绝伦的皮相也没真生出什么特殊心思,毕竟她曾行走人世数百年,好看的皮囊她可见太多了,即使沈非衣的容貌在其中也算顶尖,却也并不能打动她。 但是这戾气确实有点麻烦,它会不定时发作,也说不好会有什么症状。如果有一天,她万不得已需要压制戾气……那么这双修之法如果可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既然沈非衣已经出招了,那她自然要顺水推舟,见招拆招。 于漫漫一下子哑火了。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穆九歌的目光便慢慢落在远方的山林上,开始出神。 她在想刚刚被提到的天虞山。 同浮玉山一样,天虞山也是一位大妖的诞生之地,只是几乎无人知晓。事实上,也很少有人知道浮玉山是穆九歌的诞生之地,众人只知她在此陨落,因此于漫漫等人才会来这里等着穆九歌。大妖离普罗大众实在太过遥远,除穆九歌外的其他三位更是一直离群索居,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流传开来。 住在天虞山的大妖名叫鹿实,曾经是穆九歌的至交好友。只可惜。穆九歌醒来的时候便听说,其他三位大妖在她死后的十数年内也渐渐陨落了。 鹿实最喜欢观星。无事的时候,穆九歌会跑去天虞山,静静坐在鹿实旁边陪他看星星,甚至她待在天虞山的时间比待在浮玉山的时间都还要多得多。也因此,穆九歌非常清楚,沈非衣说的第一个方法,很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鹿实好观星,所以穆九歌在浮玉山上也给他建了一个观星台,就在竹楼后面不远处。穆九歌想到这里,便打算去看一眼。 正好走到了竹楼,她即将要进院子时,安静的气氛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打破了。 “尊上,”宁淮出声喊住她,微微皱着眉,神色不豫,“那个法子……我会去查证。在证明此法确实可行之前,请您……珍重。” 穆九歌完全没料到宁淮竟会说这些,她愣了一下,却见宁淮固执地望着她,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穆九歌只得点了下头:“知道了。” 她推门进去,绕过竹楼,走向后院。 此处已经是浮玉山的最高处,眼前是一处山顶湖泊。观星台就建在湖边,檐角斜飞,是浮玉山最高的建筑。 其实这台子建好之后,鹿实基本没来过几次。没人知道这位据说无所不知的天生大妖,其实是个路痴。因此他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民间的大家闺秀,没少被他们三个打趣。 顺着这条线索,她似乎慢慢想起了更多曾经的事。 穆九歌沉浸在回忆中,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下一刻,她却突然察觉到有人正从不远处向她靠近。这人刻意隐匿了形迹,身上也并无杀气,因此穆九歌才并没被他惊动。 穆九歌迅速回身一击,并不致命,却足以让人退后。 谁知这人竟是沿着湖边走过来的,被穆九歌一击之下,便直接掉入湖中! 穆九歌眉心一皱,伸手去捞,那人却好像慌张得不行,用了灵力乱拉乱扯,竟直接将穆九歌也一并拽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噗通”一声,一起落了水。 穆九歌:…… 将穆九歌扯下水的正是沈非衣,他慌乱地扶着穆九歌,手忙脚乱地试图为她擦身:“尊,尊上!都怪属下,您还好吗……” 两人几乎贴在一处,穆九歌一把抓住了沈非衣到处作乱的手,但仍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在湿透了的薄薄衣料下的肌肉轮廓,还有他身上的热度。 沈非衣的脸上也在往下滴水,墨黑的长发在脸侧蜿蜒,过长的部分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漂浮,宛如惑人心智的海妖。他的五官本就精致,被水浸透后,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清澈的桃花眼中满是无辜和可怜,直直望着穆九歌。 “尊上……”他轻声唤道。 此情此景,但凡换成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取向为男的适龄女子,只怕都要沉沦其中了,起码也得有一时半刻的心旌神摇。 穆九歌也心头火起,不是yu火,是真的上火。 你他妈就这么着急吗?! 穆九歌此刻心中并无半分动容,只有暴躁和厌烦。不知是不是死过一次的后遗症,穆九歌原本就不是个欲望浓烈的人,这次重生之后,更是清心寡欲目空一切,简直是把头剃了就能直接出家的程度。 她还抓着沈非衣的手,正要顺势挥开他,却突然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她烦不胜烦地抬头一看,竟是宁淮。 宁淮远远看到他们,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第6章 掠夺 穆九歌看宁淮脸色不对,顿时明白过来。 穆九歌: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传说中的捉奸,心中莫名有点好笑,火气也消下去几分。 宁淮脸色发白,站在那里看了他们片刻,转身便走。 穆九歌:为什么觉得更像了…… 她提着沈非衣从水中飞起,干脆利落地把他远远丢出了院子,也没管他一声声的叫喊,便转身去追宁淮。 没想到宁淮竟也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似乎又要往回走。两人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穆九歌摸了摸鼻子,十分心累:这都他妈什么事儿啊…… “尊上!”宁淮被她撞到后僵了一瞬,而后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手却顿在了半空。 穆九歌叹气解释:“刚刚只是个意外。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然而却一直不见回音。她抬头去看,只见宁淮一张玉白面孔竟然红透了,眼神也慌乱地落在一边的地面上,垂着头不敢看她,半晌才嗯了一声。 穆九歌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发觉自己现在是个全身湿透的状态,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遮了个寂寞。 所以宁淮这……又是害羞了? 穆九歌猜测着,心里再次浮现出那种违和感。 她自己并不是特别在乎这种事,活了这么多年,她脸皮早就比城墙还厚了。而且据她所知,妖魔界众人应该普遍也不大在乎,他们就没有礼义廉耻那根筋,比如刚刚的罪魁祸首沈非衣。 但是宁淮的反应……不是感兴趣地看个没完,也不是不感兴趣地视若无睹,而是无所适从、害羞脸红,仿佛这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这可不像妖魔界之人应该有的反应。 穆九歌再次心中生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试探他一下。 她干脆在湖边的山石上坐下了,对宁淮唤道:“过来。” 宁淮在原地沉默片刻,还是依言向她走了过来,只是仍旧低垂着头,没有看她。 “帮我把头发擦干。” 宁淮怔了一瞬,果真走到穆九歌身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绢布,开始为她擦头发。 他轻轻地将穆九歌的湿发拢起,小心地没有碰到她的身体,然后手法轻柔地擦拭起来。 这么擦了一会,穆九歌简直有些昏昏欲睡了。她发觉宁淮并不只是简单地擦拭,也并不是粗暴地直接用灵力烘干,而是在精确地控制着丝丝缕缕的灵力,巧妙地烘着穆九歌的头发,热度让人十分舒适,同时也在起到保护作用,保证穆九歌每根头发都不会有半分的磨损,更不可能扯痛她。 这样小心翼翼到令人发指的呵护,用在她一个几乎无坚不摧的大妖身上,简直是浪费。 穆九歌忍不住道:“不必如此小心,我是大妖,没那么脆弱。” 宁淮拢着她的头发沉默半晌,低低道:“大妖,便不会痛了么?” 他声音低不可闻,而且他似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心绪浮动,声音里便也有一丝轻颤。但因为离得近,他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穆九歌的耳朵。穆九歌哑口无言,隐约感觉他这话似乎并不简单。 啧,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到底都在想什么,她属实是看不透了。 况且,她上一世可是从不认识宁淮这么一号人,为什么她重生之后他要如此大献殷勤? 沈非衣显然是别有所图,这宁淮如此让人摸不透,恐怕也是有自己的目的。再联合他并不像妖魔界中人的种种表现,如此看来…… 他像是正道那边派过来的。 思及此处,穆九歌道:“正好我还缺个贴身伺候的,以后,你便来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她倒是想看看,倘若真是那边派来的,这正道小卧底究竟想干什么。 宁淮应道:“是。”他似乎对这样带着几分羞辱意味的安排毫无怨言,并无半分犹豫。 这一刻,穆九歌甚至怀疑,她要是叫这人从这山顶上跳下去,他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照做。 宁淮继续替她擦着头发,同时开口道:“尊上,属下此来,是查到了一点关于沈非衣的事。” 穆九歌见他开始说正事,也点点头:“说。” “他所提到的天虞山,确实有线索指出其中藏有不少灵草。但属下查到,记载着天虞山上详细资源的书册,自第三域建域以来,便是绝密资料,由第三域魔君亲自记载和保管,绝不外传。而沅柳这一灵植,虽有传闻,却是从未现世……不知他从哪里得到这样详细的功效。”宁淮一条一条列出来。 他说的这些,穆九歌也早有猜测。天虞山上都有什么灵植,连她都不清楚,恐怕世界上除了当初那个极度热爱草药的大妖白蓼,便只剩下天虞山如今的占有者——第三域魔君了。 这当然算不上什么证据,沈非衣大可以说他消息灵通。但也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说起来,沈非衣的所有天赋大概都点在外貌上了吧……不过但凡换个人,只怕确实是顶不住他那一套。 而且宁淮……他查到这些也太快了点,只怕有特殊的信息渠道,果然并不简单。 穆九歌正默默想着这些,便忽然被宁淮出声打断了。 “尊上,”宁淮绕到她身前,有些生疏地关照道,“此地寒凉,您身上还湿着,对身体不好,不若属下……先扶您回屋弄干。” 他仍旧不敢看她,只是垂目伸出手臂静静等着。他明显并不适应这个伺候人的角色,但做得十分周到。 穆九歌:“噗。”怎么还来! 她做大妖近千年,就从没听过有人对她说这种话,身上湿着对身体不好什么的……简直有毒!这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就她这体质,哪怕把毒药当糖豆子磕了,也最多就是拉几天肚子。 “那……”穆九歌忍俊不禁,逗他道,“你来替我擦干?” 宁淮一下子从头到脚红透了。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穆九歌看他这样,良心总算回来了一点,于是打了个响指,瞬间将身上烘干,起身走进竹楼。 不过她倒真是有点好奇,若她坚持,他会再次顺从吗? 他为了他的目的,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 自从那次勾引不成还被穆九歌直接扔出了院子,沈非衣一下子收敛了不少,再没出现过,摆足了静思己过的架势。不久后,于漫漫和宁淮也得出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双修似乎确实是能压制戾气的便捷法子。 穆九歌仍旧每天都会躺在树枝上喝酒,没两天,她从山下带回来的茯止酒就喝完了。 恰在此时,沈非衣非常体贴地送了酒过来。 他一进门,穆九歌就惊了一下。沈非衣一改从前的精致装扮,竟然一身素衣、不加装饰就来了。身上唯一的异色便是腰间的黑色腰带,将纤瘦腰肢束起。 穆九歌的目光在他腰间停留片刻,不由想起了一向做此装扮的宁淮。 宁淮最近果真认认真真地开始做穆九歌的侍从,除了查戾气相关的事,便是日日替她端茶倒水、更衣叠被,虽生疏且时而羞涩,但确实是无微不至。他此刻也正宿在侧室,若穆九歌有何要求,便能唤他过来。 宁淮腰间那黑色腰带更别致些,穆九歌打量过,那像是一条绕了数圈的鞭子,做得很精致。每每宁淮躬身去为她铺床叠被,那劲瘦腰身便在其勾勒下更清晰地显露出来,一看便知柔韧而有力。相比起来,沈非衣这腰细归细,却还是少了几分力道与风味。 穆九歌顿时觉得沈非衣的新装扮索然无味,于是垂目看他手中提着的酒坛子。 “这酒是属下自己酿的,”沈非衣见她感兴趣,微微一笑,“是第三域的特产,叫做流金酒。今日月圆,正是喝流金酒的日子,故而属下来将它献给尊上。” 这倒是没听过的新鲜酒,恐怕是她死后兴起的。穆九歌直起腰,接过了沈非衣给她倒的一杯流金酒,对着月光转了转酒杯,酒液果真金光熠熠,十分漂亮。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正想找酒来喝,沈非衣就送上门了。她倒是不怕沈非衣给她下毒,毕竟她体质特殊。她仰首干脆地喝了一杯下去,叹道:“确实是好酒。” 沈非衣似是很开心,眉眼弯弯笑道:“尊上喜欢就好。” 两人对酌片刻,穆九歌道:“酒是好酒,你上次提的办法也是好法子。想要什么赏?” “属下既选择投奔尊上,自然是希望尊上能好,属下才会好,”沈非衣坦诚道,“属下并不急于一时,只盼尊上能保重身体。” 穆九歌这一句试探没得到什么结果,反而被这人借力打力,剖出一腔真心。她便喝了口酒,没接话。 沈非衣看着她,犹豫地继续道:“但……不知尊上发现没有,您……已经被戾气影响了。您是否时而会产生一些暴躁的情绪?” 穆九歌神色一顿,回想一番,意识到好像确实是这样。她最近感到暴躁和不耐烦的次数,确实是越来越多了。 “上次是属下做得不对,我过于忧心尊上,做出了冒犯尊上之事。但尊上您那样的反应,依属下来看,似乎也是受戾气所激……这样下去,您若不双修压制,戾气只会越来越盛,最终控制住您,就像之前您杀掉那些人的时候一样。” 穆九歌捏着酒杯,一时陷入沉思。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沈非衣慢慢地靠了过来,就着她的手帮她添满酒杯,然后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用酒杯轻碰她的唇边,喂她喝酒。 “尊上,属下是真的盼着您好。属下对您如此坦诚,连出身都毫不避讳,您无需如此防备……”沈非衣轻声道,“反而您选中随侍的那位宁淮宁大人,属下曾在他附近感受到过阵法的气息,若真是阵法,那他的身份才真的值得怀疑。” 穆九歌挑了下眉,倒是对他的新招式有点惊讶。阵法是正道那边才用的招式,妖魔界几乎没什么人用。他这话就差明目张胆说宁淮是正道卧底了。 穆九歌:虽然但是……其实你俩都在我的怀疑列表上,一个也跑不掉。 在说话的间隙,沈非衣已经越凑越近,几乎靠到穆九歌身上了:“所以他才处处阻挠属下,其实就是想对尊上不利……” 沈非衣似乎摸出了几分穆九歌的喜好,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香味不再如之前浓烈,反而是一种清新的气味,像是山间清泉,让人心醉神迷。 穆九歌轻轻撩了一下他柔顺的发丝,嗅了一下他身上的气息,也偏头靠近他,几乎吻到他脸颊,却堪堪停下,在他耳边哼笑一声:“你该知道,我已经近一千岁了,你这种手段在我这里,根本不够看。”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发出什么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穆九歌正要转头去看,却有一只手摸上她的下巴,极其轻柔地阻拦了她。 “尊上……竟要有一千岁了吗,”沈非衣眼中水光潺潺,“可属下才刚过百岁呢。” 他大着胆子凑上来,带着酒气一点点啄吻穆九歌的下巴:“如此来看,属下或许该唤尊上一声……” “姐姐……” 这一声出来,穆九歌眼前却骤然闪过血色。 “姐姐…姐姐……”好像有另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在呼唤着她,语气软而甜。 “姐姐,你快来看……姐姐尝尝,喜不喜欢?……姐姐,今夜好冷,我不舒服,我想和姐姐一起睡……” 下一刻,那声音却逐渐扭曲变调,最终,穆九歌脑海中只余一片血色。 “尊上!”似乎有人在呼唤她,“尊上,醒醒!” 她模糊的视线里,闪过一张清秀的焦急的脸,眼睑上似有红色一闪而过。 一种熟悉的气息——像是风吹过浮玉山的山林带来的气息——轻轻笼罩住了她,然后她隐约感觉唇上一温,这气息骤然浓烈起来。 她再控制不住自己,循着本能,撕咬、掠夺,尽情释放着体内暴躁难安的情绪。 第7章 留痕 穆九歌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身边又有一个人。 这次的情况更不妙,因为这个人……正躺在她的被子里。 这人背对着穆九歌侧躺着,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只露出散在枕上的黑发,还有一点莹白如玉的侧脸。 穆九歌一瞬间便察觉到被子下面的情况,于是瘫在原地,开始思考人生。 她昨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旁边这人似是被她惊动,察觉到她醒了,便动了动,从被子中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俯身向穆九歌靠过来,语气认真而恭谨:“属下为您清理。” 他的嗓子沙哑得不行,发丝凌乱,面色有些白,唇色却艳红,唇角还有一处破口。都这样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还是尽职尽责地伺候穆九歌。 穆九歌从未见过宁淮这副样子,一时如遭雷劈,伸手挡了他一下:“你等会……不是,你先,休息一下……” 卧槽,竟然是宁淮,她昨天晚上对宁淮做了什么?! 她冷静了一会,昨天晚上的一些画面逐渐涌现在她脑海中。 宁淮就躺在这张床上,一直看着她,还是那一双安静的眼睛,神色宛如献祭,顺从地忍耐着她的一切。 汗水和隐隐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暧昧的味道,几乎掩盖掉了宁淮身上的松风气息。 到后来,宁淮似乎有些受不住,穆九歌看到他用那修长干净的手抓紧了床边的帷幔,由于太过用力,白皙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蓝色的血管。 他本来只是偶尔发出闷哼声,后来不知是不是疼得狠了,他开始轻声叫着穆九歌的名字,喊的断断续续,不知是为了唤醒穆九歌、结束这一切,还是这样做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穆九歌想起这些之后,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宁淮。 尤其是被子之下,他们俩的衣服都被她扯得不成样子,几乎成了碎片。 作孽啊…… “尊上,”宁淮见她沉默,似乎有些着急,“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穆九歌现在真的听不得他这沙哑的嗓音,这总是让她想起昨夜这人气息不稳地轻声唤她名字的模样。她捂脸摇头:“我没事……你先顾好自己。” 宁淮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明白过来了,便犹豫片刻,道:“尊上……不必自责。昨夜……是属下主动,主动……引诱了尊上。” 一句话被他说的磕磕巴巴、艰难无比,说完之后,他还脸红了。 穆九歌:…… 不过她一回想,好像确实有宁淮主动吻上来的记忆。 穆九歌有些震惊:“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您昨夜戾气发作,既然只能这样解,属下便只有出此下策。尊上若是生气,便罚我吧。”宁淮说着便低下头,长发垂落,露出还带着牙印的侧颈,安静地等着穆九歌的发落。 刚日完就不认人,她倒也不至于这么冷漠无情! 穆九歌叹了口气,道:“昨夜的事,还得多谢你。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沈非衣呢?” “昨日我听到屋内的声响,闯进来的时候,尊上正……掐着沈非衣的脖子,好像已经失去理智了。沈非衣昨夜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不过已经被带走医治了,尊上若是担心可以去看他。” 穆九歌明白过来,大概是本来她就有些戾气躁动,昨夜便是发作了。若不是宁淮及时闯进来,只怕这会沈非衣就和那幻影派长老一样,人早就没了。 想到这里,穆九歌抬眼看了宁淮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真是要了命:只见宁淮残破不堪的衣料下,露出的皮肤上尽是斑斑红痕,咬伤居多,也有挠伤,还有一些伤口穆九歌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穆九歌愣了片刻,实在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不是个东西。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侧颈的咬痕:“嘶……疼么?” 宁淮整个人一抖,侧颈被她碰到的地方竟飞快染上了淡粉色。他努力维持平静,垂下眼,摇了摇头:“尊上,我没事的。” 穆九歌并不擅长治愈术,只得从床头摸出几瓶药给他,硬着头皮道:“你自己处理一下……上过药后可以到后面的湖水里泡一泡,伤口会恢复得快一些。” 宁淮应了一声,又开口问道:“尊上今日不需要属下为您漱洗么?” 穆九歌一阵窒息,忙摆手:“你先疗伤。那个……昨夜你做得很好,要什么赏赐,可以回去想一想。” 宁淮并不做声,默默行了礼,披了件衣服便退出去了。 他的脚步一开始甚至不大连贯,但腰背笔直,走着走着才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穆九歌看着他的背影,窒息地转开视线。 戾气加身,她昨夜一定是疯狂而暴戾的。宁淮被折腾成这样,还不怨不恨,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这让穆九歌更愧疚了。 她宁愿是沈非衣……起码沈非衣的目的性很明确,大家各取所需,可宁淮…… 若真是正道卧底,究竟是为了什么宏大的目的,才愿意为正道做出这种牺牲? 穆九歌叹了口气。不过既然想到了沈非衣,她便打算去看一下。 每次戾气发作之后,她发现自己都格外清明平静,周身都很舒适,灵台像被大雨冲刷过一样。于是她迅速清理了一下自己,穿好衣物,去看沈非衣。 一出门,穆九歌便碰上了等在门口的于漫漫和于淼淼两个人。 “阿姐,昨夜你是不是又……”于漫漫一脸焦急。 于漫漫对她的感应似乎确实格外强烈,当初也是她第一个找到了穆九歌,所以穆九歌此时并没有很意外:“是,昨晚我戾气发作了。” “昨晚我觉得不对,想来找阿姐,结果在门外听到……”于漫漫说着说着有点脸红,“我听出来是阿姐,就……没进去。” 穆九歌骤然被人提起自己干的缺德事,一时有点没话。于漫漫又道:“阿姐现在看起来挺好,看来双修果然是有用的?” 于淼淼赞同道:“尊上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精神状态比前两天要好不少呢。” 穆九歌:…… 这话她没法接。 “确实有用。”她干巴巴道。 “太好了!”于漫漫笑起来。 于淼淼却是露出几分犹豫:“尊上,昨夜……您究竟为何戾气发作?您虽说过它会不时发作,不能治愈,但是否有一个爆发的诱因?就像上次一样?” 她提到这个,倒是让穆九歌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开始回想:“昨夜沈非衣来找我喝酒,然后……” 她眼前闪过一些血色。破碎的隐约的呼唤声在她耳边响起:“姐姐……” 穆九歌狠狠皱起眉,却再想不起什么。 上一次的诱因是杀了她的刀,那这一次……或许也和她的死有关?这个喊她的人是谁,是杀了她的人吗? “大概是他勾起了我一些从前不好的回忆吧。”片刻后,穆九歌道。 于漫漫脸色骤然一白。她赶在穆九歌注意到之前,强笑着开口:“前面就是沈非衣的住所了,听说他昨夜伤的很重,幸亏咱们这里有做过医师的,不知道沈非衣现在醒没醒。” 正说着,里面有个人打开房门迎出来:“尊上来了。沈大人目前还未醒过来,不过已经脱离了危险,您不必担忧。” 想必这就是当过医师的那位了,看着倒是沉稳,修为也还行。穆九歌点了点头:“辛苦。你医术不错,若是还愿意当医师,往后便一直做浮云山的医师吧。” 医师的地位自然是比山中普通修者强许多。那人受宠若惊地行礼应下,穆九歌又随口嘱咐他两句药草和收徒一类事情,便转身离开。 回想过昨夜的事,她此刻本就不怎么想看见沈非衣了。既然没醒,正好省事。 说起来,昨夜宁淮是怎么来的? 想到这里,穆九歌突然想起昨晚沈非衣正缠着她的时候,她听到门外发出一些声音,像是有人经过。 难道从一开始,宁淮就在附近,所以后来才能及时出现? 等会,那从宁淮的视角来看,她昨夜才刚和人亲近过,转头就要杀人……都这样了,他还敢凑上来? 他就这么相信她不会杀了他?还是说,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还是那样做了…… 穆九歌越想越荒谬,干脆决定去问问他。 与此同时,宁淮正坐在桌边,“哧啦”一声咬下一截绷带,剑眉微拧,眼睫低垂,正在为自己包扎伤口。 昨夜,他本是为穆九歌温了一些牛乳,想着穆九歌本来习惯喝酒,如今酒没了,她怕是不适应。 没想到送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听到了沈非衣所说的话,这才意识到戾气一直在影响着穆九歌,而且若不压制会越来越严重。 他本不是故意偷听,也并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画面,两人贴在一起,似乎情到浓时,正在亲近。 他于是仓皇退开,没留神发出了一点声音。原本他想赶紧离开,却听到里面似乎是打起来了,又听到沈非衣恐惧不已的高声呼救,这才冲进去,于是有了后面发生了一切。 此刻,碰到这些伤口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的……情形。 穆九歌是混沌的,记忆也混乱,但宁淮从始至终都无比清醒,哪怕后面昏了过去,他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痛苦与难堪是真实的,可……那种直抵神魂的快-感,同样清晰极了。 昨夜,他伴着痛苦一次次达到巅峰极乐,明明意识清醒,他却不能自拔地渐渐沉沦…… 不该如此的。 想到这些,宁淮的面上再度浮起薄红,他没办法再包扎下去,于是闭目坐定,运转起灵力,将浮乱的思绪强压下去。 他干脆将伤药和绷带放下,起身准备去她所说的湖中泡一下,也冷静冷静。 谁知他刚要推门,门便倏然打开了,那个扰乱他思绪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 第8章 勾人 骤然相逢,不知为何,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穆九歌是仍然有些愧疚。宁淮此刻衣衫齐整,衣领高束,已经再次恢复到了从前那沉静从容的模样。只是……他唇角破口清晰可见,身上那些伤痕也如在眼前,穆九歌没办法装作无事地面对他。 宁淮不知为何偏开头,微微退后一步,却先开了口:“尊上……此刻感觉如何?” 穆九歌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还是牵挂自己,愣了一瞬答道:“无碍……甚至比之前还好一些。” 宁淮似是松了口气:“看来,这……法子,果真是有效的。” 穆九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昨夜明明如此危险,你为何还是那样做?”她干脆开门见山。 宁淮怔了片刻,答道:“属下……没有想那么多。当时情况危急,属下只想帮您。” 穆九歌哑口无言。她向前一步,逼近宁淮,干脆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自从认识以来,桩桩件件,他几乎为穆九歌毫无保留地献出一切,永远是无尽的顺从和忍耐。他面对穆九歌的时候,好像连底线都没有。 她骤然靠近,宁淮的呼吸顿时有些乱。然而听了她的话,宁淮却神情一僵,露出些许痛色。 “我……”宁淮有些艰难地开口,“您曾经救过我。但我……不知感激……” 他似是强逼着自己说出这些,嘴唇颤抖着,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他偏着头垂着眼睫,穆九歌看不清他的神情,听他语气磕绊,语不成句,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有几分好笑。 果然是正道小修,连撒谎都撒不明白,可真是为难他了。 穆九歌当初云游天下,确实记得自己闲得发慌,帮过一些人。可她也没做什么,最多也就是顺手给了些传承,帮助他们活下去。再说了,究竟什么样的恩情,还能让人这样噎个半死,上不去下不来的。何况穆九歌对宁淮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来的什么深情厚谊。 大概确实是正道那边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计划吧,才让他如此忍辱负重。穆九歌伸手轻拍两下宁淮的肩膀,不再问了,只道:“回头去找那个……陈连,咱们浮云山新任医师,去找他看看。还有,若你想不到要什么,便去后山石壁内挑些法器,都是我从前留下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能用,你自去挑拣便是。” 宁淮静了片刻,情绪似乎稳定下来,才转回头看着穆九歌,再度出声:“若您……还需要用到我。宁淮,万死不辞。” 穆九歌品了品他的话。好家伙,这个用到……指的不会是双修吧。 没想到啊,脸皮薄如纸的宁淮,竟然也有一句话给她噎住的时候。 穆九歌噎过之后,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挑起了宁淮的下巴,只差一线,便要吻住他。 宁淮本来神色郑重,并无暧昧。但被穆九歌这样一碰,他颤抖一下,眼睛倏地看向穆九歌,被碰到的地方立刻有了一层薄红。 穆九歌的目光向下,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袖。穆九歌心中好笑:都抗拒成这样了,怕不是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还谈什么用不用的。 她干脆利落地放了手,笑道:“何必如此。”说完,转身离开了。 宁淮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纷乱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他因紧张而攥紧的手指也慢慢放下,却抿紧了唇。 她需要双修来压制戾气,否则情况对她不利。可她好似不愿碰他……这样不行。 他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出门下山,向沈非衣的住处走去。 同一时刻,于漫漫也在问穆九歌同样的问题。 “阿姐,你这样……是打算用宁淮压制戾气吗?”于漫漫神色犹豫。 穆九歌摇头:“昨晚上只是意外。” “那……尊上,您以后准备怎么办?”于淼淼的脸上有几分忧虑。 穆九歌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有点厌倦地揉了一下眉心,觉得重生是真的烦。 自打醒过来之后,好消息没听到一个,熟悉的脸也没见到一张,反而全是陌生和烦扰。 这人世她早就看腻了,这人心也如从前一样复杂难测,令人厌烦。 想到这里,她脑中却莫名闪过了宁淮沉默顺从的神情。 同时,于漫漫也再次犹豫着开口:“阿姐若是不讨厌,宁淮……他其实是个选择。但他来历不明,又如此恭顺,还是要多加提防,绝不可轻信。” 穆九歌沉默片刻,只道:“再说吧。先去给我打些酒来。” 于漫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应了下来。 —————— 黄昏之际,天边残余了一点晚霞的余晖,另一边的圆月却已升起,天色已近深蓝。 穆九歌枕着手臂躺在观星台上,看着三三两两的疏星,看着浅淡的白色圆月,喝着酒。 距离上一次戾气爆发,已经过去十数日了。而这些天,穆九歌也一直神清气爽,感到暴躁的时刻很少,直到这两天才频繁了一点。 这双修的法子,比杀人还要管用得多。 但她此刻的情绪却也有几分躁动。 自从那次耳边响起了“姐姐”的呼唤声,她虽没能想起这人到底是谁,脑中却偶尔会再度响起这个烦人的声音。 她今日来此,便是想用幼时与鹿实等大妖的那些回忆,忘掉这些烦人的事。 “阿九,”鹿实仿佛就坐在台子边缘,笑着对她回过头,如幼鹿一般圆而亮的双眼笑得弯起来,“你看,南方的星辰此刻最亮,它的形状像不像一只鸟儿。” 穆九歌“哦”了一声,叼着草叶敷衍道:“像鸟?那想必茯蓠会很喜欢,你去找他说,同我说什么。” 鹿实道:“但我却从这星象中,看到了与你有关的事。” “什么?” “明日有雨,不宜下山。”鹿实笑得狡黠,但因生得天真,这狡黠便只显得纯良可爱,“阿九,你这次回来才待了半月,再待久一点好不好?” 下面有一个沉稳的女声传上来:“小九,你别听他的。他们大小姐可是要守在闺房的,我们小九要游遍天下,不搭理他。” 穆九歌笑得倒仰,鹿实也不生气,只是无奈道:“白蓼,你又拆我台。你撺掇阿九到处跑,还不是为了让她给你带稀奇灵草。” 穆九歌说:“好了好了。明日既然有雨,我过几日再走便是。不过,鹿半仙,但凡明天这雨下不来……” 鹿实打断她的话,笑眯眯地做出害怕的样子:“别别,穆大仙可饶小人一命,明天我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一定让这雨下来!” …… 穆九歌醉眼迷离,在天空中依稀看到那些星辰连成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这些回忆,对她来说越来越清晰了。那些故人,也如在眼前…… 她忍不住伸出手,向空中虚虚抓握一把。 然而她的手,却真的抓住了一层薄纱。她下意识一拉,只听一声裂帛声响,这薄纱便被她扯下一截。 她回头一看,只见观星台的楼梯尽头,正立着一个人。他手提一盏琉璃灯,墨发披散,身上的薄纱衣正在风中飘拂,恍然若仙。 穆九歌愣了一下,心说:沈非衣怎么好得这么快?而且才刚死里逃生,这就又敢来招惹她? 这人提着灯慢慢走过来,眉目被柔和的灯光映照着,身姿笔挺如竹。穆九歌这才认出来,这竟然是宁淮! 宁淮跪坐在穆九歌面前,长发拂动,身上有一种异香,一下子钻入穆九歌的鼻腔。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十分像模像样。然而宁淮就这样看着她,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半晌,穆九歌忍不住乐了:“你……忘词了?” 宁淮窘迫地垂下眼,脸上蔓延起薄红,精心营造的暧昧氛围顿时变得无比纯情。 穆九歌撩起他几乎拂到她脸上的发丝:“这香不好,下次别用了。不及你身上那香气的万分之一。” “尊上……”宁淮忍不住微微后退,将头发扯出来,脸色更红了。 穆九歌忍笑道:“就你这样,还学人家勾人?算了,来陪我喝一杯。” 宁淮看她一会,似是叹了口气,然后放松下来,乖乖摇头道:“我不会喝酒。” 穆九歌顿时心情微妙。妖魔界灵气稀少,而用灵草酿的酒多少能助他们修炼,也能在战前激发士气、提升战力,大家就算不爱喝酒,也都多多少少喝过。 可宁淮却说他不会喝酒……这人真是,就差把“正道”俩字写在脑门上了。 穆九歌无语片刻,伸手又倒了一杯酒,放在宁淮面前。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继续喝。 琉璃灯被宁淮放在一旁,淡金色的光与月光相映成趣。月色如水,观星台旁有竹影摇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穆九歌歪着头出神,喝了一杯又一杯。 宁淮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慢慢伸手拿过酒杯,犹豫一下,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穆九歌看他喉结滚动,将那酒液咽了下去。他像是真的不习惯喝酒,喝下后紧皱着眉,勉强压住咳嗽,面色都有点泛红。 穆九歌笑了一下,抬头继续看星星。 过了一会,她轻声道:“你有没有……还想要再见一面的故人?” 宁淮神色认真地听她讲着醉话,而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 穆九歌却已经垂眼笑道:“罢了。” 她站起来,衣袖一拂,将一切都收起来,便要下楼梯。 宁淮立刻走过来扶住她,穆九歌甩他:“干什么?我没醉。” 宁淮“嗯”了一声,固执地握扶着她的手臂。 穆九歌偏头看着宁淮长发披散的侧脸,眼睫低垂,看着无比乖顺。他本是清俊的长相,带着干净的少年气,侧脸线条利落,眼眉锋锐,与沈非衣雌雄莫辨的美截然不同。此刻这眉眼却被披散的长发柔化了些许,显得格外…… 好欺负。 穆九歌心念一动,便突然捧过他的脸,仰头亲在他下巴上。 第9章 决定 宁淮猝然一惊,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险险扶住了身后的栏杆,另一只手仍撑着她。 穆九歌说着没醉,吻过来的唇舌却散发着淡淡的酒气。宁淮不适应这个味道,却并不觉得难闻。 穆九歌好像打定主意要继续下去,顺着下巴轻吻,直到印上宁淮的唇。她即便饮了酒,唇瓣也是凉的,冷热相贴,两人都顿了一瞬。 下一刻,穆九歌恶狠狠地撬开了他的唇,舌尖攻入他的齿关,一路攻城掠地。 宁淮的呼吸一下子乱了,他在她的唇齿间有几分慌乱道:“尊,尊上……别,这里不行……” 穆九歌才不管他,将他一把按在栏杆上,一手扣着他的后脑,深深吻下去。 到了这种地步,宁淮也无法推开她,甚至无法抗拒,于是只能任她为所欲为。他只得艰难地一手掐诀,试图结出一个隔绝阵,但因穆九歌还在四处点火,他向来很稳的手也抖得不成样子,掐了半天才勉勉强强撑起来一个结界。 穆九歌的眼中已有一层隐约的红色,是戾气爆发的征兆。宁淮虚虚揽着她,衣服已经被她扯的不能看了,半边身子仰在空中,被冷风吹着,另外半边却被她温凉的身子贴着,冰火交杂,穆九歌还在他身上作乱,滋味十分难熬。 加上此刻他们正幕天席地,月光清明,视野开阔。即使已经有了结界,他仍旧有种挥之不去的被窥视的感觉,仿佛正在当众进行这一切,更加的羞耻和难耐。 好吧。起码……她愿意碰他了。这样一来,她的戾气就能缓解了。 宁淮如此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心中感觉好了一些。 但很快,他就顾不得想这些了。 他的感官完全被穆九歌掌控着,此刻的穆九歌总是分外暴戾,于是他便尝尽了千般滋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极乐之间不停辗转着。 他压抑的chuan息中不知何时带了哭腔,到后来,他甚至忍不住开始低低哀求。 这一夜对他来说实在漫长。 第二日,穆九歌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想起了一些激烈的画面。 穆九歌:…… 她想原地咽气,再也别睁眼了。 她没想到自己嘴上说着不要,下起手来那可真是一点都不带手软的。 严格来说,她昨晚本没有爆发戾气。不过她确实是有些丧失理智的。 不过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尴尬愧疚,宁淮甚至没在她床上过夜。 穆九歌起身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换上了干净的寝衣。所以宁淮昨夜都那样了,不会还硬撑着打点了一切,然后还默默离开吧…… 穆九歌捂住脸。 这他妈……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不过回想起昨夜,穆九歌便也想起了宁淮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蓄意勾引,但这事由宁淮做来……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 穆九歌是真的没想到,宁淮竟然能做出这种事。这人看似平稳寡淡,但自相识以来,倒是屡屡让穆九歌感到意外。 穆九歌出了会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昨夜确实是贪杯了一些,情绪好像也激烈了一些。她饮酒虽不会醉,但这些都催化了戾气,导致了她后来的失控。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些回忆。 想到这里,穆九歌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似乎有些异样。 昨夜她看到的回忆比以前清晰百倍,昨夜她的情绪也不太对劲,似乎被什么影响了……为何会如此? 穆九歌的神色严肃起来,但她回想了一会,没能捕捉到任何不对劲之处。反而想着想着,她想起了昨夜的一些细节,还想起了……宁淮结的阵法。 阵法是对天地灵气的沟通和重塑,妖魔界也不是没人对阵法感兴趣,但因功法限制,几乎没人能把这东西修明白,千年以来也就寥寥几人,因此阵法简直能算得上是修真界的代表。 看来宁淮来自正道这事,基本跑不了了。 穆九歌并不在乎这些,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人待在她身边的目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这孩子……怕不是缺心眼吧……居然都不带遮掩一下的……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看看宁淮,最终只是唤来陈连,叫他去趟侧室看看。 而穆九歌则起身下山,去寻沈非衣。 自从那次重伤濒死,沈非衣便一直闭门养伤。见穆九歌进来,他从床上撑坐起来,想要行礼。 穆九歌示意他躺好:“身体感觉如何?” “多谢尊上,属下已经好了,尊上不必挂怀。”他气息虚弱,显然还没好全。 穆九歌原本想问问他宁淮的事,看他这样也不好直接开口。没想到沈非衣倒是先开了口:“看来尊上对宁淮比较满意,那属下就放心了。” “你为何要教给他那些?”穆九歌顺势问道。 “并非是属下想要教他,是他先来找了属下,”沈非衣笑了一下,“不管他有什么来历和打算,总归能缓解尊上的戾气,属下便同他说了实情,也教了他一些东西。” 他一副全心全意为穆九歌着想的模样,但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穆九歌眼神锐利,反口问道:“哦?你既也不求我的宠爱,究竟求什么?” 沈非衣坦然道:“尊上不明白吗?既然尊上并非那些需要阿谀奉承之人,属下便直言了:属下只是想依靠着尊上,站到更高的地方。无论是得到您的宠爱,还是其他的方式,只要您愿意用我,便足够了。” 倒是挑不出错来。穆九歌见他承认,便也没话了。 “咳咳……”不知是不是说话太多,沈非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穆九歌顺手给他递了一杯水,沈非衣接过去喝下,断续道:“谢……尊上。” 穆九歌点点头,便转身要走。沈非衣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尊上……且慢。” “双修虽能压制戾气,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属下曾直面戾气,更知其有多害人,若任由戾气一次次发作,属下怕它只会害您越来越深……天虞山上,确有解法。您若是怀疑属下所言有诈,怀疑第三域有埋伏,大可慢慢潜入第三域探查。但……您至少试一试。”他满面诚恳,说完之后,再次咳嗽起来。 穆九歌眉心一拧,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隐约想起了当初她所听说的那个戾气发作的人,据说直到最后也没能救回,生死不知。 沈非衣这话有道理。恐怕如果不清除,只是压制,戾气会越发累积,直到…… 无法挽回。 —————— 穆九歌思索着回到竹楼,进门便看见坐在矮桌旁的宁淮,正垂着眉眼沏茶。 他此刻衣衫齐整,墨发高束,衣领一丝不苟地扣着,神色也很宁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虽然是这副模样,但穆九歌脑海中昨夜的记忆十分清晰,因此十分清楚他衣衫底下是什么光景——必然是斑斑红痕密布全身。 穆九歌的脚步不由一滞。 宁淮本在安静倒茶,抬眼看到穆九歌,手便抖了一下,茶水顿时溅在手背上。他很快起身,将手藏进衣袖中,俯首行礼道:“尊上。” 穆九歌看得皱眉,下意识拉过他的手查看。她动作幅度比较大,于是宁淮的衣袖滑了下去,露出了白皙清瘦的手腕,以及腕骨上层叠的咬痕。 穆九歌:…… 宁淮身上一僵,另一只手一瞬间攥住了桌角,手指微蜷。 穆九歌默默松手,丢了瓶伤药给他。 宁淮也松开了手,仍是低着头,端茶给穆九歌:“我知道尊上不爱喝,但宿醉伤身,您多少喝些。” 穆九歌已经适应了他时而莫名其妙的言行,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地接过,一饮而尽。 “此事……是属下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关。”宁淮道。 穆九歌没想到宁淮对沈非衣的态度这么快就转变了,不知之前两人究竟聊了些什么。看来,这沈非衣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穆九歌出言试探道:“沈非衣再次提到,要我去第三域。” 宁淮点头,神色认真:“他也与属下说过,属下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属下也十分担心,戾气若始终只能如此压制,而不能根除……属下怕它最终会彻底吞噬您的理智。” 说到最后,他抬头看着穆九歌,眸中忧色深沉。 宁淮才是每一次都直面着她的疯狂暴戾的人。他这样说,只怕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穆九歌思考着他们的话。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想到天虞山,想到鹿实,她心中总会闪过几分异样。 既然她这样横死的都复活了,那莫名消亡的鹿实他们……是不是也有复活的可能? 天虞山,她恐怕确实是得去一趟。 其实她并没有多想要复活,对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日子也没什么留恋,并不害怕第三域可能有的阴谋算计和危险。 但……她确实不想一步一步丧失理智,永远变成那副暴戾嗜血的模样。 何况,如果她的好友尚有复生的可能,哪怕只是一线生机,也值得她走这一趟。 穆九歌正准备开口告诉宁淮,宁淮却先开了口。 “尊上放心,”宁淮定定看着她,“若去了第三域,遇到危险,属下愿以身相替。无论如何,我定不会让尊上出事。” 穆九歌听他语气如此郑重,不由愣了一下。她试图在宁淮的眼里找出一点心虚或计谋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坦荡和坚定。 穆九歌实在看不懂他。明明该很讨厌她的种种使唤调戏,也抗拒她的接近,甚至留下了心理阴影。但总是这样一副全心全意为她打算的模样。 如今的正道卧底……都这么入戏的吗? 她一愣过后,道:“……好。那便去一趟第三域看看吧。” 第10章 保护 直到准备出发的时候,穆九歌才意识到多了些小跑腿的方便之处。 从浮玉山所在的第四域,到天虞山所在的第三域,要经过很长一段距离,且途中大多数区域荒无人烟。穆九歌虽能御风而行,但她如今功力一直未恢复,只有从前的三成,这么远的路途对她来说也不是易事。 何况最艰难的一关,是第三域的域界。当初妖魔界与修真界签订和平契约后,三位魔君陆续挑选了精力充沛的地界,在一片混乱中分立三域,各自设立域界以护卫追随的众妖魔,约定互不侵犯。因此,域界十分牢固,进出必须使用出入令。即使对于本域居民来说,申请出入域界也是个麻烦事,更别提域外之人。穆九歌猜测自己硬闯也不是不行,但她并不想闹得太麻烦,所以准备另想办法。 第四域这些投奔穆九歌的人,有些是被前三域赶出来的,有些是不愿待在前三域的,总之拥有前三域域民身份之人很少。但沈非衣聚集起了一些来自第三域的人,最终说有办法为穆九歌伪造出入令。 穆九歌不在乎他到底能怎么弄到出入令,总之有人解决问题自然更方便。 出发那日,有炼器师掏出了几样出行法器。飞行的法器太耗灵力,穆九歌最终选了一辆车,类似民间的马车,但比那快得多。 炼器师在修真界都比较稀有,更别提在妖魔界了,穆九歌没想到自己这山头居然还藏龙卧虎,什么人都有。 她此行只为查探,并不想惊动太多人,便只带了能提供出入令的沈非衣,还有执意要同去的宁淮。 沈非衣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神色,一路上只是恹恹地靠着车壁休息,比从前安分了太多。但他显然心情不错,神色也很安宁。 穆九歌从沈非衣身上收回视线,转眼去看宁淮。宁淮的神色则截然不同,带着隐隐的忧虑不安,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他本就是安静的类型,原本清爽的少年气也因着这点忧色而沉肃老成许多。 穆九歌随着他去看窗外景色。这一看,倒是一怔。 从前她也曾游历人世数百年,踏遍如今妖魔界和修真界的大多数地界。那时候还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区域划分,脆弱的人类自发形成聚落,抵御着妖魔修以及妖兽的进攻。 那时候灵气充沛,天地间便滋生出许多妖兽。但修者们还学不会运用这些灵力,大家都在从头开始摸索。也有摸索出一定成果的修者建了一些小门派,但大都不成气候。 所以大多数时间,大陆上混乱不堪。穆九歌曾经见过太多人类聚落一朝兴起又一夕毁灭。 不过此刻,他们正经过一处……像是人类聚居地的地方。 第四域虽灵力越发稀少,几近于无,但同样的,妖兽也越来越罕见。这里少有灵草,也很难修炼,像是一处被外界遗忘了的地方。许多在前三域无法生活的人,便会来到第四域,慢慢便形成了一些聚集地。 穆九歌原本以为第四域处处都会荒凉不堪,即便有些人也会稀稀落落不成气候。没想到她眼前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鳞次栉比的房屋被阳光映着,其中阡陌交错,房屋周围都被种上了一些草木,看起来毫无灵气但很漂亮。穆九歌看到最近处的房子中走出一个妙龄女子,她头顶着一个竹编的容器来到河边,轻巧娴熟地用那东西捞起了一条鱼。她嘴里在哼着什么小曲儿,曲调轻松愉快,听着便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法器飞速掠过此处,只剩那曲调悠悠回荡。 穆九歌有片刻怔愣。这人世,看来也变了不少。 宁淮突然开口道:“尊上,天色不早,过了此处便无处歇脚了,不如今日便宿在这里。” 穆九歌转过眼,正对上宁淮的视线,安静而专注,已不知看了多久。 穆九歌心下微动,被这样一提议,倒也真的挺想下去看看。她便顺势应道:“好。” 沈非衣眉头皱起,似是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没开口。 这片聚居地紧邻着一条大河,许多人家似乎都以捕鱼为生,处处可见渔网钓竿一类渔具。穆九歌行走其间,边走边四处看。 正是饭点,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冒出了炊烟。街道上有小孩子追逐打闹,头上竖着几根小辫儿,俏皮又天真。有妇人拉开门高声喊他们,要他们回家吃饭,也有三三两两拖着渔网提着鱼篓的人结伴从河边回来,各自回了家。 这都是穆九歌从未见过的景象。从前她见过的那些聚落,即使再大,居住其中的人们神色之中也总是带着警惕和不安,毕竟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小孩子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话,听话待在某处不要乱跑,听话跟紧大人,这样才能保命。 看来如今的人族确实已经有了另一种活法…… 她正有些出神,身后就传来了摇铃铛的声音,伴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天灵灵,地灵灵,看相看命保管灵;上天文,下地理,事理人理咱都行~” 她回过头去看,就见到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男人,眼睛被一条青色布条蒙着,一只手里拿着竹枝,一边用它敲打探路一边走,另一只手里举着一面幡,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星相命理”。 他一路直直地走着,正要路过穆九歌他们,却突然停了下来,十分不见外地笑道:“这位朋友,我观你面相便知,你我可是颇为有缘,不如来算一卦?” 穆九歌:…… 穆九歌凉凉道:“我在这边。” 男人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接着,他向右转了转,这次终于不是对着空气说话了:“原来是姑娘啊。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吗?测测今日运势,或者问问财运姻缘?” 穆九歌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我家财万贯,家庭美满,孩子都生了仨,不问下一个。” 男人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过了一会才尴尬道:“姑娘看着便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在下果真没看错,哈哈,没看错。不过,冒昧问一下,您身边这二位,哪位是您夫婿?” 穆九歌挑了下眉,转头去看身边的宁淮和沈非衣。 沈非衣自从上路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这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而宁淮…… 宁淮被她这样一看,突然便脸红了。 第11章 夫婿 他神情勉强维持着平静,也并不看穆九歌,但泛红的面色完全出卖了他。 穆九歌心中好笑,干脆一伸手挽住了他:“这便是我的夫婿。” 男人笑道:“果然如此,您二位站在一起简直是神仙眷侣,姻缘妙不可言,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那在下就祝您二位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宁淮被她这样挽着,又听着这样的话,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石头,脸也红透了。 穆九歌玩心大起,甚至伸手摸了摸肚子,笑道:“借您吉言,不过我已经……” 宁淮瞬间慌乱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被烫到似的抽开手。他求救般地看着她,窘迫地传音道:“尊…尊上,别玩了……” 穆九歌看他羞得眼睛都有了一层水色,乐得不行,总算是止住了话音。她又向下看,果然看见宁淮刚刚碰过她嘴唇的那只手,五指不甚自在地微微收拢,又一次抓紧了衣摆。 那男人不屈不挠地换了个话题,接着道:“我看几位像是外来的贵客,恐怕对这边不甚了解,不如就由在下领着各位转一转,品一品这边的美食和美景。” 他话音刚落,肚子便就“咕——”了一声,唱出了九曲十八弯。 穆九歌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噗。” 这江湖骗子穿的衣服破旧不堪,眼上的布条仿佛直接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一看便不太宽裕。穆九歌早猜到他是想蹭顿饭吃,倒也没为难他,笑过便道:“那就麻烦你了。” 沈非衣却不赞同地皱眉开口:“尊……大人,他一个瞎子,却张口闭口看见看不见的,明显就是坑蒙拐骗的。咱们别跟着他了,还是早些赶路为好。” 穆九歌还没开口,那江湖骗子倒是先恼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说谁是骗子呢?我可是观星之术的正经传人,你可知我们老祖宗是哪位?天生大妖,鹿实!” 穆九歌愣了一下:“鹿实?” 江湖骗子得意一笑:“可不,姑娘您如此有学识,一定知道吧?正是那位发明了观星推演之术、料事如神的卜算老祖,鹿实。” 没想到这几百年后,鹿实竟然被传成了卜算老祖。穆九歌看着这盲人男子,一时出神,倒是想起来了从前的一些事。 她最开始学会施展一些幻术的时候,是她自天地间初生没多久,陪着鹿实待在山上的那段时间。那时她制作的幻象大多是草木,有时是一些动物。但再后来,她便不满足于这样单调的幻象了。山上只有花鸟虫鱼,而她想见见更广阔的世界。 于是她开始常常下山,到人世中游历,看遍这片大陆的风光,也结识了很多人,经历了许多事。 但鹿实却不喜欢走动。说来奇怪,他能清晰地辨认出天空中每一颗星,却是个路痴,连浮玉山到天虞山之间的路都走不熟。他本也不是个好动的性格,一来二去,就整天待在山上不爱下来。 但有一次,鹿实却罕见地从山上下来,陪着穆九歌一起入了人世。 那时候,是人间出了一位大师,自称半仙,据传无所不知,一照面就能将人生辰家事来历命数通通看穿,神得很。 这大师所在的聚落是那会人间最大的聚落之一,穆九歌正巧逛到那里,结识了这位半仙,听他讨论过一番自己的理论,发现他也认为星相中蕴藏着天地真理,观星相上可知世界运转,下可知个人命数,包罗万象。 穆九歌当即回去同鹿实一说,鹿实顿时引为知己,便下山去寻他。 谁知真找到了这个人谈了几句,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是个半吊子,对星相根本一知半解,是专门来此处招摇撞骗的。他说的所有话,只不过是为了骗来聚落首领手中的至宝,那是一双修为极高的蛟龙的妖兽的眼睛,对那骗子的修炼大有益处,所以他编瞎话说要用它来锻眼观星。 鹿实知道真相之后,当场向首领揭穿了。那骗子却不服,大放厥词,说鹿实才是骗子。 穆九歌至今记得当时的景象。 鹿实被质疑了也不慌不忙,只是用那双圆而明亮的眼睛看着那骗子:“真正的卜算,根本不在于‘看’这个过程。即使不用眼睛,我也看得比你清楚许多。” 首领颇感兴趣地道:“好,既然如此,那二位大师便来比一场,如何?若谁赢了,就能拿到宝物。” 鹿实抬手便撕下一截衣摆,覆在了眼上,回身对着穆九歌一笑:“蛟龙之眼在暗处异常明亮,等我带回去给你做个灯笼玩。” 当时小半个聚落的人都举着火把凑过来看热闹,那平时用作聚落集会的空地上乌泱泱塞满了人。 鹿实蒙着双眼,唇角含笑,夜空一般深蓝色的衣摆在空中翻飞,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到台上,面容在火光下有几分洒脱和疏狂,完全不似平日温和淡然的模样。 首领在人群中选了十个人上台,让鹿实和那骗子分别问这些人三个问题,然后说出这些人的情况。 鹿实虽蒙着眼睛,却始终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地提问、回答,最终毫无疑问地胜出了。 那一刻整个聚落的人都举着火把为他欢呼,而鹿实随手扯下眼上的布条,接过那对宝物,接着便平静地下了高台,和等在下面的穆九歌并肩离开。 两人一路走,一路被热情的人们举着火把欢送。好容易走出包围圈,穆九歌笑他:“可以啊鹿半仙,还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鹿实转眼看她,满眼笑意:“嗯?这会不说我神神叨叨了?” 穆九歌:“我哪儿敢呢!我还指望着半仙给我做灯笼呢。” 鹿实就笑着摇头。 后来有一次,他们四个大妖聚在一起喝酒,穆九歌还提过鹿实的这桩光辉事迹。说完之后,她还摆出了鹿实后来送她的那灯笼。 白蓼惊讶得很,看完灯笼,转头仔仔细细打量鹿实:“哎哟,咱们大小姐还干得出这么耍帅的事。” 穆九歌搭腔:“可不,迷倒了那聚落里一大片漂亮姑娘,哭着喊着要跟他上山呢。” 鹿实喝酒上脸,红着脸摆手:“好了阿九,你笑话起我来就没完。” 茯蓠本在一边摆弄着他新做的笛子,一听这话就精神了:“漂亮姑娘?什么漂亮姑娘?” 换来三人齐齐嫌弃:“可去你的吧。” “眼里就剩姑娘了。” “你少祸祸人家姑娘。” 那天的最后,依然是在茯蓠的笛声中结束的。 穆九歌耳边似乎又回荡起这段笛声,心里突然生出些怀念。 下山的那些时日,鹿实与她以兄妹相称,结伴行走人间。那段日子里她见到的鹿实,是她所见过最为生动的模样。 从前两人在山上的时候,时光悠悠,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他们煮茶饮酒,谈天下棋,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坐在一起,静默无言。 穆九歌在山上见过鹿实观星时安静淡然的模样,见过他卜算时狡黠机敏的模样,也见过他使坏开玩笑时强忍笑意的模样。但只有在山下时,他才会显得像个年轻公子,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好半天,穆九歌才从回忆中回过神。 这会功夫,他们三人已经被江湖骗子领着,来到了一个酒楼面前。 江湖骗子道:“这便是附近最大的酒楼了,诸位贵客不如歇歇脚,也尝尝这边的特色菜。” 进去以后,江湖骗子便直接问道:“敢问这里有什么推荐的特色菜品?” 小二道:“咱们这里最出名的当然是水席啊,有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总共二十四道菜。您四位若想点这个,怕是量大了些,不如我们从里面拣几道经典的给您尝尝?” 江湖骗子转头“看”向穆九歌,征求她的意见。穆九歌便心不在焉地应了:“行,那就这样吧。” 小二眉开眼笑地应了,转头就捧上来一道凉菜,造型仿若一朵牡丹开在水中,他介绍道:“这是牡丹菜,咱们这里的头一道特色。滋味醇厚,鲜甜爽口,好看又好吃,您且尝尝。” 穆九歌有几分新奇地盯着水面的牡丹,稍微有点回过神来,伸筷子夹了几丝入口。 这东西入口脆爽,口味十分鲜美,倒是十分惊艳。 穆九歌惊讶道:“……萝卜?” “正是!”小二遥遥应道。 人类还真够花样百出的,好好一个萝卜做成这样,不过……还挺有意思。 其后,又陆续端上来一些菜,以鱼居多,如熏鱼,长寿鱼,鲤鱼跃龙门。此外还有些特色菜,如料子全鸡,水氽丸子,奶汤炖吊子,条子扣肉等。 穆九歌一一尝过,有几道菜格外合她口味,她又多吃了些。 其实她作为大妖,作为天地的宠儿,平日连呼吸都能自行吐纳灵气,是不用进食的。原本浮玉山上连厨房都没有,还是后来于漫漫他们加的。他们开餐时,穆九歌也从来没去过。 往日她游走于人世间,大多数时间扮作凡人,所以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正常吃一日三餐。不过那时候大家能有口热乎饭就不错了,最好的吃食也就是珍贵的大鱼大肉,远没有如今这许多花样。 她吃得挺开心,其余人也吃得开心。穆九歌停筷后,看着对面正在扒第三碗饭的江湖骗子:…… 不过穆九歌看着他蒙在眼上参差不齐的布条,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这布条,可是在模仿你祖师爷?” 江湖骗子扒饭的手一停,猛地抬头“看”她:“是啊!姑娘怎么知道!” 穆九歌惨不忍睹地看着他嘴边粘的几粒米饭,说不下去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饿了几顿了。 江湖骗子像是遇到了知音,激动道:“姑娘既然知道这个,想必也是比较了解咱们这一派吧?可是有什么渊源?” 穆九歌含混道:“唔,我有一个好友,他精通此道。” 江湖骗子拍案道:“好啊,我就知道咱们有缘!您这好友既然知道这种秘辛,必是本门中一位了不得的前辈,那我就不瞒着姑娘了:其实我此次路过这里,正是因为得了传承之后,前些日子对祖师爷有所感应,所以正在赶往一个地方。若……若我所料不错,祖师爷……有可能还活着!” 第12章 域界 “当真?!”穆九歌脱口而出,心头巨震。这人的话正好戳中了她隐秘的猜想——或许鹿实真的也复活了! 江湖骗子见她如此,也激动起来,压低声音道:“姑娘可知,其实我是本门最正统的五十二代传人,所以我身负的传承也是当年亲传自老祖宗的,这才能对他有所感应。这感应……虽然如错觉般十分轻微,但……总归还是有些可信的!” 穆九歌被她这样一说,才想起来一桩事。 当年鹿实随她下山后,两人如穆九歌平日一般,边走边逛,以凡人修者的名义体验着俗世生活,见有不平事也会出手相助。 那阵子出了桩事,有个邪修抓了许多流浪汉和残疾人,想要用他们修炼邪功。穆九歌和鹿实探查清楚之后,就将人救了出来,但之后却犯了难:这些人多半无亲无友,也无一技之长谋生,总不能继续让他们流浪去。 那时,穆九歌如往常一般,给了一些人传承,让他们学着控制和利用灵力,也算学会了一项技能。但那些不便行动的残疾人士和盲人,便不适合再用同样的方法帮助了。接下来,鹿实大概也是受了之前那事的启发,也给了他们一些传承,教他们卜算之术,让他们不需要过多行动就能有方法谋生。 或许眼前这“江湖骗子”,便是这些人的后继者。 穆九歌想到这茬,顿时对他的话有了几分信任。 或许鹿实真的也重生了,正在哪处等着她。 她面色一肃,正色道:“你感应到他在何处?” “江湖骗子”为难道:“我……现在只是觉得南方有感应,所以在往那里去。具体在哪里……我也说不出。” 南方,便是第三域所在的区域。 穆九歌抬眼看他:“你既说是正统传人,可有何凭据?” “自然!”他肃然道,边说边摸出了一块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条,里面还包着什么东西,他将布条展开,里面是一块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灵石,“我看得出姑娘绝无恶意,更是与我渊源匪浅,便是给您看一眼也无妨,但更多的我便不可说了。” 穆九歌一眼看出,那灵石与布条上俱有鹿实的气息,即使非常薄弱。鹿实除了观星还好下棋,而灵石,正是鹿实会随身携带充作棋子的东西。 但她真的不想知道这个布条是怎么来的。 “好,”穆九歌点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也正是要去寻你们老祖宗。我所说的那位好友,正是鹿实。” “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的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坐在原处傻掉了。 任谁路上碰见一个漂亮姑娘,漂亮姑娘却突然说我认识你几百年前去世的那位老祖宗。只怕这人都要怀疑人生……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霍然起身,对穆九歌行了大礼:“恕在下眼拙,您……所言非虚。求姑娘,不,求前辈带我与老祖一见!” 穆九歌也不为难他,干脆利落道:“你能做这个传人,想必也是有几分本事,至少也得进得去第三域。那么便去天虞山下等着,若是他真的活着,我会将此事告知于他,见不见你便看他决定。” “当……当真?!”他惊喜得险些跳起来,道,“好,好!我还传信给了一些同门,我会带着他们一起等在那里,等您的好消息!” 穆九歌点了下头,伸手拍下几块银子:“往后别招摇撞骗,败坏了你祖宗的名声。” “江湖骗子”涨红了脸,讷讷道:“我只是看出您是我的贵人,所以才死缠烂打要跟着您的。” 穆九歌不置可否,起身道:“我们走。” 她突然非常迫切地想要再见到鹿实。 “前辈!”那人在身后喊她,“在下沈敬冰,多谢前辈今日的帮助,在下牢记于心!” 穆九歌摆了下手,祭出法器,带着沈非衣和宁淮上了车。 第四域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就算有法器加持,他们还是驶了三日,这才到了第四域边缘。这期间,窗外多时都是空无一人的荒凉景象,虽也碰到了几处人类聚落,但他们只是偶尔停下休息片刻,不再长时间逗留。 沈非衣一直密切关注着窗外,这会便开了口:“不远处就到第三域域界了。” 他说着,低头从怀中拿出两条手链,像是什么妖兽的皮编织而成,分别递给了穆九歌和宁淮:“尊上,这便是我们仿制出的出入令,到明日日落之前都可以随意出入第三域域界。” 穆九歌点点头,正要伸手去接,宁淮却轻轻拦住了她,垂眼接过了这两条手链。他拿在手里看了看,闭目以灵力试探,片刻后先伸出手腕,将其中一条系在自己手上。 那粗犷的黑褐色妖兽皮毛衬在他清瘦白皙的手腕上,旁边突出的腕骨上还带着浅浅一点牙印的痕迹。 穆九歌顿时有些无话可说,便也格外老实地在宁淮的示意下伸出手,任由他十指微动,认认真真地给她也系上了。 穆九歌收好法器,一下车见到的仍是茫茫旷野,但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门,无凭无依地孤零零竖在他们面前。 沈非衣走过去,很轻松便将门推开了,门中是一片朦胧的光,像被雾气拢住了,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沈非衣回身示意穆九歌他们跟上,便率先走进门中。 据说若无出入令,走进这片雾气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 宁淮看了穆九歌一眼,道:“请跟在属下身后。” 说着,他竟慢慢解下腰间一直束着的黑色鞭子,又轻轻拉过穆九歌的衣袖,垂眸看她,认真地问道:“尊上,可以么?” 穆九歌原本不自觉地看了两眼他的腰,接着便被这鞭子吸引了视线。她总觉得这鞭子好像活物一样,余光似乎见它动了,便盯着它看。听见话音,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接着一抬头,对上了宁淮的目光。 认真,宁静,坦然,无畏,那一瞬间,穆九歌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宁淮也会为了她,从容赴死。 宁淮得了她准允,便用这细长的黑色鞭子,一头系住穆九歌的衣袖,另一头绕在他自己手腕上,把两人系在一起,这才迈进门中。 穆九歌颇觉有趣地晃了晃自己的衣袖,也跟着走进去。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小心的保护着,感受很奇妙。 进门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奇妙的灵力波动,便是通过了域界。进门之后,眼前的景象便大为不同了:像个颇繁华的人类聚居地,但行人却是人妖魔混杂着。 看来这出入令大有乾坤,他们被直接传送到了第三域的一处聚居地当中。眼前是密集的人群,而打头阵的沈非衣,已经不知所踪。 路边全是一些摊位,卖的多是灵草灵材一类的,还有些摊位血淋淋的,是卖妖兽皮肉的。 路上的域民大多行色匆匆,完全没有此前第四域那个聚居地里平和安详的氛围。 穆九歌正举目四望,却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刻,便什么都顾不上,飞身向那里冲去! 在飞起的一瞬,她能感觉到衣袖上有什么东西轻轻扯了她的手腕一下,好像想留住她。但她不想耽误一点时间,便干脆利落地将衣袖划破,抽身而去。 “尊上!”宁淮似乎想要追上来,但穆九歌急切之下用了全力,而宁淮又不可能拦她,因此穆九歌便立时将他甩在了身后。 第13章 死劫 她感受到的那股气息,不是别人,正是鹿实! 她飞速掠向天虞山,却见天虞山上里里外外被设了许多结界,果真管控得很严格。 但穆九歌不管不顾,准备强闯进去。就在她将要硬撞上结界的一瞬间,她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叹,然后面前的结界就全部为她打开了。 天虞山早成了穆九歌半个家,拦谁也不可能拦她。 穆九歌闪身出现在山顶,果真见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衫的身影正坐在山石上,回头对她微笑道:“阿九。” 穆九歌在原地停了片刻,才慢慢走上前,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鹿实的模样比起从前分毫未变,圆圆的眼睛清澈至极,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使他看起来有几分稚气。但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一种温和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 鹿实指了指一旁的池水:“陪我玩会?” 穆九歌如梦初醒般呼出一口气,这才笑起来。她看着水面用横竖波纹组成的棋盘,摇头道:“玩不来。你赢我还没赢够?” 那是鹿实自己创造的一种星象棋,将星象变化融入其中,规则极其复杂,穆九歌到如今都玩不明白。 鹿实一挥手把棋盘抹了,随手把手中充当棋子的灵石丢下,在山石上摆了酒:“好吧。那这个总可以了吧?” 穆九歌走到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口酒,畅快地眯眼笑道:“怎么会有酒。你知道我要来?” “我方才见有紫气从东而来,便知道今日必有贵人到访。” “你少来。”穆九歌被酸得差点呛到。 鹿实静静地笑着看她,过了一会,伸手自怀中摸了个锦囊递给她。 穆九歌接过来,锦囊中有几枚丹药,两根流光溢彩的鸟羽,还有一对…… 穆九歌拿出来看,发现是一对耳钉,用一种特殊的灵材制作,看起来像星星一般闪耀,流动着稀碎的蓝紫色的光辉。 “把它戴上,它能卜吉凶,会护你周全。” 穆九歌愣了一下:“是你做的?”也对,看这模样就是了。 说着,她便依言戴在耳垂上。耳针刺进去的一瞬间微痛,接着她隐约感觉到血液似乎被它吸收了。 鹿实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戴上,才开口:“我那时候很后悔。为什么阻止你的时候没有再坚定一点,为什么没早点做出这个,为什么那天没有替你算到那一劫。” “好在还有重逢的机会,我也总算能把这个亲手交给你。” 他的语气像流水一般,清澈宁静,但穆九歌能听出其下悲伤的暗流。 穆九歌捏着手中的锦囊,意识到丹药是白蓼送的,鸟羽是茯蓠送的,这些大概是她的好友……在她死后做出的东西。 “那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又为什么在我之后也……白蓼和茯蓠如今也重生了吗?” 鹿实愣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原状:“忘了也好。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身越来越衰弱,最终便陷入了沉眠。阿九,说到这个,我有一种猜测。” 穆九歌听他说着,面色越来越沉。她道:“什么?” “当时白蓼是第一个沉眠的。送她回了烛禺山后,我们发现烛禺山的灵气渐渐充裕起来。我们都是聚拢天地灵气,应运而生,那时候天地间灵气也充沛得很。但我们当时也讨论过,天地灵气一直在逐渐衰竭……我怀疑,这才是我们消亡的真正原因。灵力衰竭,天道便也容不下我们这般过于强大的存在了。而我们消亡后,灵气便回归了天地。” 穆九歌越听越心惊,听完之后只觉后脊发凉。 而鹿实还在继续:“他们……还没回来。而我即使回来了,如今也灵力全失,和凡人差不了多少。你情况不同,应该是会好很多的,你走后……浮玉山也并没有恢复灵气。” 穆九歌点头,又摇头:“我大约还剩三成功力……浮玉山比从前还要荒凉,几乎寸草不生,只是……” 鹿实看着她,似乎看出了什么,摇头温柔地叹了口气:“你还像从前一样,总是胡乱用幻术。” 穆九歌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只是我如今戾气缠身,功力无法恢复,而且……无法消除。据说天虞山上有药草,不知真假。” 鹿实瞳孔一缩:“你身负戾气?”他皱着眉闭上眼,手指飞快掐算,喃喃道:“不……不该如此的。” 他皱眉推算半天,才睁开眼,眼中是困惑与十分罕见的慌乱:“根本没有药草能解。戾气是因为你身上缺了东西,得找到才能消除。” 穆九歌知道,鹿实曾亲眼见过戾气发作,那是在他们四个之前诞生的两位大妖之一。那便是穆九歌曾听说过的,戾气发作之人,她只知道到最后那位大妖也没能消除戾气。鹿实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是知道内幕。 她正思索着,鹿实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阿九,来不及了,听我说,我只能算到这样东西在极危险之处,但你一定不会有事。” 穆九歌受惊抬头,在鹿实脸上见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似悲似喜,像怀念又像欣慰,眼里闪动着极亮的光。 碰到穆九歌的一瞬间,鹿实眼中痛色一闪而过,他突然道:“不要怕,阿九,以后都不会有了。” 穆九歌心中一惊,觉得这话十分不详:“什么?” “他们来了。”鹿实忽的抬头看向天上。 下一刻,一声巨响传来,整座山都仿佛被撼动了一下。 穆九歌随之抬头,一眼便看到宁淮浑身浴血,墨发散乱,从被毁掉的结界之上向她落下来。 他身后紧跟着沈非衣,也是受了伤的模样。两人竟然硬生生把结界破开了! 穆九歌茫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宁淮来到她面前,一开口便涌出一口血,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她。他看了她一会,似乎确认了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他好像有什么话急着要说,却因为口中满是血沫,一时无法说出口。 沈非衣也落在地上,然后突然向地上抛了一张符咒,接着便用手中的剑猛地向上一插,符咒与剑便突然变作一个血池的模样。 沈非衣二话不说,直接便往血池中跳! 宁淮也突然脸色一变,然后便向那里冲过去,似乎想要拦住沈非衣。 此情此景,让穆九歌一瞬间感到无比的熟悉。她心中闪过铺天盖地的愤怒和痛苦,下意识便伸手拉住了宁淮。 “不能过去!”她暴喝道。 就仿佛她知道,如果就这样冲过去拉住他,就会付出无法挽回的可怕代价。 只这一瞬之差,沈非衣便利落地跳进了血池。跳下之前,他侧过脸,遥遥看了穆九歌一眼。那一眼里有歉意,但更多的是解脱。 说时迟那时快,她只分神了这么一刹,接着便发现鹿实不知何时竟也靠近了血池,用一个瓶子往血池中倒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血混着一些别的东西。 穆九歌心中的不详之感越来越重,她不管不顾地飞掠而去,惊怒道:“鹿实!你在做什么?!” 下一刻,血池在吞没了沈非衣之后竟原地消失,化作不知从何而来的锁链,一下子将鹿实绑缚在地! 鹿实身上夜空一般的深蓝色衣摆散开,他狼狈地摔在地上,神色却是安宁甚至满足的。 身体身处似乎涌动着躁动和熟悉感,穆九歌心中充斥着恐惧和愤怒,她推开宁淮冲上前去,手中化出长剑砍向那些锁链,眼前逐渐有些模糊。 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 身后似乎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但穆九歌无心去管。鹿实脸上竟还是微笑着的,他勉强伸出手来,抹去穆九歌的眼泪,又轻轻碰了碰她耳垂上的耳钉,手指冰凉。 “我的传承,都在这里,他们别想拿走一分一毫,”他笑得竟有几分疏狂之意,“往后,天虞山便真正是你的家。” 穆九歌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来:“你做了什么……” 鹿实的微笑温柔起来,其中却带着无奈,唇角流下血线:“我算到你有死劫,无法化解,只能以身相替。我本也失了灵力,就算留在这也敌不过他们的。但你若能度过此劫,往后便是一路坦途。” 穆九歌拼命地砍着锁链,心中却逐渐漫上绝望:“别说了,别说了!” 周围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有人在远处高喊道:“无赦阵,阵……”他喊到一半,那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似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边骚动声不绝,但这边的阵法仍在不停夺走鹿实的生机。 鹿实身上捆缚的锁链逐渐收紧,他眼睛微睁,口中涌出更多血,气息一下子虚弱了起来。 血气涌上心头,穆九歌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双眼彻底变作戾气发作时的血红色。她已经几乎失去理智,开始将所有灵力聚于剑端,像是准备与这阵同归于尽。 “阿九,没用的。这阵法,早就成了。你会来此,会入阵……都是定局。” 鹿实气息奄奄,声音也很低,却轻而易举地让穆九歌失去了所有力气。 穆九歌眼底红色渐褪,眼泪却越发汹涌地流出来:“……其实我没打算留在这世上的,我本也要走,你怎么……你怎么不懂……” “我知道,”鹿实轻声道,“我知道的。” 穆九歌的眼泪落在他脸上,弄得他脸颊湿漉漉的,本已无神的双眼也好像生动了起来,仍如往常般明亮而温柔地看着她。 好像一切从来没变过,所有的人世变幻、生离死别都从未发生,这近千年的时光尽数倒流,他还是那个坐在山巅安静地遥望群星的少年,眉眼弯弯,侧过脸对她一笑。 而她也还是那个刚刚出世的稚嫩大妖,强大却天真,坐拥静谧无声的整座山,也坐拥整片天地,却是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鹿实的眼睛越来越亮,突然开口道:“阿九……如果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就一直寻找下去吧。”他说到这里,眼睛看向远方,再次露出微笑,温柔中带着释然:“我已经看到了……” 紧接着,锁链骤然紧缩,一瞬间便收入地下,而鹿实也一瞬间便消散了,生机断绝,地上立时空空如也。 穆九歌忙伸手去捞,痛声道:“不——”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痛声道:不——!导演再给他加点戏吧! 鹿实在一边没心没肺地吃起了盒饭 第14章 血海 阵法的波动自鹿实消失的那一处向外扩散,天虞山似有所感,整个山体都剧烈震动起来,原本充盈在山中的灵力剧烈扭曲变化,疯狂涌入穆九歌体内。与此同时,穆九歌忽的感觉体内灵力无比充盈,五感一瞬间极其灵敏,身体轻若鸿羽,颓丧之感一扫而空。 可她只是睁着一双彻底变成血红色的眼睛,机械地在什么都没有的地上翻找着。 “尊上!九歌!”宁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泣血一般。他扑过来,伸手捉住了穆九歌的手,终于让她停了下来。 穆九歌茫然地抬头看他,眼里流下两行血泪,几乎已经失去了神志。宁淮浑身都是伤,脸上也有着血痕和尘土,显然刚刚一直在与人作战,消耗甚巨。他扶着她,眸中一片痛色,嘴唇颤动,像是要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一旁有人喃喃着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众人。 穆九歌转头去看,见走过来的人穿着玄金色的衣袍,头上束着同色的头冠,看起来雍容华贵。他紧紧皱着眉,先是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手下,然后像挑拣商品一样,不甚满意地看了穆九歌一眼。 “啧,都干什么吃的,她怎么还能动?来,把下一个活祭品押过来,再开一次无赦阵。”他转头吩咐身后的人。 “是,魔君。”身后之人恭敬应道。 宁淮撑着手中的剑起身,挥剑将穆九歌护在身后,准备再战。 穆九歌只是盯着那人,静静开口:“是你做的。” 魔君听到声音转过头,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地上这个女人看着狼狈极了,明显已经被他们专为她设置的阵法重创过一次,正七窍流血。但不知为何,他后脊一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退了这一步,他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 天地变作一片血红,眼前堆满了尸体,全都死状凄惨。魔君虽惊了一瞬,但他也历尽杀伐,很快便定下神。但当他多看了几眼,便突然发现——这些尸体都是他本人! 他骇然不已,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那是一条断臂,断面参差不齐,是生生被人扯下来的,那手臂也熟悉极了,是他自己的手臂。 下一刻,他的手臂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仿佛正在生生被人扯下来! “啊啊啊啊——”他捂着手臂叫起来,面色惊恐已极。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胳膊真的要被不知名的力量生生扯下来的时候,他面前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正是他们准备设计杀害的穆九歌。她白衣浴血,走近时,耳侧有微光一闪而过。 她走近一步,他身上就多了一种疼痛。火焰焚身之痛,刀剑加身之痛,毒入五脏之痛…… 当她走到面前时,他已经瘫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了。身上无处不在疼,连眼睛转动都觉得疼痛难忍。 穆九歌姝丽的面孔上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漠然,她重复道:“是你做的。” 他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意识到了如今的境况,用尽全身的力气求饶道:“不,不是我,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片幻境,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一瞬间崩碎成无数片,血肉飞溅。 妖魔界的一域之主,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了。 穆九歌自纷纷扬扬的血瀑中走出,仿若修罗。 余下的人顿时开始疯狂逃窜:“快跑啊!!” “救命!!” 此刻暮色沉沉,天很快就要黑了。 —————— 一夜过去后,天虞山上的河水都变成了红色,整座山仿佛被血洗了一遍。 穆九歌杀光了所有人,最后回到了鹿实消失的地方,直直盯着地面看。 “尊上。戾气对您损耗太过,您该休息一下。”宁淮在一边轻声道。 穆九歌仿若未闻,一动不动。 宁淮沉默片刻,又轻轻道:“他也不会希望您这样的,他当时……” 穆九歌突然便爆发了,宛如被触碰了逆鳞,赤红着眼回身怒道:“住口!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宁淮便住了口,安静下来。但他也不走,就这样默默站在一边。 穆九歌神魂不属地看着这里,心中一时有无数回忆涌起。那些事情,头一遭这么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 在她最初诞生的两三百年,这片大陆上还没有太多人类。 她是最后一个诞生的大妖,初生时天降异象,所以其他三位大妖都跑来了浮玉山,来寻她。 可惜浮玉山气候本就不太好,自她诞生以后灵气也越发稀薄。山上植被稀疏,并不好看。 白蓼钟情于灵药,茯蓠特别喜欢鸟儿,都是浮玉山上少有的东西。所以他们二人都不喜欢待在浮玉山上,只有鹿实陪着她的时间最长。 大妖也并非生下来就成年,穆九歌也是从女娃娃开始,在几年之内长到成年,形貌也长出少女的模样。在这些过程中,默默陪着她的,都是鹿实。 鹿实喜静,话不多,更多的时候在静静地出神。穆九歌便也静静地和他一起待着,闲着没事她便喜欢琢磨幻术,时而在他们身周造出幻象。 到后来,她便渐渐习惯于在浮玉山上制造出草木葱茏的幻象。 穆九歌就这样在原地站了三天三夜。三天之后,天降大雨,天虞山在这场雨水中洗净污血,焕然一新,灵气虽不如从前浓郁,山中景象却是生机勃勃,甚至比从前更加繁茂。 而穆九歌抬头看着天穹,薄红未褪的双眼中,渐渐有眼泪流出,与落在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这样多的回忆仓促涌现,她却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宁淮在她身侧看了许久,慢慢地走过来伸出手,轻轻将她拢进怀中。 “他那个人,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神神叨叨的,常常说些奇怪的话。”穆九歌神魂不属,无意识地开口说着。 “我幼时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后来陪我最久的也是他,我从没说过,但他就像……我从没想过他会离开我……” 宁淮安静地听着,无论穆九歌说的多乱,他都听得非常认真,也不出声打断她。 穆九歌絮絮说了一些从前的事,眼泪也停了。说到后来,她慢慢停下来,看着天空再次有些出神。 又过了许久,她轻轻开口,嗓音低哑,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我是不是杀了许多人?” 宁淮“嗯”了一声,缓缓放开她。 穆九歌静了一会道:“怕么?” 宁淮定定地看着她:“我不会怕你,九歌。” 我是这世上最明白你的人。我曾一寸一寸走过所有你曾走过的路,我知道你一切故事…… 他默然想着。 听他这样说,穆九歌便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宁淮又开口道:“但仅仅天虞山上这些人,还不是全部。” 穆九歌的眼睛终于从天际移到他身上。 “既然出了这种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是谁做的,为了什么,才能避免再次发生,”宁淮皱起眉思考着,“这个阵法极其复杂精细,是我生平仅见。但……它有些地方的构造很熟悉,我似乎曾经见过。” 穆九歌眼神一厉,片刻后,慢慢转过身来:“你说得对。” 宁淮抬眼看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他看到穆九歌的眼神,其中闪烁着某种亮光,她身上好像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活气,整个人都开始焕发出生机。 宁淮隐隐觉得不太对,心里却很高兴她走了出来,甚至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好太多。 “走吧。”穆九歌道,而后便率先抬步下山。她走着走着,开口道:“这阵法确实有玄机,它将天虞山的灵力引入了我体内。” 说着说着,她摸了摸耳上的耳钉,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皱:“或者……它是将鹿实的灵力,引入了我体内。” 鹿实与天虞山,本为一体。鹿实当初消亡,便将灵力反哺于天虞山,而天虞山的灵力进入穆九歌体内之前,鹿实也曾说过,将传承交给她的意思。 虽不知他究竟怎样操作的,但定与这邪门的阵法脱不开关系。 宁淮跟在她后面沉默地听着,穆九歌知道他定是将这些信息记在了心中。接着,宁淮也开了口,却是问道:“尊上方才戾气发作,身上可有不适?” 他这一提,穆九歌顿时想起这一茬。她停下脚步,回想起了鹿实的话。 “戾气是因为你身上缺了东西,得找到才能消除。” 她身上……缺了什么? 她是天地灵力塑身,与寻常的人或妖都不同。多年以前,她死状凄惨,死的时候大概浑身都被人当成宝贝瓜分了,而如今重生后的躯体是重塑的,与当初没什么区别,若说少了什么东西…… 穆九歌闭目吐息,以灵力内视于躯体中。如此流转一圈,她终于注意到有一处不甚和谐,灵力也在这里流转生涩,那处是…… 是她的妖骨! 穆九歌霍然睁眼,明白过来。 妖骨算是她体内多年灵力温养生出的东西,若被人取走,便是连最顶级妖兽的妖丹也比不了的绝佳灵材,其中灵力之深厚,寻常人若轻易化用甚至会爆体而亡。 重生之后她功力有损,又常常戾气发作,没有个舒坦时候,还天天醉生梦死麻痹自己,便没有太在意自己身上的状况。如今身体灵力充盈,功力圆满,怎么也恢复了从前的六七成,所以一下子便能注意到那突兀之处。 宁淮见她停下后半晌没说话,似是有些紧张:“怎么了?” 穆九歌没有回答,而是将灵力上聚于双目,开始试着感应自己的妖骨。 若它只是流落在外,那她尽早感应到,便能够想办法收回。但若它已经被人化用,而此人功力又足够高,她便很难找寻,此事就麻烦了。 穆九歌很快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无我无物,在天地间徜徉漂流。半晌,她仍未发觉任何异常的迹象,不由心中一沉。 只怕是后者。 她眉头一皱,沉下心来,再度细细找寻。这一次,她很快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指引。她顺着这种感觉回过身,一步一步……回到了方才的阵法所在之地。 她看着面前没留下什么痕迹的土地,眸色如冰。 “尊上,可是有哪里不妥?”宁淮沉默着随她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穆九歌也并不瞒他,直接道:“我之所以身负戾气,是因为失了妖骨。我的妖骨多半已经被人化用,但我感应了一下,这阵法上有几分它的气息。” 宁淮神色一僵,不知想了什么,片刻后回神道:“……我方才已经将这阵法尽数记录下来,既然有了这条线索,无论如何,我定会为尊上查出结果。” 穆九歌没料到他竟如此心细,在那种战斗之中还能把这些记录下来。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至少不是全无头绪了。 但……既然是阵法,便意味着,此事很有可能是与正道有关的。她转眼去看宁淮,正对上宁淮坚定的眼神,不由心下一顿。 方才,沈非衣打算活祭阵法的时候,宁淮看出不对,不顾危险也要阻止他;在战斗之时,她全心系在鹿实身上,而宁淮则在她身后拼死替她拖住魔君那些人;鹿实死后,她戾气爆发,恍惚不知生死,那时候她极其脆弱,很容易袭击,但宁淮……不仅没有任何举动,更是在她那样驱赶的情况下也坚持在一边守着。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人并不想伤害她,反而拼尽全力在保护她,这点她不至于看不透。 那么其他的,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穆九歌点了点头,也头一次认真地看着他:“好。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穆九歌:他就像…… 渣星:你爹? 穆九歌:…… 渣星,卒。 (其实是像哥哥) 第15章 魔君 穆九歌杀那魔君和他一众从属时只是因为一时情绪爆发,加上被刺激到戾气发作。她对第三域原本没起什么心思,但如今既然做都做了,她倒是真对这魔君的位子有了想法。 一则,她的妖骨还下落不明,若成了一域之主,找起来会方便许多。二则,如今她已经得了鹿实的所有传承,天虞山实质上也成了她的,与她血脉相连,她不会放任别人来糟践她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参与设阵最终杀了鹿实的那些人,这第三域中一定还有许多,她一定会一一揪出来,一个也不放过。此事恐怕还与正道有关,若真如此,她还得做好和正道杠上的准备。 想到这里,穆九歌眯了眯眼,眸中冷光一闪。 说起来,虽然她已不记得自己死亡相关的所有回忆,但世人皆知,当初让她这妖女伏诛的,可是修仙界那些正道人士。 她原本什么也不在乎,对这人间腻歪透了,也没什么报仇的想法。可如今,连鹿实的死都可能与他们有关,那么……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下了天虞山。 —————— 魔君既死,第三域顿时便乱成一片。 自建域以来,这死掉的是第二任魔君。妖魔界以强为尊,他当初便是杀了上一任魔君而上位的。但他本身就是初代魔君的下属,在第三域很有号召力,因此上位时也没有多少阻碍。可他失去踪迹之后,一切便混乱起来。 他上山时带走了两位护法,余下二位护法,一个能力很强,一个与他沾亲带故,两拨人意见不统一,因此他离开之后,并没有人能够完全把控住局势。 此刻,第三域魔宫的议事堂中,这两拨人便吵得正厉害。 “魔君与四位护法已经整整三天下落不明,第三域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就应该让沈大人先继任魔君,暂理第三域事务!”这一派人以护法沈袍辉为首,其中不少人都是天虞山上那计划的知情人。他们多少都知道魔君带着四位大护法上天虞山,是去捉那大妖穆九歌。因此见魔君三天三夜不曾回归,而天虞山上流下的河水都变成了血水,便知他们凶多吉少。 “你们怎么能这样说?魔君不过是去灵山上修炼罢了,或许他真的如愿突破了多年的修炼壁障,此刻正在山上闭关,如何能在此时另立新君!”另一拨人以护法凌戾为首,不同意他们的说辞。 凌戾始终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眼皮半垂着,事不关己的模样。沈袍辉烦躁不已,质问他道:“凌戾,我兄长不在,如今我便是唯一的沈家人。你明明发誓世代效忠沈家血脉,为何一直与我作对?” 凌戾丝毫不为所动,只木然道:“魔君尚在,我便效忠于魔君,而非你。” 凌戾这根死木头!!沈袍辉心中痛骂,恨得几欲呕血,却无法将实情公之于众,便也无法说出前任魔君已死之事。 凌戾武力超群,能以一敌万,在第三域中从无敌手,此外更是手握重兵,是第三域中除了魔君之外最有话语权之人。但他作为树妖,尚未化形时曾被魔君所救,便立下重誓,世代效忠于魔尊血脉,因此十分愚忠。 沈袍辉作为魔君的远房弟弟,这几日屡次试图接任魔君之位,都被沈袍辉否决了,因为魔君生死未知,他便先效忠于魔君,其次才是带着少许魔君血脉的沈袍辉。 两波人已经这样吵了三天,到现在都未能得到结果。正争执不休,突然“轰”得一声巨响传来,众人眼前一亮,头皮一凉,一抬头发现宫殿的屋顶被人掀了。 有个女子拍了拍手,施施然落进殿中,还稳当地坐下了。 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头发利落地高束着,素衣便服,身上无甚装饰,只有耳朵上戴了一对简单的耳钉,但已是容色逼人。她身后还跟了两人,其中一人蒙着双眼,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亦着素衣,安静地敛着眉目,但气质同样十分突出,令人无法忽视。 女子落座后,随意地敲了敲这主位座椅,听着这整块上品灵石清脆的金石之声,不甚满意地“啧”了一声,那意思仿佛是,凑合用吧。 接着,她抬眼往下看了一圈,仿佛才意识到这寂静,于是彬彬有礼地笑了一下:“诸位,请继续。” 这谁还能继续啊! 本来正起着争执的几帮人不约而同地分开站好,或莫名其妙或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似笑非笑道:“不吵了?那和你们说一声,你们魔君死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下一刻便炸开了锅。 “什么??” “你究竟是谁?!” “休得胡言!” 那女人托着腮,听着他们的说话声,似乎觉得有点吵,揉了揉耳朵,随手丢出来一块玄铁嵌金的令牌。 “喏,证据。” 所有人看着那块令牌,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那便是第三域的魔君令,天下只此一块,如今却被丢垃圾一样随手丢在他们脚边,上面还带着血。 而沈袍辉看着这令牌,在其他反应之前,心中先涌出了喜悦。 他那便宜哥哥果真死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一直和他争执不休的另一护法凌戾,心头得意极了。 如今魔君一死,沈袍辉便是唯一与魔君沾亲带故的人。他十分了解凌戾的死脑筋,只要确认魔君已死,凌戾便会效忠于他。 因此……魔君之位,他已经触手可及了! 他的双眼极亮,已经看到了自己纸醉金迷的新生活。 往后,那些修炼资源,那些美人,那些灵石宫殿,就都成了他的了!他再也不用一边眼红,一边只能卑躬屈膝地求那便宜大哥的垂怜! 果不其然,凌戾蹲下身捡起了那块令牌,研究片刻后,转身对着沈袍辉道:“既然如此,沈大人便是唯一的沈家血脉,该继任魔君之位。” 说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沈袍辉行礼道:“参见魔君。” 众人还愣着,但已经有许多人逐渐回过神,纷纷先跟着凌戾一同行礼:“参见魔君!” 沈袍辉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心头畅快极了,仿佛见到大朵烟花在心头盛放,耳边听到仙乐齐奏,简直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克制不住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正要让他们免礼,便听到有个女声不紧不慢地道:“且慢。” 主位上的女子直起腰来,笑眯眯地指了指她身后蒙着眼的人,道:“这还有一位沈家人,沈敬冰。” 那蒙眼之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便向前一步,对众人点了下头:“在下沈敬冰。” 众人都懵了,半晌有人站出来道:“你又是何人?” “沈家人是指魔尊血脉,你如何证明他便是沈家人?” 女人面不改色,随意地笑着道:“这位沈敬冰,是你们魔尊流落在外的亲大哥。” 众人:??? 一片混乱中,他们中说话最有力度的凌戾却一直没开口。于是便有人对他道:“凌大人,此事太过荒谬,应当如何决断?” 凌戾看了一会上面的蒙眼之人,又看了一会沈袍辉,神色肃穆,且纠结。 他似乎真的开始认认真真地纠结,究竟哪位才是沈家血脉最纯正的人。 众人:…… 此时此刻,坐在上面的女人突然笑了一声。 她笑道:“不用纠结了。”说完,她干脆利落地伸手拔出身边白衣人的剑,遥遥伸手一挥。 血色飞溅,同时殿中“咚”得一声响,大家低头去看,沈袍辉的人头已经落了地。 她竟一剑便把沈袍辉的头给砍了下来! 周遭的人都被溅了一身血,短暂的死寂过后,一片尖叫声便炸开锅。 在慌乱的声音之中,传来女人丝毫未变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好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沈家人了。” 她声音不高,却轻而易举地压下了殿中的所有声音。 半晌,终于有人出了声。凌戾的声音同样非常冷静,他开口道:“既然如此……” 众人见他出头,纷纷对他投去希冀的目光。 “请沈敬冰大人继任魔君。”他接道。 众人:??? 沈敬冰:??? 这位护法凌大人,就这么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吗??! 沈敬冰恍惚地看了穆九歌一眼,穆九歌懒洋洋地对着他点了下头,沈敬冰便试探着开口道:“我……愿尊她为魔君,为她孝犬马之劳。” 他边说,边犹豫着对穆九歌行礼:“参见尊上。” 沈敬冰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声音木然地随着他重复道:“参见尊上。” 沈敬冰回头一看,发现那凌戾正跟着对穆九歌行礼。 接下来,在场众人只得也顶着一脸恍惚和懵逼的神色,纷纷跟着凌戾行礼:“参见尊上……” 很显然,大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打又打不过,只能一起接受了这个设定。 沈敬冰:……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魔幻的世界啊?! 第16章 阵法 第三域中原本分立了四位护法管理各项事务,其中两个跟着前任魔君一起死在了天虞山,还有一个沈袍辉也凉了,这便空出了三个位子。穆九歌便用沈敬冰填了一个,考虑另外两个的人选时,见沈敬冰带来的同门各方面素质都很不错,便也从中挑出一个原本就待在第三域的人做了护法。最后一个空位,她在这些第三域新手下里挑了个还算顺眼的魔修填上了。 沈敬冰的那些同门,在听说鹿实已死、传承全给了穆九歌之后,有人便离开了,但一大半的人还是选择留下,从此效忠穆九歌。穆九歌便将愿意留下的人都安排在了第三域,各司其职。 局势大体稳下来后,接下来便是筹备接任的事。魔君手握第三域一切资源,其中看得见的资源,包括财物、人员等,都是用魔君令来调动。但还有一种看不见的资源,那便是前两任魔君多年修炼攒下来的功力,需得真正举办继任大典,承袭魔君印,才能拥有。 怎么也是举全域之力培养出来的两任魔君,功力也算不少,不要白不要。因此,穆九歌便顺水推舟地由着他们准备继任大典。 不过,过了那兵荒马乱的第一次集会后,有一些人渐渐回过味来,不服穆九歌,想要搞事情。穆九歌也不多废话,发现一个杀一个,谁不老实砍了谁,几乎每次大集会都会有人人头落地。渐渐的,许多手下听见要开会就抖,很快就完全听不见反对的声音了。 别说反对的声音,每次集会时,议事堂上可谓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凌戾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和穆九歌讨论礼服颜色这种只有他会在乎的问题。 穆九歌其实也觉得凌戾这人很神奇。 她那天掀飞了宫殿房顶,一身戾气地闯进去,本就不是去和大家打商量的,本来所抱的宗旨就是,不服就砍。之所以在砍前先坐了一会说了两句话,不过是吓唬一下他们。 而她随手拉出沈敬冰说他是沈家人,也不过是随口一扯。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也没想到,凌戾这灵木化身之人,真的是块榆木疙瘩,心里只有一条指令:效忠于沈家血脉。一个死了,那就效忠下一个。 穆九歌看着他,心里又好笑又无语。怕不是上天创造他的时候,把技能全点在武力上了吧,好歹也分点给脑子啊。 不过这样一来,倒真是省了她许多事。 她无意再与凌戾争执继任大典上究竟要铺几尺红毯,挥挥手道:“今日便到此为止。继任大典的事宜由凌戾和沈敬冰全权负责,自今日起大集会暂停,我要安心准备继位事宜。” 众人行礼退下,她则起身离开,走向寝殿。其实她实在不喜欢这第三域魔宫,前任魔君审美堪忧,看那骚包的玄金打扮就知道他是个好装x的,魔宫也建得金碧辉煌,奢靡至极,灵石铺地,灵泉做池。虽然灵力充裕,但穆九歌不喜这地方,便也没有启用这寝殿。 她信步走进寝殿。殿中窗户紧闭,重重帘幕低垂,光线幽暗,显得有些阴森。 本该空无一人的寝殿里,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仔细听来像是有人在呼喊,但那声音却像蒙了许多布料,含糊又低微。 穆九歌走到主殿正中的桌前,拿起桌上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随手晃了几下。 “放我出来!!你这个魔头,我要杀了你,你快放我出来!!”里面有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依稀能看出个人形。 穆九歌挑了下眉,没想到他还这么有精力。她手一倾,瓶中身影便摔在地上,变成一个半透明的男子模样。 “咳咳咳,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坐起来之后迅速向后爬,看过来的眼中满是愤怒和警惕,还有几分恐惧。 这人细看来也算是眉清目秀,但神情中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刻薄和阴暗,令人看着只觉不喜。正是不久前才人头落地的沈袍辉。 穆九歌开门见山:“前些日子天虞山上那阵法,是你们设计布置的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袍辉一愣之后,恶毒又得意地看过来:“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从那种阵法中逃离!你果然也是强弩之末了吧?想从大爷口中要救命的法子,就拿出诚意来!” 穆九歌随手把瓶子一丢,“啧”了一声。 当日在堂上,她便察觉到沈袍辉身上有熟悉的阵法气息,与她寻找妖骨时感受到的那种熟悉感如出一辙。因此在杀沈袍辉的同时,她便将他的魂魄提了出来,准备细细查问。 趁人死亡神魂分离的一刹提出魂魄,这事倒是不难,难的是之后的保存。好在她从魔宫的库房里翻出了不少珍贵法器,便仓促挑了这琉璃瓶,将沈袍辉的魂魄拘在里面。 既然都能被穆九歌察觉到阵法的气息,那么这沈袍辉一定是此事之中非常重要的角色,定然知道许多内情,她当然不会白白放他去死。不过,她原本打算趁这一两日关在瓶中的时间,好好吓他一吓,这样问起来能顺利点。没想到这琉璃瓶还是差点意思,沈袍辉还是这么生龙活虎。 既然这么有活力,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穆九歌便随手打了个响指。 只这么一晃眼的功夫,沈袍辉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魔宫之中,眼前辽阔而昏暗,像另一处世界。 接着,他面前出现了他自己,正站在那里满目喜悦,好像刚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下一刻,银白的剑光一闪,这个“沈袍辉”的头便被直接砍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沈袍辉抱着头尖叫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就死在这个女人的剑下。 …… 穆九歌坐在桌边,手里玩着小瓶子,看着面前的沈袍辉。 她会把人从幻境中放出来,但只要他开口说的不是她想听的话,她便二话不说把他再度丢进幻境里。 如此几番折磨,这人已经吓得快疯了,一被丢出来就哆哆嗦嗦瘫在地上:“我说,我全都说!” 他不敢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刻不停地说着:“最开始是一个小孩,我,我抓住了一个正道的小孩,偷偷进入了妖魔界,然后,阵法,他给的。” “小孩?” “对,对,一个从第一域跑来的……十几岁的道修,想要偷跑到第四域,路过第三域时被我抓住的。” 穆九歌知道妖魔界建域时,自靠近正道的第一域,到最深处的第四域,是两两相邻的布局。也就是说若想从第一域进入第四域,确实是要经过二三域的。 “这个小孩拿着一本天书,说他是偷了门派禁书跑来的,是听说……听说大妖再度现世,所以要来降妖除魔。那个阵法,就是禁书中的阵法。” “那书现在何处?” “那书一直是小孩自己拿着,书里就那么一个阵法,我们本也没人看得懂,他又说书上有禁制,被外人拿到会自毁,我们就干脆让他自己留着了,反正他也跑不了。” “小孩呢?” 沈袍辉惶恐地抬眼看她:“小孩……当时跟着魔君一起上天虞山了……” 穆九歌紧紧蹙起眉,回想了一番,完全不记得她在天虞山上杀过这样一个小孩。她戾气发作虽然没有神志,但不会没有记忆,做过什么她还是能够想起来的。 看来这小孩不简单。她想了想,抬手示意沈袍辉继续。 “……第三域不像第一域,容不下正道修士,最开始我们想杀他,他说,他说这个阵法能掠夺大妖的灵力,正好现在灵力越来越稀缺,我把他献给魔君,魔君就动心了。” “他说这个阵法需要大妖身上的东西,联系越强越好,心头血是最好的……又需要在一个灵力充沛而且和大妖有关系的地方,所以他最开始想跑去第四域,去……浮玉山。但……怎么可能跑去…您,您眼皮子底下设阵……所以最后就设在天虞山了。” 穆九歌想起沈非衣,顿时明白过来。看来当时沈非衣对她的种种勾引之举,都是为了取得她身上的东西,用来布阵。 “关于阵法,我们实在所知不多……但按照那个小孩的要求一一做完之后,我们捉来几个很强大的妖兽做了实验,果然很有效,妖兽被牢牢禁锢然后死在阵法中,而它们的功力便全被魔君吸收了。” 穆九歌面色沉沉,半晌道:“把你相关的记忆调出来,给我看看。如果没问题,我会放你去投胎。”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始作俑者,所谓的“小孩”,到底是何方神圣。 穆九歌所说的是一种精神方面的术法,名为共感,能够让施术者和其他人感受相通,从而还原并看到他人的记忆。但人活这一世,有无穷记忆,所以这种术法通常需要被施术者的配合。 沈袍辉忙不迭地点头,迅速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穆九歌将手放在他的眉心,闭目进入他的记忆。 先出现的是这魔宫寝殿,沈袍辉似乎正站在角落向门里看,能看到里面面对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穆九歌十分熟悉——竟是沈非衣。 第17章 裁玉 沈非衣面上的神色很奇怪,像悲伤,又像无奈,但并不显出怨怼,反而是温和的模样,他轻声说:“必须要这样吗?”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低低唤了一声:“……哥。” 魔君上前一步,竟牵起了他的衣袖,露出几分违和的弱势感:“小衣,帮帮我。” 沈非衣叹气道:“……好。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 两人就这样站了片刻,沈非衣默然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路过沈袍辉时,沈非衣抬头看过来一眼,眼里一片死灰般的宁静。他面不改色地转回头,很快便离开了。 守卫在寝殿两侧的侍卫窃窃私语起来:“天啊,他好美!这便是那位……据说是尊上从那种脏地方捡回来的……” “我也是第一次见……我好像还听说过,这位好像还是尊上父亲的私生子…” “嘘,这话谁和你说的,根本没可能的事,仔细尊上听见了收拾你。” 沈袍辉从柱子后转出来,几个侍卫立刻闭上了嘴。他走进寝殿,看见魔君脸上是满意的笑。魔君压抑不住兴奋,立刻拉住沈袍辉道:“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 接着,这些画面便消失了。魂魄形态的沈袍辉慌张道:“对,对不起,我怎么会想起这段……我不是故意的,我……” 穆九歌伸手一抓,将沈袍辉原样收回瓶中:“行了,你好好回想一下,明天继续。明天要是再错了的话,你知道后果。” “共感”这法术本就极其不稳定,毕竟一个人很难控制自己想什么,尤其是在精神紧张的情况下。而且此种法术短期内不能接连使用,容易对精神产生影响。 既然已经抓到人了,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他又跑不了。 不过穆九歌确实没想到,沈非衣和魔君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难怪沈非衣甚至愿意把命都给出去。只不过这个魔尊,看起来对他可是半点都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事,真是说不清。 她将瓶子收起来,推开窗,瞬间到了院子里的树枝上。她在最高的树枝上稳稳坐好,抬头看着星光。 这就是鹿实曾每日仰望着的星空。 自从鹿实将传承给了她,她虽没有修炼这卜筮之术,却也能感到一些变化。比如此时,她看着这星空,觉得分外熟悉,也分外安心。 她在不知不觉中,便躺在树枝上睡着了。 她再次来到了天虞山。 鹿实仍坐在山石上,侧着身子,正低着头下棋。 他捏着不同光泽的灵石,一颗颗放在池水中,灵石便浮在水面上,带着星光浮动。 他一抬头见到穆九歌,立刻又惊又喜地笑起来:“阿九怎么来了,快来坐。” 他将手中的灵石一抛,幻化出酒壶和酒杯:“看来我也有算得不准的时候,本以为你明天才来。不过,茯止酒早就为你备好了。” 穆九歌眼眶发热,心头一阵战栗。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生根了一般,一步都迈不动了。 “既然有变数,便正好再卜一卦。”鹿实对她笑了笑,转头看向星空。 穆九歌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伸手道:“不……” 但很快,鹿实便再度转回头。他仍是笑着的,眼中却开始流下血泪:“为什么……” 穆九歌回过神来,立刻向他走去:“鹿实,停下!” “我算不出,算不出……”鹿实的脸色逐渐变得茫然又哀痛,他怔怔看着穆九歌,脸上血泪长流,“阿九,你一定要好好的……” 穆九歌猛地从梦中醒来,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夜空,一时几乎分不清真幻。 能在不知不觉间迷惑天下人的幻术老祖,竟也有分不清真幻的一天。 她坐直身体,看着月亮出神。 此情此景,其实她并不陌生。之前在这样的夜里,她坐在天虞山山顶看月亮,身后便会有个人默默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陪她一起站到天亮。 不过这会宁淮不在。几日前,第三域稳定下来之后,宁淮便带着记录好的阵法图,去寻找阵法的线索了。穆九歌知道他定是要回修真界那边查问,便也放他离去了。 平日宁淮如影随形地跟着,穆九歌没觉出有什么不同。此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月亮,穆九歌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第三域已是深秋季节,这夜里的风是愈发凉了。 —————— 天地浩瀚,宁静的群山之间,雪正密密下着。 宁淮匆匆踏进归一山脉的结界中,看了一眼眼前连绵不绝的茫茫雪山,轻抿了下唇,并指在手腕上一割,就着流出来的血,低头在地面上画阵。 道门诸法之中,他阵法学的并不精通,但多年以来四处游历,又在妖魔界和修真界之间穿梭过几次,他如今已经对转移类的阵法十分熟练了。 只是,他刚刚才连着用了几次移形换影阵,只用了三日便从妖魔界深处的第三域来到了修真界,已是消耗甚巨。此刻,哪怕是最简单的转移阵,从山脚到山巅,对他来说都有些吃力。 随着他的手指在地上画出的阵法渐渐成型,宁淮的面色也逐渐发白。但他目光和动作都十分坚定,快速完成了手中的阵法。 他不能在此处耽搁太长时间,那边……还有人在等着他。他得赶紧回去。 很快,白衣如雪的少年郎就消失在越发密集的雪片之中。 与此同时,宁淮瞬间便出现在归一山脉的最高峰,览众峰的山顶。山顶有一座洞府,白色院墙和其中高耸的楼阁都显得庄严大气,古朴肃穆。 门口侍立的道童见他突然出现,纷纷警惕地祭出各自的法器:“什么人?” 宁淮随手在眉心一抹,眉心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显出一个杏仁大小的法印,赤红发亮,线条看上去很复杂,像一个古体的字。 道童们立刻恭敬地行礼:“见过真人。” 大门在他身前自动打开,宁淮匆匆走了进去,并未多言。 门口的小道童们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这,这是哪位真人啊,怎的如此年轻……” “那可是初代掌门的亲传弟子印,还能有谁?” “是啊,咱们都没见过的恐怕只有那位……” “不会吧?那便是传说中的裁玉真人?” “祖师在上,我今天竟然见到裁玉真人了!” “据说裁玉真人一直云游四方,行侠仗义,想不到本人看起来这么年轻,又……又这么俊美……” “醒醒吧你,快别看了,好好看你的门。” …… 掌门居所中阵法禁制很多,宁淮无法以灵力探查出掌门师兄此刻所在的位置,但他脚步不停,一路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了庭院后门处。 果不其然,山巅的平地之上,茫茫云海之中,有个人正抬手在虚空中勾画着什么。 那人面前的半空中,发着亮光的灵力组成复杂的层层叠叠的线条状纹路,有圆有方,正一层一层自发旋转着。 那人察觉到有人到来,伸手轻轻一托,数道纹路便一层一层地重叠起来,最终组合成一个阵法,被收进纸页之中。 那人回过身,眉目温润多情,头上束着庄严的掌门冠,但他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完全瓦解了那份身居高位的压迫感,他对着宁淮笑道:“师弟回来了。” 这便是修真界第一门派,归一派的掌门,雨润真人,施雨泽。 宁淮行礼道:“掌门师兄。” “你一向在外游历,这次突然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正是,师弟正有一事相求,”宁淮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从储物囊中拿出一张纸,“敢问师兄有没有见过这个阵法?” 宁淮此生只见过一个痴迷阵法的人,几乎搜集了天下阵法,若论对阵法最了解的人,他便只能想到这位掌门师兄。 只不过,即使两人不算特别熟识,宁淮也知道,自己这位掌门师兄,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妖魔,据说曾发誓要屠尽天下妖魔。即便如今,妖魔界和修真界早已定下了互不侵犯的和平条约,可若是在修真界碰到了妖魔,雨润真人还是会毫不留情地一律斩杀。 因此在来之前,宁淮便已打定主意隐瞒自己此刻身在妖魔界的事,只说无意间见到了这阵法。 雨润真人接过宁淮递过去的纸,垂首看了片刻,一言不发。 他沉默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一些,宁淮心中生出一丝怪异,不由问道:“师兄?” 雨润真人好像被他的声音唤醒了似的,这才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仍是那样一副笑着的面孔:“师弟问它做什么?” “我近日一直在研究阵法,游历时偶然见到这阵法,觉得它细致精巧,十分复杂,便想要研究一下。师兄可是见过这阵法?” 雨润真人看着他,片刻后遗憾地摇摇头:“这阵法确实稀奇,连我都未曾见过,也不太看得明白。不然师弟将它留在我这里,若我研究出什么结果,便告知于你。” 宁淮点了点头,眼眸微黯:没想到连博闻强识的师兄都没见过。 接着,雨润真人却突然咳嗽起来:“咳咳……” 宁淮伸手扶他,发觉他身上非常凉,有些吃惊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雨润真人摆摆手:“前几日后山妖兽异动,我进了深山一趟,所以有些虚弱,不碍事。” 归一山脉是整片大陆上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后山深处几乎形成了灵力漩涡,因此也有无数十分强大的妖魔藏在其中,连雨润真人都无法将他们除掉,只能施法封印住这片山。 宁淮蹙眉,刚要开口,雨润真人便自己站直了身体:“此事我已经处理好,师弟不必担忧。你既然想研究阵法,不如去藏书阁看看,我从前收集到的所有阵法书籍都在其中。” 雨润真人说着递给宁淮一个小巧的令牌,可以用来开启藏书阁中的所有内室。宁淮倒确实是要去藏书阁一趟,便伸手接过:“多谢师兄。” 他转身离开,雨润真人低头看着手中的纸,一动不动。半晌,他再度呛咳起来,咳了一会,唇角有血线流下。 第18章 记忆 宁淮落在第三域魔宫之上,一眼便看见高树上的那个身影。 斜倚着树干,是个抬头仰望的姿势,拉出侧脸和脖颈处优美的线条。但那不言不动的月下剪影,没有了平日的恣意随性,无端让人觉得有几分……寂寞。 大约是赶着来回,损耗过大,宁淮觉得心口有点闷闷的。 他默然走上前,如往常一般,静静守在那人身后。 穆九歌这样看着月亮,宁淮便这样在她身后站着,如同之前的数个夜晚。 穆九歌察觉到他来了,回过头对他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淮张了张口,片刻后又闭上了,没能说出什么。随后,他只道:“阵法还没什么结果,但我找到了一个丹方,根据之前看到的天虞山上特有的几味灵药改了改,或许对压制戾气有效。” 穆九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笑了一下。 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但宁淮莫名觉得,她这个笑,似乎十分不一样。 “你是为了我赶回来的吗?”她笑道。 宁淮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怕我戾气发作?”穆九歌从树枝上站起身,闪身便到了屋顶上,站在宁淮身前,微微凑近他,“所以,你准备如何纾解我的戾气?” 她靠得太近,宁淮好像都不会呼吸了,面色也慢慢变红了。 她这故意使坏的话一说出来,就仿佛……就仿佛宁淮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赶回来同她做那档子事。 此刻是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刻,天地一片寂静,月光也黯淡,只有深秋带着凉意的风轻轻吹动二人的发丝。 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宁淮只觉空气里全是她身上的气息,喉结不自觉便滚动了一下。 在宁淮以为她会如往常一般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却没再动作,半晌,开口道:“受伤了?” 宁淮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抬手抹了一下唇角,夜色昏暗,但他能勉强看清指尖未干透的血痕。 大约这样匆忙赶路,还是太勉强了。何况那能够穿梭两界的阵法并没有那么轻易便能开启,他几乎耗尽了功力。 他不知如何开口,穆九歌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转身道:“跟我来。” 宁淮静静跟在她身后,在第三域魔宫的宫殿之间穿梭,最终在一处殿门前停下了。 穆九歌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宁淮认出来,似乎是天虞山上她杀掉魔君之后拿到的那块。她手持令牌,对殿门施法,很快那门便打开了。 打开的瞬间,门内的所有灯烛便自动燃起,照亮了其中一排一排的木架,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向两侧展开。这宫殿用了什么空间秘法,其中隐藏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的空间大多了。 这便是第三域魔宫的库房。第三域向来灵力充沛,域内繁华兴盛,这魔君也富得流油,库房里什么好东西都有。就连穆九歌上次随手拿来放沈袍辉灵魂的那个瓶子,好像都是什么了不得的空间法宝。 穆九歌隐约记得上次来拿瓶子的时候,路过了存放丹药的区域。她凭着记忆向右走了一段,眼前的几个架子上显示着以灵力刻上的“丹药”二字。 她并不通丹道,但她知道宁淮这种正道修士多少都会学一些,何况听他那意思,似乎破精此道。她便道:“你自己看看需要服用什么丹药。这库房你也可以转一转,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就拿着。” 宁淮本来安静地垂目跟在她身后,此刻像是完全没料到穆九歌会这样做,整个人都怔住了。 穆九歌心中好笑,看着他这副难得的呆愣模样,几乎想伸手揉揉他的头,但是想起来他很抵触自己的亲密举动,便没做什么。 最难过的这段日子,毕竟是这正道小卧底一直陪在她身边。他对她也算是赤诚,她便也想着对他好一些。 宁淮愣了半晌,才像是终于把自己的舌头找了回来:“尊,尊上,不用的……我已经,已经好了。” 不知怎的,他又成了小结巴。 “让你去就去。” 这话一出,宁淮果然下意识地遵从了她的命令,向架子走了一步。他讷讷道:“多谢尊上。”这才走过去看了片刻,拿了瓶丹药下来。 接着,他视线落到一处,突然怔了一下,然后神色转为惊喜,抬手将那瓶丹药拿了下来,打开塞子倒出一粒,细细打量起来。 穆九歌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这清灵丹,便能替代我那丹方中的几味罕见灵药,”宁淮抬眼看过来,眼睛闪亮,像是很高兴,“我原本还担心无法集齐原料,丹药的效果会打折扣……如今有它在,我便有八分把握能将它炼制出来!” 穆九歌虽不懂丹术,却也见大妖白蓼炼过几次丹药,知道这东西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越厉害的丹药成功率就越低。宁淮既然说是能压制戾气的丹药,还费这么大劲去找了丹方,定然不是普通丹药,竟然能有八成把握…… 看来今晚这是走了狗屎运了。 而且…… 穆九歌看着宁淮微微勾起的唇角,有些惊奇地发觉,宁淮居然在笑。这可是相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宁淮的笑容。 他本是朗月松风一般的少年郎君,向来宁静寡言,站在哪里便像一杆修竹,叫人只觉赏心悦目。而他这样一笑,便如云破月出,清辉万里,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穆九歌忍不住道:“笑得挺好看。再笑一个?” 宁淮便倏然一僵,面皮慢慢地红了。 —————— 第二日,穆九歌再次拿出装着沈袍辉灵魂的小瓶子,将他倒出来。 “这次想好了吗?”她脸上挂着浅笑问道。 沈袍辉昨夜一整夜都在片刻不停地回想着自己关于阵法的所有回忆,此刻被她这样问,仍是满心惶恐道:“好了,这次一定行,一定行……” 穆九歌便伸手触碰了他的眉心,闭目施法。 她再次进入了沈袍辉的记忆。 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是魔宫的议事堂。眼前高台上站着魔君,手里正翻着像是一本书的东西,皱眉不耐道:“这什么东西,就几页画的乱七八糟的破纸,能有什么用?” 地上有个小孩正被两个魔将压着跪趴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大人,那便是我们门派最厉害的阵法,我,我可以为您布置,您看看效果再说。” 穆九歌看着这孩子抬起的面孔,心中却悚然一惊。 这张脸……她绝对见过!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生出浓重的愤恨厌恶之情。她暂且压下烦乱的心绪,继续往下看。 魔君烦躁地把手里的书随手摔到男孩身上,转头对着“她”,也就是曾经的沈袍辉道:“这个什么……阵法,不就是正道那些没什么修为的破修士才需要用的东西,真有这小孩说的那么神奇?” 沈袍辉答道:“不然尊上就先试上一试,反正也没什么坏处。要是他骗人,再把他杀了就是了。” 魔尊低头打量那小孩片刻,才不甚满意地抬了抬手,示意魔将放开他。他看着小孩站了起来,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孩端端正正站直了,本来白净的小脸上沾了灰,倒越发显得他的眼睛大而有神,看着像是个聪明又有主意的模样。他声音清脆地回道:“我叫二郎。” 穆九歌如遭雷击,顿时隐约想起了什么。这一瞬间,她心中涌出无数复杂的情感,以及许多她曾忘掉的回忆。 这名叫二郎的孩子…… 好像正是当初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第19章 死因 许是因为她如今力量强大了不少,总之,穆九歌此刻虽然情绪波动极大,却并没有戾气发作。 穆九歌忍下心头暴戾的情绪,继续看着眼前的记忆。 她看着魔君依那个孩子所言,搜集了种种材料,还将他根本不在乎的亲弟弟沈非衣送到了第四域,而沈非衣也如他所愿,送了一些穆九歌的东西过来,有头发,血液,甚至包括她碰过的花、用过的杯盏。 那孩子就用这些东西,在天虞山上设阵。设阵的过程沈袍辉似是没太参与,只有一次他在天虞山上监工,只看得到二郎用那些东西摆阵。除了这一段记忆,其他的便都是一些在魔宫中接收消息或与魔君商讨的记忆片段。 穆九歌从沈袍辉的回忆中退出来,捏着瓶子出神。 宁淮一进来,便看到穆九歌脸色十分难看,身前跪着一个人类魂魄不住求饶。 她似是被他惊动,抬了下眼,没头没尾地道:“放他走。” 宁淮点点头,便将那人类魂魄提起来,出来设了个往生阵,送他下去投胎。 没了那吵闹不休的魂魄,穆九歌再度陷入她逐渐记起的回忆中。 …… “阿姐!”腰上挂着铃铛的小姑娘于漫漫指着远处惊呼,“你看那边,有浓烟!” 穆九歌从山石中转出,抬头去看,果真看到远方有灰黑色的浓烟源源不断地涌起。 “恐怕这个聚落又是被攻破了。只是不知是人类,还是妖魔。” 于漫漫咬了咬下唇,穆九歌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便是前段日子,穆九歌从一个聚落中救回来的孤女,那是一场人类聚落相互倾轧的战争,于漫漫在那场战争里家破人亡。她无依无靠哭得那么惨,又很亲近穆九歌,一定要跟着她,穆九歌便暂时带着她一起四处游历,也教她更多能够让她立足于世的东西。 她揉了下于漫漫的发顶,说:“先过去看看。” 靠近了便发现,这处人类聚落大门和外墙都被打烂了,处处都有灵力使用的痕迹。穆九歌带着于漫漫走进去,口中道:“害怕就闭上眼。” 举目四望,街上一片疮痍,房屋倒塌,四处都是废墟。而人类的尸首,也随处可见。偶尔也能见到妖修和魔修的尸首。 看来这曾经是个不小的聚落,也有一定的战斗能力。穆九歌不由心生疑惑:妖魔多半独来独往,不像弱小的人类那样喜欢群居。可这战斗的痕迹,却分明是一群妖魔一起攻破了这坚固的聚落。 这聚落里有什么吸引了他们吗? 没等细想,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听起来像个人类男孩,在这寂静得可怕的地方远远传开。 穆九歌和于漫漫对视了一眼,果断道:“你就在这里看看有没有活着的人,我去那边看看。”这里已经没有妖魔存在,并没有危险。于漫漫现在还无法面对强大的妖魔,穆九歌便让她留在这一处。 于漫漫点了点头:“阿姐,你要快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穆九歌便用了灵力,闪身飞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她追着这声音,来到了聚落不远处的山路上,很快便看到了一小群聚在一起的妖魔,似乎正围着什么东西大快朵颐,他们周围的土地都被鲜血浸湿了。 穆九歌心头一紧,忙上前察看,在妖魔之间看到了十分惨烈的一幕——一个小男孩被围在中间,生生开膛破肚,头无力地垂在一边,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正巧妖魔之中有曾经被她打过的,很快便认出了她,拉着同伴们匆匆逃窜了,只留下那个无比凄惨的小孩。 穆九歌原还在犹豫,这孩子看起来轻轻一碰就要咽气了。但他竟是挣扎着抬起手,死死抓住了穆九歌的衣摆,穆九歌便以灵力托起他,止血喂药,带回了聚落。 他伤得那么重,穆九歌以为不可能救得回来,但没想到他的情况一天天好了起来,一月之后已经能一瘸一拐地下地了。 他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穆九歌原本想像从前一般给他些传承就走,但她很快便发现这孩子根骨有损,这辈子都无法操控灵力。这孩子听了之后,没哭没闹,只是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叫做施二郎,原本是这聚落首领的儿子。他天生灵骨,是首领和整个聚落的骄傲。没想到也正是这万里挑一的绝世根骨,吸引了妖魔,为他们聚落引来了灭顶之灾。 于漫漫求穆九歌带施二郎一起走,穆九歌见他没了家,身体也半残了,知道他凭借自己恐怕也活不下来,便同意了。 二郎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得太多,明明最小,却最懂事。最开始的时候几乎不说话,却忙前忙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忙着替她俩收拾住宿,生火做饭,洗衣叠被,无微不至。 穆九歌并没打算让这么小一个孩子照顾她,屡次和他说不必如此,他却依然如故。他本就机灵,长得也清秀可爱,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几乎能直接让人缴械投降。而且他又十足体贴,很快就让穆九歌和于漫漫都很喜欢他。 两人待他好,于是慢慢的,他的话也多了起来,和她们也算慢慢亲近起来了。大概是受于漫漫影响,他也开始叫穆九歌“姐姐”,慢慢学着和她撒娇,做一些孩子气的事情。 穆九歌眼看着回忆里的自己越发宠爱这个小孩,心中却只有近乎荒谬的情感。 因为施二郎无法修炼,只能眼睁睁看着于漫漫跟着穆九歌修习,她们俩便总对他多一份愧疚的心思,久而久之,施二郎成了最受宠的小孩,她们俩对他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可就是穆九歌这样宠着的孩子,最终却背叛了她,害她惨死在正道那群人手里。 但再仔细想下去,她便想不起来了,记忆只剩一片血色。 血色中隐约有一些声音:“这小孩竟然真的能把妖女引来,哈哈哈,天助我也!” “你这小孩做得很好,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这么轻易就拿下这个妖女啊!” 虽然仍旧记不清她死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记得那份刻骨的痛苦和被背叛的滋味,以至于她想起这个曾真心疼爱的孩子时,心中没有半分温情和怀念,只有不解和愤怒。 穆九歌深吸了一口气,自凌乱的回忆碎片中醒过神。 此刻,她虽然还没有失去理智,却依然能体会到身体中熊熊燃烧的暴躁和怒意,戾气在回忆的浇灌下发疯一般滋长。 失控,仅在一念之间。 宁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默然坐到穆九歌身边,而后,穆九歌感到一个微凉的吻落在她唇角。 她压着躁动转眸去看,近距离之下,只能看到宁淮静静垂落的纤长眼睫,还有眼皮上赤红的一点。 咫尺之间,春色无边。 穆九歌只觉呼吸之间满是宁淮身上松风般干净清冽的气息,一时连心境都奇迹般地平静了几分。 她偏开头:“别乱撩。” 宁淮没作声,似是犹豫了片刻,伸手轻轻抱住了她。他并不很用力,穆九歌若是不愿意,伸手便能推开他。 宁淮大约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动作生疏又僵硬,但怀抱是温暖的。 穆九歌没推开他,却也没动,只道:“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愿意遭这份罪,我却没有虐待人的癖好。” 宁淮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穆九歌又道:“行了,这样就好。” 即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穆九歌意外地发现,此刻她的戾气似乎没有那么强势了,她发觉自己勉强能压得住它,不至于失去理智。 宁淮便不做声了。 灼心一般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穆九歌偏过头,看到宁淮的耳尖都红透了,心里莫名有些好笑,那滋味便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再次回想起回忆中的片段。这一次,她更加能够按耐住情绪,便品出了很多细节。 比如,她能够记起来,当时同样还是个孩子的于漫漫,是喜欢着施二郎的。 曾经有一次,他们在人类聚落里结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那段时间正在给情郎绣荷包。于漫漫便也缠着那女孩一起学,后来穆九歌无意中看到,荷包上赫然是施二郎的名字。可惜她没能学成,那人类聚落便毁掉了。 那么,自己的死亡,会与她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吗?她又会知道施二郎的下落吗? 虽然她当年确实很喜欢于漫漫,但隔着那段满是血腥味的回忆,她实在无法心无芥蒂地拾回这种感情,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怀疑。 毕竟被人背叛的下场,实在是太过惨烈,她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不过……她当初究竟是怎么死的?施二郎和正道那帮老东西,究竟是怎样暗算了她? 想到这里,穆九歌突然意识到,这种光宗耀祖的大事,正道大概会有记载。而她身边……不正好有一个正道来的人? 不过,宁淮毕竟是正道卧底,如果她问他正道的事,他可能也未必顺从吧。 穆九歌想到此处,便直接开口问道:“你可知,我当初是因何而死?又是被谁杀掉的?” 宁淮的双臂仍环着她,因此穆九歌发觉,宁淮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便僵住了。 第20章 完美 穆九歌意识到这问题大概有些奇怪,宁淮或许觉得自己在试探他,于是开口补充了一句:“我重生后便忘掉了许多记忆,也不记得之前究竟怎样死的。” 半晌,宁淮开了口,声音艰涩:“是被一群修真者围攻而死。” 穆九歌委婉道:“以我当初的功力……这么说吧,如果我愿意,正道当年那些鸡零狗碎的门派我能一锅烩了。” 当初民间将他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其实不算太夸张。他们四个但凡任何一个有强烈的征伐欲,这天下直接就能换个模样。 宁淮似是一怔:“其中……另有隐情?” “嗯,”穆九歌的声音不自觉便冷下来,“当初有个被我养在身边的孩子背叛了我,联合那些正道之人,一同杀了我。他们必然是使了计谋。这孩子名叫施二郎,他既杀了我,说不定也是留名青史了,正道如今可有这么一号人?” 宁淮沉默半晌,开口道:“……当初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有十个人,被称为十真人,其中……并没有一个姓施的。正道有名望的那些人中,也没人叫做施二郎。” 穆九歌听他这样说,不由有点遗憾。不过她也没寄希望于此,便道:“这样啊。没关系,这个二郎,先前出现在第三域,天虞山上那个阵法便是他布置的。看来他后来拜入了什么正道门派,而且他自己说他来自第一域。之后可以从第一域查起。” “什么?他如今在哪?”宁淮立刻问道,罕见地有几分急切。 穆九歌摇了摇头:“据说最后一次是跟着魔君上了天虞山,但我可没在天虞山上见过他。这事不简单。” “你的妖骨与阵法有关,既然线索在第一域,那我们便去第一域探查一番。” 穆九歌点了点头。这半天过去,她觉得已经能够克制住戾气了,便推开宁淮,坐直了道:“但我如今一口气拥有了这样多的灵力,还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化用。我需要先在继任大典之前,将这些灵力完全融合,才能够接下魔君印,和其中留存的功力。” “所以这几天,我准备回天虞山上修养。”她道。 宁淮慢慢收回手,道:“好。” 顿了一会,他又道:“稍后我会搜集一些十真人的信息,尊上可以鉴别一下,其中有没有施二郎。” 穆九歌没想到他如此周到,点头道:“嗯。于漫漫……当初也跟在我身边,同施二郎感情不错,说不定她也会知道什么。” 此事了结后,穆九歌便开始准备上天虞山休养几天,借此化用灵力,以应对继任大典。 走之前,穆九歌先找到了沈敬冰。 沈敬冰做了护法之后主要接手的是第三域的财政大权,凭借着被凌戾盖章认可的魔君血脉,他接手时倒并未遇到什么阻碍。只是,就算他上手很快,突然接手完全没接触过的东西,也很是焦头烂额了几天。 “尊上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得回去继续对账。”他愁眉苦脸地问。 穆九歌见他不为别的,是为了鹿实的事。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里面的人都参与了天虞山上那件事。”穆九歌开门见山,边说着边将名单递给沈敬冰。 这是从沈袍辉的记忆中得到的名单。当初,罪魁祸首魔君,以及在此事中出力最多那几个护法和随从,穆九歌都已经亲手杀了。如今再将这些还活着的漏网之鱼处理掉,她对鹿实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沈敬冰神色一肃,丝毫不质疑这东西的真实性,只是接过来扫了一眼,收好道:“我知道了。” 穆九歌摆摆手:“去忙吧。我要在天虞山上闭关一段时间,这边的事务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沈敬冰刚想应声,穆九歌又补了一句:“没事别来烦我,有事也尽量别来。” 沈敬冰:…… 相处到如今,他实在是再也无法拿出面对前辈的态度来面对这人。 沈敬冰:“……行。” 穆九歌笑了一下,又和沈敬冰聊了几句现在第三域的情况,意外地发现,这几个新上任的护法都适应得不错,如今诸事都基本回归正轨了。 看来她看人的眼光大约还是可以的。 只除了当初那次。 穆九歌的眼神冷下来,想起来如今在第四域的于漫漫。 此事还不着急。既然她准备去天虞山待一阵,为免打草惊蛇,那就干脆等回魔宫的时候再传信喊她过来,好好问一下当年的事。 —————— 临走之前,穆九歌又去了一趟魔宫的仓库,取了一些能做家具的法器带走。 天虞山上他们从前住的屋子,因为数百年无人问津,就算建造时有灵力加持,也早就破破烂烂得没法看了。穆九歌干脆顺了个洞府法器一并带走了。 宁淮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两人一同离开了魔宫,回了天虞山。 天虞山的传承到了穆九歌手上之后,她便在山脚重新设置了结界。此刻他们便轻松地穿过结界,进入了天虞山地界。 一进来便能感觉到,天虞山中的灵气没有之前浓郁了,是因为一部分进入了穆九歌体内。 眼前的植被也不似从前葱葱郁郁,反而透出一股颓败的意味,这也是灵力衰退的原因。不过第三域本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就算全无灵力,植被也能长得很好,只是不会像之前那样疯长了。 但……穆九歌知道,在旁人眼里,天虞山同从前毫无差别。因为她在其上加了一层草木葱茏的幻象,就像浮玉山一样。 只是医人者不自医,制造幻境的人,也骗不了自己。 穆九歌从草木上移开视线,在半山腰上选了一处平坦的位置,将那洞府放了出来。 就算穆九歌早已知道前任魔君这小金库里好东西特别多,这洞府放出来的时候还是让她惊了一下。 洞府大得堪比半个魔宫,莹白的灵石外墙,雕刻精致的飞檐走兽,晶莹剔透的五彩琉璃,缭绕其间的祥云,好一个神仙洞府。 这平地甚至都不够用,有半截洞府悬在山崖上,却无比自然,洞府中甚至有灵泉瀑布自那处流泻而下,引得仙鹤围绕盘旋。 穆九歌:“好家伙。” 她是不是不小心把小金库里最贵的那个给顺走了。 之所以选在半山腰,是因为穆九歌从前在浮玉山时,注意到有一处山峰的半山腰风景很好。那里正好能够看到绕着浮玉山的那条河在平原上弯弯绕绕地流向远方,如一条闪亮的玉带。有事她喝醉了酒,便会跑到那里看一会风景。 不过天虞山的脚下便是第三域魔都,自是看不到这样的风光了。 布置好之后,她让宁淮随便挑个房间住,而后便径直穿过庭院,来到靠近山崖那一侧。 这里本也有个小小的灵池,一侧是瀑布,像是观景用的。穆九歌毫不心疼地掏出了三四个小金库里的法器,全是做沐浴用的灵气充足的灵池,全都叠在这一处,一个装修精良、冒着热气的温泉浴池就出现了。 穆九歌脱了衣服进池子里泡着,饱含灵气的温水让她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令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体内许多无序的灵流慢慢被梳理好,汇入灵海,腾出灵脉,供她吸收更多灵气。 她沉下心来化用和吸收,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几天里,她忙于吸收化用灵气,宁淮则每日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搬进来了丹炉和一堆法器和草药,将房间布置成了炼丹房,开始琢磨他的丹方。 同时,他也搜罗了许多关于十真人的书籍给穆九歌。其中有正儿八经的传记,也有一些街头小报和话本,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穆九歌猜测其中一大部分也是来自修真界,毕竟她在妖魔界很少见到书刊,更别说是描述正道人士的。 她拣了最薄的一本看,发现这算是个名门侠士排行榜,细分了名望、模样、修为、财力等,甚至还有一个“最想结为道侣的十位侠士”。最前面先是一个介绍性的总榜,详细介绍了上榜所有修士的信息,并排了综合名次。 上面的第一名叫做裁玉真人,是十真人之一,摘得名望、模样、修为等数个榜单的桂冠,也是修真界众人最想结为道侣的人选。 介绍中说他常年游走于世间,有许多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事迹,因此闻名于世。不过他最出名的事迹还是当年十真人一同斩杀了大妖穆九歌,为民除害。 后面还跟着一些比较出名的精选评论,那些正派的掌门说他慈悲为怀秉性纯善,那些被他救过的大姑娘小媳妇说他公子如玉皎皎于世,最是光风霁月。 穆九歌心中嗤笑。看来,这人倒是完美极了,要能力有能力,要出身有出身,要样貌有样貌,要品行有品行。 这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男人?若真是有…… 多半是装的。 穆九歌停下了翻页的手指,转而拿了一本十真人的传记,翻到这裁玉真人的生平部分,开始仔细察看。 会是他吗? 第21章 星雨 这本十真人的传记中写到,裁玉真人幼年就拜入了正道一门派,后来和十真人中的其他人一同去斩妖除魔,一举消灭了大妖穆九歌,自此一战成名,被人封为裁玉真人。 这么说,这裁玉真人并不是她要找的施二郎。 穆九歌照葫芦画瓢,将传记中十真人的生平全都看了一遍,发现除了这位裁玉真人,剩下的那些放在她死的时候都是上百岁的糟老头子,更不可能对得上号。 这些传记生平都是无法作伪的,若要造假就太容易被发现了,那施二郎也不至于为了防她而未雨绸缪地费这么大劲掩藏身份。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并不在十真人之中。 或许因为他在第一域,而并非在修真界那边? 据穆九歌这段时间的了解,魔界四域之中,第一域对修真门派是最友好的,域中也有许多正道那边的法器典籍流传。当初两界分开之后,几乎所有留在妖魔界这边的修真之人都跑去了第一域,因此直到现在,第一域也有一些门派存在。 或许施二郎就是在那里学了阵法。 她心中冷笑一声,放下这些书,不再考虑十真人的事。 若不是宁淮主动提起,替她找来这些资料,她本也没太寄希望于十真人。因此找不到线索,她倒也不算很失望。 反正,她绝不会让他跑了。 又过了几日,穆九歌仍泡在灵池里修炼,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十分奇妙的灵力波动。 接着,楼上传来一声轻响,与此同时,一股异香猛地扩散开,伴着一阵更强烈的灵力波动。在这股香气之中,眼前的一切都似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色彩,耳中似也有美妙的乐声跳动着。 这一切,意味着非常稀有的灵丹炼成了。 在这奇妙的变化之中,穆九歌心头微动,似有所感。她体内本来还剩许多杂乱的灵流未来得及梳理,而灵脉却在这种感悟之中自发运转着,令她事倍功半地化用了灵力,又吸收了成倍的灵气。 穆九歌睁开眼,感到体内灵流运转圆融,灵海浩瀚无垠,已然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这数日的闭关修炼,已经让穆九歌彻底化用了鹿实给她的传承。她能够感受到体内磅礴而驯服的力量,向内能够看到灵流入海,向外能感受到一切细微与宏大的事物:能听到鸟雀振翅时风被扇动的声音,能听到不远处的瀑布轰然直下,能看到阳光铺满整片天虞山,也能看到飞溅的细碎水珠折射着五彩华光。 穆九歌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舒适而又充满力量的感觉,不由畅快地笑了起来。 在力量增强的同时,她还觉醒了一点鹿实的天赋。她完全不打算修炼观星卜卦之术,因此这天赋对她的作用就是,她发觉自己的第六感比之前要强许多。 比如此刻,她莫名觉得,宁淮刚下了楼梯,此刻正站在庭院中通向温泉的小径上,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走到她这里来。 穆九歌心情正好,便从水中飞身而起,将衣服一件件拢在身上,穿过庭院去找他。 宁淮果真站在廊下,手中珍重地捧着一个小瓷瓶,眸光熠熠,似乎很高兴。见到穆九歌,他便快步迎过来:“尊上,请将它服下。” 穆九歌闻到了那股刚刚出现过的异香,便知道这是他刚刚炼成的丹药,便伸手接了过来:“是你说的能够压制戾气的丹药?” 宁淮点了点头,眸中盛着认真而喜悦的光,隐含期盼地看着她,像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穆九歌倒是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又笑了一下。她倒也不觉得宁淮会害她,毕竟他要是害她,早就可以下手了,大可不必如此费劲。何况这上品灵丹的气息无从作伪。 她便干脆地从瓶中倒出一粒丹药,将它服下了。 宁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服下,大约是高兴的缘故,连眼睑上朱红的小痣都仿佛鲜艳了一点。他叮嘱道:“今日尊上千万不可动气,这丹药便能压制住戾气,保尊上一月无虞。” 穆九歌听着他的话,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这一炉怎么也得有十几粒的样子,难怪刚刚异动那么大。看来,她起码一年之内都不比担心戾气的事了。 她将丹药收好,笑道:“不生气。今天心情好,陪我喝一杯?” 这话是她兴之所至,脱口而出。但说完之后她才隐约记起来,宁淮……好像说过他不喝酒? 那些正道人士规矩忒多,讲究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好像那些门派都是禁欲的,自然也禁酒。 这么说来,她好像对宁淮有点过分了。 穆九歌正准备收回刚刚的话,却见宁淮安静地垂下眼睫,应道:“好。” 穆九歌微微一愣。 所以这人面对她的时候……果然是没有底线的吗? 认识这么久以来,她还真是从没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字。 哪怕是这种长久以来的习惯,也都能为她改了。 她的良心久违地动了一下。以后,或许还是对宁淮好一些吧。 入夜之后,两人便坐在了洞府的屋檐上。穆九歌将自己从前任魔君小金库里顺的几样好东西拿了出来,有自动续杯的一对小酒盅,也有几碟随心而变的小菜。 法器中的酒是好酒,穆九歌以前虽并未喝过,却觉得清冽甘甜,口感醇厚,回味绵长。 大约也是什么第三域的特产吧。 宁淮坐在她旁边,也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穆九歌看他一眼:“尝尝这个。”她正挑着一碟小菜吃。 这是她幼时初到人间,第一次品尝人间的饭菜时,吃到的一种小凉菜。她当时看着那户农家的大娘一直往菜里加醋和油辣子,大娘还说这调料拌鞋底子都好吃。她后来学会了这个做法,回山的时候就薅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灵草拌给大家吃,被白蓼追着骂败家玩意儿。 果然这一类东西还是凡间的人类比较擅长啊。 不过此情此景倒是让穆九歌生出了几分熟悉,她眺望着山下,突然想起了幼时常看的一种美景。 “宁淮,”她开口道,“你见过星如雨吗?” “属下不曾见过。”宁淮摇了摇头,转过脸来看着她。 她很少这样唤他的名字……此刻骤然听到,他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像是连着吃了几块糖糕,心里有些满,还有点甜。 宁淮这样看着她,便见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纵容又懒散,然后抬手向山下一挥:“那我给你变一个。” 宁淮心头一跳。 山下的景象骤然一变,不再是魔都的模样,而成了一片辽阔的平原,其上有一条玉带似的河。 她也转头看向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脸颊染上了一分浅红色。 这法器一杯接一杯,她不知喝了多少,竟是有醉意了。 她就这样看着他,突然向他伸出手,笑着邀请道:“要不要跟我来看看?” 宁淮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搭在她的手上,碰到她温热的手时轻颤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他永远无法拒绝她,便只是和她对视着,轻声应道:“好。” 下一瞬,穆九歌便突然带着他腾空而起! 周身的风仿佛在托着他们,即使身在半空,两人也仿佛踩在地面上。 头顶的星空前所未有地灿烂着,脚下蜿蜒的河流倒映着繁星,熠熠闪烁。 这是浮玉山的风景。 穆九歌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一挥。 宁淮下意识眨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便见到了十分震撼人心的景象—— 漫天星辰如雨一般纷纷落下,整片浩荡天地之间尽是闪耀的雨丝,那些细碎的美丽星光映在河水中,然后又落进河水里,如梦似幻。 穆九歌畅快地笑着,拉着宁淮在这天地之间肆意遨游。他们穿梭在星雨之中,身周尽是触手可及的星光。 在这样的美景之中,宁淮内心震动,却不由自主地去看身旁的人。 她仍是一直以来的那副模样,素衣束发,不施粉黛,但容色惊艳,只一眼就牢牢抓住旁人的视线。她也还是那样散漫随意,仿佛对这天下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可此刻的她,与之前又很不一样。她此刻就仿佛一个真正的仙人,潇洒恣意、风流不羁,挥洒之间就能换个天地。 但宁淮这样看着她,却莫名觉得,这才是她,这才是那个应天地气运而生的大妖穆九歌,她本该如此。 这就是他行走人世时,在蛛丝马迹中窥见的那个穆九歌。是吸引他追随着她的足迹,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那个穆九歌。 穆九歌头一次觉得,在天地间畅游原来是这样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天地辽阔,星空璀璨,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 幻象虽蒙骗不了她,她眼中却也有星辰的虚影。这是她刚出世时常在浮玉山看到的景象,她周遭灵气过盛,天降异象,明亮的星光像细碎的宝石一般落入浮玉山附近的河流之中,仿佛天地倒悬,地上的星光比天空还亮。 不过随着她长大,学着控制运用灵力,这异象便也渐渐消失了。 她看了一会这熟悉的美景,而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被她拉着的人。这一看却是直接对上了他的视线,穆九歌这才发现,宁淮并未专注于眼前的奇景,反而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而且…… 穆九歌下意识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宁淮的眼尾:“你……哭了?” 他的眼睛……怎么红了。 作者有话说: 更吹落,星如雨,取自《青玉案.元夕》 第22章 卧底 宁淮如梦初醒一般,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唤道:“九歌……” 穆九歌看他,他却不说话了。穆九歌便笑了笑:“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尊上,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好了。” 宁淮怔怔看着她,应道:“好……”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许,他该坦白自己刚刚在想的事,坦白自己的身世,坦白自己曾犯下的错,坦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守在她身边…… 可不知为何,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该如何就如何,如果她看出来了,要打要杀,他都会受着。 但如今,他却说不出口。 不久之前,在将十真人的资料交给她的时候,他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五脏如焚,焦灼而痛苦。这感觉大概算是……煎熬。 但她好像到现在都并未发觉他究竟是谁。可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了真相,会怎样呢? 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笑吗? …… 那天直到后半夜,幻象散去之后,两人才回了洞府中休息。 闭关休养结束后,穆九歌很快便从天虞山上下来了,回魔宫之中准备参加继任大典。 临走之前,宁淮又收集了最后的灵草,再次为穆九歌炼制了一炉丹药。他将它交给穆九歌,道:“九歌,虽然如今有了它,但它毕竟无法从根源上解决戾气,还是得尽快寻到你的妖骨。” 穆九歌点点头:“其实我正在考虑此事。你可知道有没有什么灵丹可以增强五感、增强天赋?” 宁淮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可以用天虞山上的灵药做出一些。” “好,”穆九歌满意道,“我打算在继任大典上使用。我准备利用接手第三域域界的这一瞬间,在整片域界之内感应我妖骨的踪迹。” 众所周知,在继任大典上,新任魔君会接手魔域域界。在这一刻,她会对整个第三域都有所感应。但这只是一个大致的感应,看不到具体的事物,所以穆九歌想要一些丹药作为助力,若有妖骨的气息,让她能够迅速在全域之内锁定那个人。 况且……穆九歌还有另外的考量。 按照妖魔界建域以来的规矩,某一域魔君的继任大典,都需要另外两域的魔君前来观礼见证,这相当于约定俗成的友好时刻,也是互相展示实力、进行威慑的时刻。有很多平日里没什么事、拿不到出入证,却又想到别的魔域玩一玩的达官贵人们也会趁机前来游玩。 只不过这同样也是危机四伏的时刻。妖魔界向来尊崇弱肉强食,若另外两位魔君认为新继任的魔君实力太弱,说不定转头回了自己的魔域就要带兵攻过来了。 宁淮想了一下,立刻便想到了这一层:“第一域和第二域的魔君都会携亲眷前来,若在他们身上,你便能够感应到。” 穆九歌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妖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来了,若在他们身上,她便能感觉得到。若既不在第三域也不在这些人身上……那便再从第一域的施二郎身上下手。 穆九歌回魔宫之后,沈敬冰看到她,愣了一下,惊喜道:“前辈这是功力大涨了啊,恭喜恭喜!” 穆九歌微笑着点头。她如今大约恢复了从前的六七成功力。就算如今天下灵气充沛、修行法门无数,已经和当初大不相同,但在这魔界四域之中,多半已经没人是她对手了。哪怕是灵气充足的修真界那边,她的实力也能碾压一众高手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拥有力量的感觉,所以穆九歌听到沈敬冰这样说,心中也挺高兴。 凌戾知道她回来之后,也派人将继任大典的流程和细节同她核对了一下。这木头在这种事情上出人意料的讲究,穆九歌便也都随他了。 很快便到了继任大典当日。 穆九歌收拾好之后便先来到了魔宫广场上,准备接手第三域的魔君印与域界。由于新人魔君接收魔君印时会造成很强的灵力动荡,无人能抵挡,因此这一步骤是需要穆九歌独自完成的。等这道手续完成,穆九歌将以新任魔君的身份走一下流程,开宴昭告天下。 魔宫之中早已清过场,广场中寂静无声。宁淮随穆九歌过来,守在了门口。穆九歌走进去,先掏出了宁淮炼制的丹药吃了一粒,然后才拿出了魔君令。 她按照事先了解的步骤,将灵力注入魔君令,念诵起复杂的咒语。最终,魔君令上飞出万千金光,其中多半飞向了天虞山,其他则四散飞向天空,进入域界之中。 穆九歌闭上双眼,将神识附于金光之上。天虞山早已是她囊中之物,她便不需多加费神,只要把飞向域界中的金光收回即刻。 她随着金光融入域界之中,趁机铺展五感,开始在全域中感应妖骨的存在。 她一道一道附进金光之中,每进一次,周身就温暖舒适,有无数灵力涌入。但她却始终没能感受到半分灵骨的气息。 直到感应到某处边缘,她突然心头一动,有种异样之感,像是鹿实赋予她的天赋在发挥作用。她顺着这种感觉,集中视觉去感应,看到了一处域界大门之外的景象。那里有一群很熟悉的人——竟是于漫漫他们。 她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能隐约辨认出领头的三个是于漫漫、于淼淼以及她当初封的另一个护法季潇月。 看起来是他们三个领着浮玉山上的人跑过来了。他们停留在此处,似乎是进不去域界,于是只能在这里休息等待着。 穆九歌莫名注意到,季潇月正在和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说着话。她心里有几分异样,总觉得这个人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便停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他们说完话之后,这个眼熟的人便退回了后面的人群之中,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来到人群的边缘。 没过多久,穆九歌便看到他竟是穿过了域界,进入了第三域之中! 他的出入令显然也是有定位传送功能的,他并未进入第三域边缘的城池中,反而消失在穆九歌的视野里。 穆九歌想了想,在魔都之中搜寻起来,却没能找到这个人,或许是她感应能力不够,也或许这个人并未来到魔都。 但……能拿到今天的出入令的人,此刻多半都在魔都。发放出入令的人是沈敬冰的同门丁虑,为人很靠谱,不会出这种纰漏。 穆九歌将收集到的金光都聚拢在身前,神识暂时回到体内,摸出丹药瓶子,又磕了一把丹药下去。 接着,她再次在魔都之中感应。这一下,她看到的事物都清晰了许多,而那种第六感也很强烈。她循着第六感,看向街道上一行人:那是一个车队,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辆由六只火红的鸟儿拉着的车,非常嚣张,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车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人,正侧头听着一个走在他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不知怎的,虽然相貌完全不同。穆九歌一瞬间就觉得,那就是刚刚在域界外和季潇月说话的人。 穆九歌立刻集中听觉去听,那人说着:“……在域外等着了,人太多,弄进来动静太大,只能等她放进来。” 年轻男人点点头:“还算有点本事,这样更不容易暴露。这就行了,人都等在这了,她不会不放人的。行了,你下去吧,藏好自己,和她保持联系。” 那人点了点头,退进后面的人群之中。 不知是不是穆九歌窥视的时间太久,年轻男人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向天空。穆九歌瞬间收回这道金光,没和他对上。 她消化着刚刚的信息,觉得这事有点离谱:她总共封了四个护法,好家伙,现在已经有三个卧底了。啧,这第四域让她管的,太失败了。 不过这安插卧底的人也是够倒霉的……不用藏了,她已经全都看到了。 穆九歌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把其他金光都收拢回来了。当所有金光集齐之后,它们一齐汇成一整束,一下子没入了穆九歌的身体中,这便是第三域的魔君印了。 这一瞬间,暴涨的功力使得整个广场上涌起了巨大的灵力动荡,但这波动在广场边缘似乎被拦住了。似乎是宁淮在广场周围设了结界。 穆九歌吸收完功力,通体轻快地睁开眼,随手向地上挥出一道灵力,只听轰然一声,地上炸开一个大坑。 穆九歌愉快地笑了笑。她刚才只是单纯地发出灵力,并未使用任何招数,却能有这样强横的力量。 果然别人的功力就是香。不劳而获的滋味,可真爽啊。 穆九歌松了松筋骨,向议事堂走去。 该去看看刚刚那安插卧底进来的究竟是哪号人了,是第一域还是第二域的。说起来她还要谢谢这人跑过来送菜,不然她还要费劲去喊于漫漫过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琴酒的日常(不) 第23章 猎物 果不其然,她还没到议事堂,就有人过来通报:“尊上,域界外有一群人求见,说是第四域来的。这是他们递来的信物。”那魔将说着,递过来一个金色的铃铛,正是于漫漫挂在腰间每天不离身的那个。 穆九歌记起来,这铃铛还是于漫漫当年初学幻术之时,自己给她的法器。不过是自己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想不到她一留便是这么多年,还保存得这么好。 她接过铃铛摩挲了一下,道:“把他们带进来吧。” 接着,她想了想,又取出一本书模样的法器,在上面撕下一张纸,将灵力附于其上,纸上立刻有了字迹。穆九歌将纸一折,便是封了起来,递给这魔将道:“把这个给沈敬冰,让他亲自给这些人安排住处。” 这还是在魔君小金库拿的法器,拿来传小纸条十分合适。 魔将恭敬接过,行礼退下。穆九歌便继续向议事堂走去。 在她进殿之后没过多久,第一域和第二域的魔君也来了。第一域魔君病病歪歪地倚在一个座椅模样的法器上,简单和穆九歌打过招呼,就飘去了他所在的位置。他苍白着一张脸,始终低着头,面目模糊,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座椅周围围着一群傀儡,他偶尔会吩咐他们两句,然后傀儡就会按照他的要求给他调整座椅、喂水等等。 宁淮突然传音道:“他的法器不简单。” 穆九歌仔细一看,第一域魔君那座椅的周围萦绕着层层灵气,想必是修真界的阵法。那些傀儡身上也贴着符咒,看着也是修真界的东西,而且看起来十分复杂精巧。看来第一域对修真界最为友好,所言不虚,竟有这样多珍贵的修真界法宝。 不过,连宁淮都说了一句不简单,只怕还有别的玄机。 穆九歌并不懂正道的符咒和阵法,便顺着他的话多问了一句:“除了傀儡和聚灵阵,还有什么?” 宁淮传音道:“我也看不透……但这法器上的阵法层层叠叠,俱是出自大能之手,其中不少应该攻击性很强。” 穆九歌顿时明白过来。她听说过,第一域魔君似乎生过一场重病,那之后就深居简出,几乎没人见得到他。难怪座椅上要加这么多护体法门。以他这情况,如今能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已经很给穆九歌面子了。 她正想继续传音,抬头看到下一个进殿的人,却突然停下了。 宁淮察觉到穆九歌的异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他也抬眼看过去。这人还没进殿,几只火红的鸟儿先挤挤挨挨地进来了,身上皆拖着锁链,锁链握在最后的年轻男人手里。 这便是第二域魔君,君厉。 这几只鸟儿进殿之后,不知为何,齐齐看向穆九歌,然后扑棱着翅膀向她这里靠近。君厉皱着眉头狠狠一拉锁链,它们凄厉地叫了一声,便被拉扯回他身边。 君厉抬头看了一眼穆九歌,眼神中有忌惮,也有几分恶意。 穆九歌正看着这一幕,手指似是不自觉地攥紧了扶手。宁淮顿时便皱起眉,正在此时,穆九歌回复了他:“你看君厉的眉心,那是赤华鸟的标记。这些赤华鸟……曾经是我那好友,大妖茯蓠的灵宠,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田地,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宁淮便依言看向君厉的眉心,看到那里有一处赤红色的印记,由六瓣组成。 他曾在书上读到过,赤华鸟总是一窝六只,结伴行动,攻击力极强,属于上古神鸟,数百年前就已几近灭绝,想不到第二域魔君那里还有一窝。 只是这魔君如此行事,只怕她…… 宁淮看了一眼穆九歌,抿了抿唇。 宁淮担心得并没有错,穆九歌此刻正怒火中烧。 茯蓠特别喜欢鸟类,当年费尽力气得到了世上最后一窝赤华鸟,收做灵宠,然后就把这赤华鸟放在心尖尖上宠着。这鸟也确实通人性,他们其他三个大妖也都挺喜欢。 穆九歌回想了一下记忆中那毛发赤红发亮、被五彩华光笼罩着的漂亮鸟儿,再看面前这几只毛发稀疏打结,有点憔悴肮脏,几乎像大号锦鸡的几只鸟,怎么也无法联想到一起。 眼下,这几只鸟儿被活生生扯到君厉身边,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黑亮的大眼睛齐齐看着穆九歌这边,隐约有泪花。 这些鸟儿当年好歹也在他们四个大妖手底下挨个撒娇讨过食,可如今却被这么恶劣地对待么? 穆九歌眯眼打量着这刻意挑衅的魔君,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 “九歌,冷静些。”宁淮传音道,“灵宠的性命就在主人一念之间。” 穆九歌神色一顿。过了一会,她传音道:“你猜……他是不是在故意试探我能不能冷静?” 她垂下眼,冷笑一声道:“既然他想看,那便满足他。” 说完,她一甩衣袖,霍然起身,突然便大步离开议事堂,向寝殿走去。 宁淮竟也十分上道,立刻跟上来扶住她。 堂上大多数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有人都站起来准备跑了,但穆九歌刻意注意了一下君厉的神情,果然看到他眼神一亮,像是猎人见到猎物的表情。 穆九歌收回视线走出去,心内冷笑。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他是想用戾气做文章?他怎么会知道?”宁淮蹙着眉,神色罕见的有些冷。 穆九歌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一眼。宁淮几乎都是默不作声地服从她的指令,从不多话。但他今天不仅话有些多,还似乎有些怒意,这可是稀奇了。 难不成是有人要害她,宁淮就坐不住了? 穆九歌的火气莫名消了几分,她言简意赅道:“季潇月是他的人。” 宁淮顿了顿,又问:“要怎么做?” “将计就计。”穆九歌一字一顿道。 …… 穆九歌一回寝殿,便把沈敬冰喊了过来。 她问道:“让你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没?” 沈敬冰这几天为继任大典的事忙得脚不点地,眼下还有黑眼圈,他恍惚地应了一下:“啊,对,对……” 穆九歌:…… 穆九歌突然产生了一点怀疑:“我让你办什么,你给我复述一遍。” 沈敬冰梦游似的道:“前辈让我把那三个护法单独安排进一个宫殿,然后挑几个口风紧又靠谱的人轮流盯着,有异动就和你汇报。都安排好了,那三个人我也已经让杨蔚挑好人选看着了。” 杨蔚便是沈敬冰那个做了护法的同门,他主要负责管理第三域的人员调度。 穆九歌这才点点头,又递给他一个画像,上面正是君厉和季潇月之间的那个联络者,之前伪装成第四域某个人的模样混在第四域的队伍里,被穆九歌抓个正着。 穆九歌吩咐道:“这个人,是是第二域魔君身边跟着的随从,也给我盯起来。” 沈敬冰接过去,气若游丝道:“好……” 穆九歌都快看不下去了,摆手道:“行了,你快回去睡会吧。”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过分,把下属剥削成这个鬼样子。 沈敬冰半死不活地行了礼,转身正要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过身来,递给穆九歌一面镜子:“我还在她们的居所里布置了监视法器,您在这镜子里就能看到她们的动向……” 穆九歌接过来,顿时有点惊喜:“可以啊你,够熟练的。”真是老变态了。 沈敬冰:…… 他教了穆九歌如何使用,便退了下去。 穆九歌先按照他的说法,打开了院子里的监视法器。法器似乎藏在树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于漫漫和于淼淼正在院子里翻花绳,而季潇月笔直地坐在一边看着,剑端正地平放在膝盖上,如冰似霜的漂亮面孔上神情好像有几分不甚明显的困惑。 于漫漫自己翻完一次,转头要教她:“来,我告诉你在哪挑,你也来试试。” 季潇月蹙眉道:“我……么?”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但她停了片刻,竟好像完全不会拒绝人,当真放下剑,如临大敌一般试探着向那些细绳伸出手。 穆九歌心中有点惊异。她印象里的季潇月,那可是高冷得一批,连自己和她说话都爱搭不理的,看来这段时间她们已经混熟了。 于漫漫一步一步指导着她做,当绳子真的在她手中翻了个花的时候,她明显地愣了一下,虽仍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却让人感受到了她的惊异。 虽然这样盯着人家看有点像变态,但穆九歌倒是看出几分趣味,没想到如此冷傲的美人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于是又继续看了下去。 于漫漫在一边鼓掌欢呼,于淼淼笑着举来一碟糕点:“第一次便成了,该来点彩头。” 于漫漫抬手便拿起一小块,笑着塞进季潇月的口中:“恭喜恭喜!” 季潇月被塞了个措手不及,她蹙了下眉,薄唇一动,接着却顿了一下,用手接过糕点慢慢吃着。 “怎么样,好吃吗?” 季潇月神色冰冷,让人几乎以为她很讨厌。但她接着却是点了点头。 于淼淼突然道:“你觉得它哪里好吃,要不要描述一下?” 于漫漫也想起什么似的:“对对,淼淼也说过,若想克服这毛病,就得多说话。你慢点来,试一试。” 穆九歌看到这里,心中有几分疑惑:什么毛病?季潇月有毛病? 季潇月寒着脸沉默一会,却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她和于漫漫于淼淼示意了一下,便回了房间。 穆九歌跟着切换了她房中的监控器,见她一回房间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蹙着眉注入灵力。 玉牌中响起了君厉的声音,声音中带着压不住的喜悦:“穆九歌戾气发作了,现在就去试她一试,看她此刻是不是当真虚弱不堪。速去速回,回来后立刻上报。”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消失 季潇月的面上虽仍是没什么表情,但穆九歌看过她刚刚的模样,一对比便能察觉到她此刻是很不开心的。 季潇月坐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这才站起来,走出了房门。 这玉牌是比较常见的传讯法器,只在两个人距离很近时有用,且对使用者的功力有比较高的要求,因此比较鸡肋,不过此刻倒是正好让他们占了便宜,多亏沈敬冰还留了这一手。 穆九歌心中有了打算。 宁淮在一旁道:“看来他得到的消息是,戾气发作过后会虚弱。” 穆九歌点点头,又问:“关于君厉,你知道多少?”她才刚重生醒来不久,知道的消息还是太少了。 宁淮:“第二域灵气稀缺,所以竞争十分激烈,而且域民的修为普遍不高。现任魔君似乎原本资质平平,也突然之间便上位了。” “哦?”穆九歌道,“你能看出他自身的修为么?” 宁淮思量片刻,道:“我不知如何衡量他的修为,只知他不如我。” 穆九歌噗嗤一笑。这话有点意思,就仿佛一个从未有败绩的天才,根本不了解杂鱼们修炼得到底怎么样,只知道他们都打不过自己。 就,有点狂啊。 她笑道:“那若无赤华鸟,你一个能打他几个?” 宁淮想了想,不确定道:“同时的话……数百个应当也无碍。” 穆九歌忍不住再度笑出了声。 过分了吧!这要是给君厉听见了,岂不是得活活气死啊! 也不知道该说她这小跟班出人意料的强,还是感慨君厉实在太菜。看来他十有八九是靠赤华鸟上位的,毕竟六只赤华鸟合体,战力几乎能抵得上半个大妖了。这水平放在人均菜鸡的第二域,应该是很够看了。 她正乐着,宁淮突然道:“有人来了。” 穆九歌行云流水地倚在床头,被子一拉,伸手在脸上一抹,一个用幻象制造出的憔悴虚弱的模样就出来了。 宁淮立在一边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震惊。 他一向是镇定自若的模样,穆九歌第一次看他这种神情,一时乐不可支,简直要忍不住逗他玩玩,但就在此时,于漫漫跑了进来。 “阿姐!”于漫漫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阿姐你是怎么了?” 她跑进来扑到床头,看到穆九歌的模样,眼泪唰得下来了。 穆九歌看着她,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一时心中有些复杂。 不过,她接着便看到了紧随其后的于淼淼和季潇月,这就开始演起来了:“我没事。只是戾气发作所以有些虚弱,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看起来好严重,好像比以前还严重,”于漫漫眼泪汪汪地打量她,“阿姐,你的戾气没消除掉吗,你没拿到灵药吗?” 穆九歌跟真的似的叹了口气:“拿到了,可它吃下去之后,只能让我戾气发作得不那么厉害,但副作用就是发作过后会无比虚弱。” 于漫漫如遭雷击,嘴唇一下子就白了:“戾气,还是没能消除吗?” 穆九歌看她的模样,原本失忆时或许不会察觉什么,此刻想起了一些,倒是觉出了一点异样:每次涉及到戾气之事,于漫漫的反应似乎总是格外激烈,已经远远超出了关切的范围。 或者可以换句话说……涉及到她曾经死亡之事,于漫漫的反应就会格外激烈。 自己的死亡果然和她有关吗? 可此时并不是问这件事的好时机,穆九歌便按下心头种种思绪,专心应对眼前的局面。 几人又聊了几句,于漫漫便失魂落魄地走了,于淼淼本想跟出去,却又回过身,上前道:“尊上,我们原本听说您要继任第三域魔君的消息,阿月和漫漫怕您人手不够,想来帮忙,顺带给您贺喜。但没想到……这是漫漫之前准备的贺礼,她几乎走遍了第四域学来的方子,不过您如今的状况,还是注意身体要紧。” 她说着,拿出了一个储物囊给穆九歌。 穆九歌接过来看了一下,里面有几坛酒,许多茯止草,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是茯止酒的酿造方法。 于淼淼把东西交给穆九歌,便行礼退下了。 穆九歌把东西收起来,一时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数百年前,她爱好不多,不爱钗环脂粉,却很爱饮酒。而重生之后,当年她爱喝的茯止酒早已过时,几乎寻不到卖家,她不过是随口提过,于漫漫却如此费心…… 此时,她放在一边的监控法器上又显示出于漫漫三人的身影。 她们这次气氛有些低迷,没什么娱乐活动,于漫漫失魂落魄地径直回了房间,剩下二人也是各自回了房间。 穆九歌便切换到季潇月的房间。她拿出那块玉牌放在桌上,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它,半晌都没再有动作。 过了许久,却是玉牌先颤动了一下,季潇月这才动了一下,伸手注入了灵力,便听见君厉的声音传了出来:“如何,打听到什么没有?” 季潇月冷冷盯着它,仍是不做声。 君厉的声音逐渐有些气急败坏:“季潇月,你是又想忤逆我吗?” 过了半天,那玉牌里的声音已是发怒了:“你还敢不听话?不想想你远在第二域的父母家人了?你别以为我现在在这里,就管不到你父母了,我告诉你,他们也被我接到第三域了,此刻正被我的近卫牢牢控制着!你犯了大罪,我能饶你已是仁慈,你还想反抗我?” 季潇月嘴唇颤抖一下,下一刻,她便掩饰住那一瞬的犹豫慌乱,只抿紧嘴唇,仿佛铁了心要抗争到底。 “好啊,好啊!”君厉好似怒极,突然道,“这是你自找的!” 接着,季潇月的身体便突然抽搐一下,整个人从座位上跌到地上,似乎痛苦极了。她却不管身上的痛苦,反而伸手死死捂住了嘴,神色倔犟,又透着几分无措。 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她口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穆九歌确实有些虚弱,现在已经恢复了。她如今戾气发作后会非常虚弱,比从前还严重。” 说完之后,她放开了捂着嘴的手,整个人脱力一般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君厉十分满意:“真是天助我也!……至于你,你最好老实点待着,不然你和你父母,一个都跑不了!” 季潇月沉默地倒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动,看得穆九歌都有些不忍心了。 看来她果然并非自愿。不过穆九歌并没有那么泛滥的同情心,要上赶着去帮一个背叛她的人。毕竟,前车之鉴还在那摆着。 这之后,穆九歌便叫人密切盯着季潇月那边还有君厉那边,偶尔也看看监控法器里的情况。 结果,很快便有了出乎意料的情况。 穆九歌看着眼前的魔将,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尊上,属下刚才看到的确实是一个身形较为矮小的身影,并非您要我们盯着的人,但她形迹可疑,所以属下便来向您汇报。” “她去哪了?” “去了第一域魔君所在的宫殿。”魔将道。 穆九歌心中一沉。没想到,季潇月没抓到,反而抓到了于漫漫。第一域魔君……那可是施二郎所在的地方,莫非她果真和施二郎还有联系? 穆九歌立刻打开监控法器,此刻已是深夜,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于漫漫床上有个轮廓,并无异动,看来她已经回来了。穆九歌暂时找不到其他线索,便熄灭了法器,丢在一边,让那魔将下去了。 不能拖了。穆九歌心道,明天就去问个清楚。 然而第二日,还没等穆九歌去找于漫漫,于淼淼和季潇月便先找过来了。 “尊上,”于淼淼神色中是掩不住的慌张,“漫漫她不见了。” 季潇月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旁,脸色也很差。 “什么?”穆九歌一惊,第一反应是她还在第一域魔君那边。 “我……属下早上起来,像往常一样带着早点去找她,但是喊门她却不应,我推门进去,就看到床榻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我在其他屋子里也找过了,都没有……” 穆九歌心里有着猜测,因此安抚她道:“别着急,她可能在别处逛了逛,兴许一会就回去了。” “不可能,”于淼淼脸色惨白地摇头,“她答应过我,无论去哪,都会先告诉我。可她没告诉我,连字条都没留一张,就这么消失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于淼淼却突然神色一僵,好似想起了什么,脸色更白了。 穆九歌怀疑她知道内情,便问道:“你可知道她有可能去哪?” 于淼淼慢慢摇了摇头,不再出声。 穆九歌让她们退下,道:“我会让人去找,这里是魔宫,没有外人能闯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于淼淼和季潇月走后,穆九歌立刻喊来了昨天晚上来报信的魔将:“昨天去第一域魔君那边的那个小姑娘,你可见到她回来?” 魔将点头道:“属下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回去。但她回去就没再出来,属下也就再来报。” “嗯?”穆九歌顿时皱起眉,“你回去的时候碰见了?” 可在那魔将回去之前,穆九歌分明就看到于漫漫躺在床上。难道是伪装? 可她回去之后,怎么又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逐渐变成悬疑片(不) 第25章 圈套 魔将们找遍了整座魔宫,都没能找到于漫漫的踪迹。 最后,穆九歌还是决定去问问第一域魔君,江水淇。 于漫漫毕竟是她曾经亲手捡回来的孩子……何况,她确实得试探一下第一域魔君。 江水淇仍是窝在椅子中,眉目模糊,他身侧的某个傀儡开了口,用稚嫩清脆的童声道:“魔君所来何事?” 穆九歌盯着江水淇的反应:“来问个人。”说着,她将于漫漫的画像亮出来:“我这下属不知道跑哪去了,魔君见过吗?” 江水淇一动不动,倒是他身旁的另一个傀儡凑近看了看,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傀儡用曼妙女子的声音道:“哦,是她啊,我见过。” 穆九歌眼神顿时一厉:“魔君见过?” “她曾经来我这里买过一些东西,我碰巧在场,都是修真界的符咒一类。但只见过这一回,我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又一个小女孩甜甜地回答。 “是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见到她的?”穆九歌紧接着问道。 江水淇却和他的一群傀儡一齐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江水淇自己声音沙哑地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一个傀儡用苍老的声音补充道:“魔君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很多东西都记不住。” 穆九歌:…… 但于漫漫此刻确实不在他这里,穆九歌也没有理由抓着他不放。不过……看江水淇这态度,指定是有猫腻。 第一域确实有大量修真界物品在流通,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于漫漫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为了和施二郎联系么? 人没找着,线索还真真假假混淆不清。穆九歌思量片刻也摸不到头绪,宁淮在一旁倒是提议道:“不如去于漫漫的住所看看。若她使用了符咒,我或许能看出痕迹。” 于漫漫最后出现的场所,应该就是她所居住的偏殿。两人到她们的住所之后,宁淮便在她房中探查起来。 穆九歌也四处打量,只觉得一切如常,如于淼淼所说,并未留下任何线索。床榻上的被褥也是整齐叠放着,没有任何匆忙离开的迹象。 接着,穆九歌正看到枕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角金色,她上前一看,果真是于漫漫随身的金铃铛。 穆九歌拿起这个铃铛,眉头不由蹙起,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详之感。 她这样毫无预兆地不告而别,究竟是为什么…… 宁淮蹲下身探查片刻,抬头道:“此处确有使用过传送符咒的灵力波动,她是用传送符离开的。” 穆九歌摩挲着金铃铛,一时无言。 没过多久,于淼淼也来请辞,说要去找于漫漫。不过几天时间,于淼淼便瘦了许多,本就大的眼睛愈发显得黑而亮。她本来同于漫漫有七八成相似,有时穆九歌也会认错人,唯一的不同便是于淼淼相貌更加寡淡一些,没有于漫漫那般俏皮可爱。如今于淼淼瘦成这样,却是不太像了,骨骼显得愈发纤长,打眼一看几乎像个少年。 于漫漫不在,于淼淼连话都少了,表情也毫不生动,眼神木讷孤僻,对着穆九歌也只有一句:“我去找她。” 穆九歌看她如此,也很痛快地应了。 从前,穆九歌看她们三人住的那小院子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一片热闹景象,一转眼却只剩了季潇月一个人孤零零住着。 她似乎也大受打击,几乎足不出户,穆九歌每每看监控法器,都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出神。穆九歌看了几次,觉得有点堵得慌,便不再看她了。 没过两天,季潇月却主动找上了门。 “尊上,”季潇月一见她便跪下了,仍是那有如霜雪般冰冷却艳绝的面容,目光坚定,神色中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属下……属下,属下,有事,要报。” 她这么磕绊,莫非是要说什么大事,所以紧张成这样的? 穆九歌心中一动,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季潇月却不说话了,她伸手递来一封信,示意穆九歌自己看。 穆九歌疑惑地看着她,并没去接,季潇月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有点着急道:“尊,尊上,属下其实,其实,不,不,不,不太,方,方,方便,讲,话。” 穆九歌听得瞳孔地震。 感情她平时那么高冷,是因为说话磕巴啊! 她一直以为季潇月当初对自己这个顶头上司那么冷漠,是性子比较傲。万万没想到…… 怕季潇月尴尬,穆九歌忙掩饰住自己的震惊,接过信来看。 信上的字迹娟秀而有傲骨,倒是很漂亮。前半段坦诚了她是君厉的卧底一事,穆九歌早已知晓,便一目十行扫了过去。但看到后半段,她却顿住了目光。 只见季潇月写着:“片刻前,君厉要我在尊上面前想想办法,助他再留在此处二十日。他既然已得知尊上的戾气一事,定是要想办法激发君上的戾气,趁尊上虚弱之时暗害尊上,借机夺取第三域。关于此事,属下有些猜测。君厉每年都会定期要求第二域全域上供修炼用的法器灵材等物,我知他今年收上来了一个宝贝,是稀有的精神类攻击法器,叫月音铃,能够扰人心智,使人产生幻觉,效果惊人。此法器在满月之夜能发挥成倍的威力,再等二十日便是满月,我猜他定是带了月音铃,想在下个满月对尊上动手。” “我思前想后,他害我良多,我实在不愿再这样无穷无尽地受他控制,更不想犯下无可挽回之错,也不想再辜负尊上,还有漫漫淼淼她们的信任。我所言一切尽皆属实,我此处还留存着一些之前和君厉来往的法器,其中保存了一部分消息,可以作为证据。” “属下自知犯错,请尊上处置。但还有一不情之请,便是属下的父母还被君厉控制着,如今正在魔都。他们一生与人为善,只是受属下牵连,待解决君厉一事后,还望尊上能大发慈悲救下他们。” 穆九歌早已知晓君厉有阴谋,因此并不生气,看完信后思量片刻,先问她道:“若我答应留他一月,他有没有可能将他的灵宠借我两天?” 她到现在都没一剑把君厉串成糖葫芦,只是顾忌着赤华鸟的性命。但若赤华鸟远离他身边,穆九歌便有办法解除这灵宠契约。 季潇月立刻摇了摇头,张口好像要说什么,穆九歌便给她递了张纸。 季潇月低头刷刷写了一会,递给穆九歌,其上写着:“君厉把赤华鸟看得很重,从不离身。我知道他本身修为一般,一切都依靠赤华鸟的力量,因此不敢离开它们。” 啧,那就不能很快解决掉他了。穆九歌心中有点遗憾。 季潇月又奉上来几样法器,都是传讯用途的法器,已经用过了,看来便是他们之前传讯用的。 穆九歌伸手接了过来。她并未完全信任季潇月,便只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季潇月愣了一会,道:“尊上,不,罚,罚我?” 穆九歌正在思考君厉的事,便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你并非这种人,只是受他胁迫罢了,错不在你。” 季潇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穆九歌有点奇怪地抬头,发现季潇月竟是哭了,一张冰雕雪塑的精致面孔上挂着晶莹泪珠,真正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穆九歌愣了一下,季潇月突然俯身,匡匡磕了几个响的,口中道:“属下,对,对,对不起尊上……” 穆九歌吓了一跳,忙扶她起来。正在此时,魔将过来通报:“尊上,第二域魔君说他身体有些不适,请君上允许他再叨扰几天。” 季潇月看向穆九歌,眸中有焦急之色,摇头道:“尊,尊上,不,不,不……” 她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了。穆九歌拍了拍她,这下才算是信了她的话,于是对魔将道:“去告诉他,正好离过年也没几天了,魔君要是不嫌弃,便在此好好修养,等年后再走,好好体会一下第三域的风土人情。” 魔将领命离去,季潇月焦急道:“尊,尊,尊上,为何……” 穆九歌道:“不必担心,他伤不到我。不过,到时候有一事我需要你配合。”她功力恢复不少,又有宁淮的丹药压制,已经不会再有戾气爆发然后虚弱无比的情况了。 季潇月住了口,郑重地点了点头。 —————— 没过几日便是新年。既然说了那么一句“体会第三域的风土人情”,穆九歌便当真吩咐他们好好操办一下。好在不少继任大典的东西搬过来就能接着用,倒是省了不少事。 到除夕这夜,魔宫中处处都挂上了明亮的朱红宫灯,全部点亮后,将这片天地都映得暖融融的。 第一域魔君已经离开了,穆九歌不想看到君厉那倒胃口的脸,便也没办什么宴会,只让他喜欢的话自己出去逛逛。 她带着宁淮在宫中四处逛了一下,所有魔将见到她都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地高声问好:“见过尊上!尊上新年好!” 穆九歌也一一笑眯眯回应。她侧头看到宁淮有点疑惑的神色,不由笑道:“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宁淮摇了摇头。 “因为,我刚刚给他们发过红包。喏,这是你的。” 说着,她拿出一封红纸包着的东西,笑着递给宁淮。 宁淮看着她,怔了一下,一时似乎有些无措。 第26章 心愿 暖色的宫灯在一旁映着,如玉的小郎君脸上也映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他有些发怔地立在原地,干净的眸子中是星点灯火,好看得像画中走出来的人。 穆九歌忍不住又起了坏心思,见他不接,干脆伸手拉过他的手,将红包塞进他手心里。不过她好歹还记得他不喜碰触,塞进去之后她便很干脆地放开了他。 宁淮轻轻一颤,立刻便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指尖不自然地蜷了蜷。他垂下眼,不知所措地捧着那红包:“尊上……” 一紧张,他连称呼都变了。穆九歌心中好笑,他实在也太好戏弄了点。 她清了清嗓子:“你平日和我同吃同用,灵石也都是你带着,我就没往里塞灵石。给你编了个从前凡间的小玩意儿,看看喜不喜欢。” 宁淮静了片刻,珍重地将那纸包捧在手心,一点点拆开了。红纸之中露出一串黄灿灿的铜钱,用红绳系着,编成了环状,每个铜钱之间都有繁复漂亮的绳扣。 穆九歌看他盯着这东西发愣,便拿了过来,道:“伸手。” 宁淮下意识便乖乖将手伸过来,穆九歌拿着红绳系在他手腕上,他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 “这叫长生结,是——”系好后,穆九歌坏笑着看他,“是凡间过年时,长辈给小孩做的东西,祈盼小孩子能岁岁安康。” “这……”宁淮顿了一下,整张脸都红了。 穆九歌忍着笑,作势要伸手去拿:“不喜欢?不喜欢就还给我吧。” 宁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护住了手腕。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脚步顿在原地,看起来像是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偏过头避开穆九歌的视线,张了张口,低声道:“喜欢的。” 穆九歌满意地弯了弯眼睛,见好就收,终于不再调戏他。不过提到这个,她还真的有点好奇了:“你……今年多大了?有一百岁么?” 在她上一世时,凡人修士们普遍寿命不长,她听说过的最高龄的修者也不到两百岁。不过她也知道如今的修真界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活了好几百岁的大有人在。 “我已四百多岁了。” 穆九歌吃了一惊,确实没想到她这小跟班居然有四百岁。四百年前……她可是还活着呢。看来她这小跟班,好像还挺厉害。 不过……即使是四百岁,对她来说也还是小孩子。穆九歌笑道:“我快一千岁了,论起来还是能做你长辈。” 宁淮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嘭”得一声,新年的烟花正在此时炸开,漫天骤然绽放的烟花一下子照亮了宁淮的眼眸,安静而湿润,仿佛有千言万语藏于其中。 这样突然对上视线,二人俱是一怔。宁淮垂眸收回视线,穆九歌则抬起头看向漫天流光溢彩的花火,有些新奇:“好漂亮。”她从前可是从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宁淮再度抬起眼睛看她,似是在想什么。穆九歌拉起他,飞身到了屋顶,在视野开阔的屋顶上坐下,专心欣赏这绚丽的景色。 宁淮站在她身侧,从储物囊中拿出了一个像鞭炮一样的小东西,拢在手中。穆九歌看到他手中亮起了光,是他在施展灵力。过了一会,他把那施过灵力的小玩意儿放在一边的屋顶上,手指遥遥一点,便有亮光从它身上倏然亮起,然后笔直地飞向天空。 “它叫做烟花,也是用来寄托美好愿望的。九歌,我没什么能送你的,便送你一朵烟花吧。”宁淮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话音刚落,那朵烟花便在空中炸开。它不是别的烟花那种圆形的花朵状,反而像是一幅画,看起来是一个人倚在树枝上,正回眸微笑。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一个衣袂飘飞的潇洒形象,飘然若仙,颇具神韵。 穆九歌看了一会,有些惊讶地发现,这……这好像是她自己,是她倚在祝州木上的模样。 这烟花还能玩这么多花样的? 不过,宁淮画的她,还怪好看的。 宁淮在她身旁坐下,和她一起抬头看天,静默片刻后,道:“在烟花下许愿,据说能够心愿成真。” “那……你许下的心愿是什么?”穆九歌转头看他。 宁淮眼睫一颤。 他沉默了许久,穆九歌几乎以为他终于要拒绝自己一次了,他却是开了口:“愿穆九歌,从此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他一字一字珍重地念出来,仿佛甘愿奉上全部心血,只求她平安。 穆九歌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失语。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晌,穆九歌才又问:“你自己……就没什么心愿么?” 宁淮再次陷入沉默。他垂着眼睫,眼睑上朱红的小痣有些黯淡。他嗓音干涩道:“……有。” 但接下来,他便不再开口。 天空中热闹的烟花渐渐消散,穆九歌看着它们,心中却有些迷茫。 她从未有过什么执念,也没有生出过非要如何的欲望。经历过一切,便也能够放下一切。 如果一定要许什么愿望,大概也只有……愿时光如旧,故友在侧,岁月安稳。但这种绝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连说出口都会觉得荒谬。 或许那个让宁淮缄口不言的愿望,也是如此吧。 …… 当晚,穆九歌睡得正香,沈敬冰带人在外面匡匡拍殿门,愣是把穆九歌给拍起来了。 穆九歌黑着脸拉开门:“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沈敬冰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前辈,新年好。我在前殿摆好了年夜饭,来请前辈同去。这是除旧迎新的团圆饭,前辈可一定不能缺席。” 这也是如今新冒出来的规矩? 穆九歌正一脑门不耐烦,宁淮却从偏殿走出来:“我来为尊上梳妆。” 穆九歌有点没脾气了,便任由他如往常一般照顾着自己洗漱穿衣,然后轻手轻脚地为自己束起头发。 到了前厅一看,杨蔚和那魔修护法已经在等她们了。桌上菜色确实十分丰盛,五花八门五颜六色色香味俱全,即使是刚爬起来没什么胃口的穆九歌也吸了吸鼻子。 她想了想,道:“把季潇月也叫来吧。” 想到季潇月一个人孤零零在小院子里过年,还是觉得怪可怜的。 在季潇月投诚之后,她经常通过监控法器关注季潇月的动态,果然没什么异常,她便也对季潇月更信任了几分。 季潇月很快便来了,神色看起来比从前轻松不少,只是隐有忧色。穆九歌如对旁人一样给她包了个红包,笑而不语。 饭桌上,众人举杯共祝她福寿绵长,穆九歌也给了他们面子,陪大家多喝了几杯。 饭后,穆九歌唤季潇月过来,让她拆开红包看看。季潇月依言拆开,只见其中除了灵石,还有一个常见的通讯法器。 季潇月疑惑抬头,穆九歌道:“既然要你办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父母早已救出来了,现在君厉手底下的是魔将伪装的。你要是想联系他们,就用这个法器。” 季潇月握着法器,完全愣住了。半晌,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穆九歌看到她的眼中再次蓄满了泪花。 穆九歌:…… 还来啊! 季潇月抹了把眼泪,眼神愈发坚定,穆九歌几乎以为她要说什么,却见她拿出了一张纸,在纸上刷刷写下:“尊上的一切吩咐,属下都一定会完成。” 这随身备着纸可还行…… 穆九歌接过来,点了点头。 二十日一晃眼便过去了。君厉果然提出要在满月的后一日离开,满月之夜,穆九歌便按规矩给他办了送行宴。 宴会上,君厉举起酒杯:“这些时日,多谢魔君的热情款待,请。”说着,他上前几步,要给穆九歌敬酒。 穆九歌端着酒杯笑眯眯看着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请。” 说时迟那时快,君厉来到她身前举起酒杯的同时,突然便飞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一摇。 他袖中飞出一道灵力,直直向穆九歌飞去。穆九歌向后一躲,身后宁淮却推了她一把:“小心!” 她回身一看,看到宁淮护在她身侧,此刻周身都被异常明亮的月光笼罩住,正站在原地蹙着眉,警惕地看着四周。 穆九歌心中一惊,伸手试图拉他。一碰到宁淮,那片月光便蔓延到了她身上,将他们两人一同罩住了。 君厉早已远远退开,此刻见穆九歌中招,他得意地笑了一声,抬手燃起了一个符咒,便消失不见了。 季潇月唤道:“尊上?” 穆九歌向她点点头:“我没事,你去吧。” 季潇月便追了出去。 穆九歌确实是没事,不管什么样的幻术都不可能对她起作用,何况她根本不可能戾气发作。但她没想到宁淮会替她挡这一下……明知对她无效,宁淮为什么还要如此? 穆九歌随手一挥,她身上的月光就散了,但宁淮身上的光却越来越亮,他的神色也开始有些不对。 穆九歌看到他微微偏过头,似乎正在认真地听着什么。 她心道不好,知道不能让宁淮这样陷进去,便抬手开始向他眉心注入灵力:“宁淮,醒醒。” 宁淮抬眼看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 季潇月:他,他,他竟然a了上去! 导演,不是我结巴,主要是真的太震惊了 第27章 入妄 宁淮的眼睛泛着红,身披银色月光,神色疯狂,是穆九歌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还在出神地听着什么,一手攥着穆九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睛越来越红。 周围的魔将见此突发情况,纷纷紧张地围上来。穆九歌挥挥手:“不要紧,你们退下吧。”一会的仪式威力太强,一般人根本受不住冲击。 魔将们便依言离开。 穆九歌会制造幻境,却从未替他人解除过幻境。她也是头一遭碰见这种情况,此刻看着从来乖顺安静的宁淮变成这副模样,心中有点迷茫。 这一类的攻击术法,效果都是因人而异,越是七情六欲旺盛、心中充斥着种种执念欲望之人,发作起来越严重。可宁淮平素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多数时候都平稳安静,如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已经入妄,此时再用声音唤醒他已是绝无可能,只会让他更加混乱。穆九歌一边看着他,一边慢慢抽出手腕,准备提前计划,先把施术的君厉灭了。 谁知宁淮眼中红光一闪,突然疯了似的逼近她,穆九歌下意识后退,便被他抵在柱子上。 极近的距离之下,穆九歌嗅到他满怀熟悉的松风香气,眼前是他被衣袍勾勒出的清俊肩角,以及月光下莹白如玉的修长脖颈。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他的神色动作却如此陌生。 宁淮紧紧攥着穆九歌的手腕,就这样看着她,嘴唇忽然动了动。 他声音太低,穆九歌没听清,便微微侧头,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这一次,她听到了,宁淮几乎在用气声说着—— “对不起。”他的声音中带着微颤,“对不起。” 他看起来很凶地死死抓着穆九歌,却只是红着眼睛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这便是宁淮的……执念? 他是想要和谁说一声对不起? 穆九歌心中有点复杂,宁淮看起来不像是被蛊惑了心神然后想要暴起杀人的疯子,他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接着,季潇月的传音便出现在她脑海中:“尊上,我们很快就到。” 穆九歌神色一凛,翻身将宁淮压在身下,凑近宁淮的脖颈,作势要咬他。 宁淮被她强迫着抬起头,白皙的脖颈绷出清晰的线条。他仍是攥着穆九歌的手腕,却丝毫没有反抗,将最为脆弱的脖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眼前,像驯服的鹿。 穆九歌猜测他是被这熟悉的姿势唤醒了几分神志,因为她听到他轻声唤道:“九歌。” 能认出她就好。穆九歌松了口气,低声道:“忍着别动,一会就好。” 不知宁淮听没听见她的话,他确实一动不动,口中却仍喃喃着:“九歌……” 这副模样,又像是……根本不曾清醒。 —————— “尊上,她,戾气,戾气,发,发作,了。”季潇月勉强对君厉行礼,半身浴血,像是受了重伤。 君厉一挥手,一道灵光掠过季潇月喉间,暂时解开了她身上的禁术:“现在情况如何?” 季潇月摇头,口中流利道:“她已经杀了好几个魔将了,要不是尊上给的符咒,属下根本逃不出来。不过现在她大约已经杀掉了所有人,爆发期应该已经结束了。” 君厉眉头一皱,生死大事当前,他突然犹豫道:“确定结束了吗?” 季潇月道:“无论如何……她戾气爆发后的虚弱只有片刻,您必须得抓紧时机。” 她越是这么说,君厉就越是犹豫起来。 “不如这样,”季潇月提议道,“您既然打算用您的灵宠杀了她,不如就让灵宠先去探探路,杀了她正好,若是她并未虚弱,您也能全身而退,然后再将灵宠收回来。” 君厉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锁链,转头看向一旁的赤华鸟。 几只赤华鸟没精打采地挤在一起,毫无神鸟的威风,像一群秃毛鸡。 他耗费了整整两年,才设下陷阱捉到了这群神鸟。谁知它们根本不服他,对他的修为毫无助益,好在赤华鸟好战,他还能操控它们战斗,利用它们坐上了魔君之位。 可第二域灵气越发衰竭,他又天资平平,修炼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一步,这样下去,他只会被那些虎视眈眈之人推翻。 第三域有灵力中心,一旦占领第三域,他就有了无穷的灵力来源……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算有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君厉下定决心,驱使着赤华鸟赶往刚刚的宫殿。 他刚到转角,季潇月便拦住了他:“尊上,若要保证安全,就不可再往前了。” 君厉攥了攥手中的锁链,最终还是松了手,驱使赤华鸟独自进入大殿。 他利用灵宠之契,将赤华鸟所看到的景象转到自己眼前,一旦情况不妙,他就准备立刻收回来。 如果一切正常……他的赤华鸟将在里面杀掉穆九歌,第三域马上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赤华鸟一进殿,君厉便看到穆九歌正将一个人压在大殿的柱子上,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似是发狂攻击之后失去神志了。 君厉心中一阵狂喜,利用契约催动赤华鸟身上嗜血之性,让它们直接杀掉穆九歌。 赤华鸟果然齐齐高声鸣叫,口中吐出烈焰,围着人事不省的穆九歌开始攻击! 那些能将无数修炼大能焚烧殆尽的烈焰,只差一点就要烧到穆九歌身上,君厉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浑身热血沸腾,等着看到他期待的结局。 可下一刻,原本半死不活的穆九歌却突然回身,甩出一把彩色的东西,瞬间将烈焰击溃,穿过烈焰袭击了赤华鸟! 接下来,君厉眼前一黑,和灵宠之间的联系突然被切断了。他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会有此意外,立刻试图收回赤华鸟,灵宠契约却再无感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够瞬间切断灵宠契约?? 君厉震惊不已,却来不及做其他反应,而是立刻冲向了宫殿。他决不能失去赤华鸟,那是他最大的倚仗……只要他能重新与它们建立联系,就能马上收回它们,即使冒险,他此刻也必须冲进去! “锵”得一声,一把剑骤然横在他身前。 季潇月挡在面前,冷冷看着他:“你以为你走得了?” 君厉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面色顿时狰狞起来:“你背叛我?” 他心中越发觉得不妙,立刻威胁道:“你敢和她一起害我?你不管你父母的性命了吗?” 季潇月面色冷肃,一言不发,抬手挽了个剑招,立刻便攻了过来。 君厉眼见这招没用,顿时有些慌张。他已经许久不曾自己用剑,在他手忙脚乱地拔剑应对之时,身上已经被划出数道伤口。 他一边生疏地应对,一边抬手向季潇月挥出灵力,恨道:“你这贱人竟然背叛我,好大的狗胆!” 季潇月立时痛苦地捂住喉咙处,手中的剑也拿不稳了,浑身都颤抖起来。但她勉强站直了身子,强忍着痛苦,拼尽全力继续攻击君厉。 单论修为,君厉比起季潇月还是略胜一筹。单论剑法,他远不如日日勤加练习的季潇月。因此他们二人战力本应不相上下,甚至季潇月隐占上风。 可他使出禁咒之后,季潇月的攻击明显失了力道,渐渐便有不敌之意。 君厉一剑挥出,登时挑飞了季潇月的剑。他乘胜猛追,正准备一剑赐死她,殿中却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与此同时,君厉脑中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崩断,顿时“噗”得喷出一大口血。 灵宠契约,被强行毁了! 君厉登时疯了,可他当初为了以微薄修为牢牢控制住赤华鸟,将灵宠契约与自身灵脉彻底捆绑在了一处,因此,他身上的大半灵力都随着契约被毁而消散了,身体同时也遭受重创。他整个人瘫在地上,一时爬都爬不起来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赤华鸟没了,他身体又受了重伤,就算能撑着逃出第三域,往后修炼也会更加艰难。等消息传出去,魔君的位子,也不可能保得住了。 他在位多年以来,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太多人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若是失势,下场可想而知。 君厉受创,季潇月身上的禁咒威力便小了许多。君厉抬头看向季潇月,见她撑着剑站起来,再度向他挥剑过来,仿佛不杀了他就不会罢休。 君厉咬了咬牙,露出最后一个狰狞疯狂的笑,一抬手,用尽最后的灵力,狠狠捏碎了手中一根锁链! 殿中轰然一声,而季潇月的剑也同时捅进他的身体。 君厉不甘地抓握了一下手中的锁链,眼前迅速黑了下去。 —————— 赤华鸟如计划一般冲了进来,穆九歌迅速将手中的鸟羽甩了过去。 这是茯蓠送给她的鸟羽,正是他用曾经的无数灵宠和自己的灵力心血一同炼化出来的法器,因此同时与赤华鸟和茯蓠有着紧密的联系。 茯蓠曾经如此宠爱这些灵宠,时不时甚至以血喂养,赤华鸟与他的联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灵宠与主人的联系,茯蓠又比君厉强上太多,因此鸟羽一出,茯蓠在赤华鸟身上曾烙印的契约便会瞬间覆盖君厉那薄弱的契约。 有季潇月在外面拖延住君厉,穆九歌顺利地暴力拆除了君厉设下的契约,一切都很完美。 可就在契约解除之后,有只赤华鸟突然凄厉地鸣叫一声,然后它身上还未消失的锁链便骤然爆开—— 穆九歌离它太近,尚未来得及设置结界,便被旁边的人骤然拉进怀里。 “轰”得一声,赤华鸟灵力爆炸,一片火红色的灵气漩涡之中,穆九歌看到的是宁淮同样血红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基友的沙雕文开文了!大家快冲! 《朕靠美貌追妻》by楼见溪 当今太子是个一无是处、只知揽镜自照的花孔雀,每日睁眼必三连: ——孤美矣;孤美甚;满城才子何能及孤也! 屡教不改之后,皇帝大手一挥把他发配到南境反省。 太子:哎嘿!南境的臣民们,准备好接受孤的美颜暴击了吗? 皇帝:……这儿子没救了! * 南境王的小郡主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南境百姓吹捧尤甚,赞她容颜绝世,无人能及。 太子:真的吗?我不信。 太子亲自上门,欲与小郡主比美。 小郡主:“你谁?” 太子:……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你问我是谁? 孤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就如此不值一提? * 后来太子才知道,小郡主是个脸盲。 太子:脸盲也得记住孤的美貌。 对镜思索半日,太子觉得一计可行:娶之共枕。 花孔雀x脸盲症 第28章 疯魔 这一次, 穆九歌无比清醒,是眼睁睁看着宁淮不顾一切来救自己。 他仍未完全恢复神志, 却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那样快地扑了过来…… 灵力爆炸的威力不必言说,这一瞬间,宁淮的后背血肉飞溅,激起一层血瀑。宁淮面色一白,唇角顿时流出血线。 穆九歌心头巨震,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剧烈的疼痛,宁淮眼中有了几分清醒。他睁着红透的双眼看着穆九歌, 身体慢慢倒下去,却颤抖着抬手, 轻轻碰上穆九歌的脸颊:“九歌, 我……”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神情似乎脆弱极了,不知怎的,穆九歌莫名觉得他比之前入妄时还要疯。 接着,他似乎终于撑不住了, 眸光一黯, 晕在穆九歌怀里。 怔愣一瞬过后, 穆九歌迅速清醒过来。她半抱着受伤的宁淮, 飞快设下了防护结界,接着便挥手将剩下五只赤华鸟身上的锁链一并斩断。 与此同时, 一队魔将架着一个季潇月走了进来, 季潇月几乎成了血人, 抬头看向穆九歌这边:“尊上!尊上可有事?” 穆九歌摇头, 顾不上同她多说, 便匆匆对着魔将道:“快去找医师, 来两个人,小心点把他扶到床上去。” 宁淮的情况非常不好,先是被月音铃蛊惑,又受了严重的外伤,已经晕了过去,整个人伏在穆九歌身上。 魔将们赶忙上前,轻手轻脚去扶宁淮,可宁淮抱穆九歌抱得太紧,一时竟没人敢动。 穆九歌无法,只能冒着伤口撕裂的风险,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将他抱起来,走到床榻边放下。 挪动的过程中,她蹭到了宁淮的后背,蹭了一手温热的血。她小心地将宁淮侧着身放下,果然看到他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穆九歌抿了抿唇,默然打量着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宁淮此刻双目紧闭,唇色煞白,眉心似乎有什么发着光的印记一闪而过。穆九歌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再看到。 正在此时,魔宫内的医修匆匆赶来,上前探查宁淮的情况。他以灵力漫过宁淮的全身,将他身上的伤口先止住了血。接着,他仔细探查着宁淮体内的情况,口中道:“大人的身体与灵脉都受了些伤,不过大人自身修为很高、体魄强健,这种小伤只需调养一些时日便好。只是……只是大人似乎有些神魂不稳,这却是……”他皱起眉头,有些迟疑。 穆九歌心中一沉:“如何?” 医修细细以灵力探查着,沉吟半晌,才犹豫道:“大人会如此,虽是受到了法器的影响,但以大人的修为根底,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这……属下斗胆猜测,大人或许有什么心病,这才是大人神魂不稳、以致虚弱昏迷的真正原因。” 穆九歌蹙起眉,半晌,她继续问道:“他要多久才能醒过来?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医修行礼道:“君上不必担忧。大人应该很快便会醒来,醒来后由于心神受损,或许会有一些异常的表现,但服些灵药调养一阵也会很快恢复,应当不会留下后遗症。” 他继续道:“若真是心病所致,倒也没有大碍。只是您也知道,有时这种情绪问题会影响心境,甚至修行。不过大人福泽深厚,定有天佑,应该不会有事。” 他这样说,穆九歌便松了口气,明白了过来。也就是说这伤没啥大事,他纠结的只是,以宁淮的牛逼体质,似乎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是宁淮生了心病所致,这心病有可能变成他往后修行路上的隐患。 宁淮的性子,相处这么久,穆九歌多少也了解一些,她清楚他虽然有时显得很执拗,却不是个想不开的人,她相信他不会被无谓的情绪打倒。 不过想到宁淮平时逆来顺受的模样,穆九歌突然觉得……有点没来由的心疼。他是不是在她手下受了不少委屈,才忍出了心病? 她在心里暗暗决定,往后还是多关心宁淮一些,让他更快乐点。 “所有灵草随你用,给他配最好的灵药。库房里还有些丹药,若是对他有效,也随你取用。”穆九歌道。 医修正给宁淮包扎,听到穆九歌的话便恭谨点头,包扎之后就行礼退下了。 穆九歌打量着床榻上的宁淮,心中微叹。宁淮本就清瘦,这样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像被大雪覆盖的松枝,更加显得脆弱。 她看了一会,便叫魔将过来照顾着他,准备先去处理一下君厉的事。 可她刚走出一步,衣袖却传来了拉扯感。她回头看,只见宁淮的手还牢牢攥在她的衣袖上,一直不曾放开。 宁淮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要走,眉心一皱,神色也变得有些不安。 穆九歌只得停下脚步。她看了看宁淮,干脆坐回床边,对一旁的魔将道:“季潇月现在如何?” 魔将恭敬俯首:“季大人伤势有些重,已经回住处休息了,刚刚医师来报说季大人的伤并无大碍,不日便能恢复。” 穆九歌点点头:“送些补品过去,告诉她,她家人就在魔都,她随时可以出宫和家人团圆。另外,你们四个去把君厉带过来。” 魔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拎了过来,丢在地上。 君厉早已昏死过去,穆九歌抬手丢了个茶杯摔在他脸上,君厉便口申口今一声醒了过来,有些恍惚地看向穆九歌。 接着,他似乎清醒了过来,目光骤然变得阴狠,嘴唇颤动,好像要说什么。 穆九歌轻声打断他:“我本不打算如此。不过,你非要上赶着找罪受,我就成全你吧。” 她面上带着血痕,眼睛漠然地半垂着,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至极,像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神明,君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在慌乱之中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道:“我这里还有别的消息!其实不是我要害你,是第一域的人,是江水淇要害你!” 他浑身是伤,滑稽地半支起身子,眼中是希冀和笃定:“你留我一命,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穆九歌摇了摇头:“晚了。” 穆九歌轻飘飘一抬手,君厉便飞起来落在了她手中,额头正正被她抓在手里。紧接着,君厉突然感觉脑中袭来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剧痛,忍不住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穆九歌一皱眉,又是一抬手,撕下一截床帘塞在他嘴里,堵住了难听的声音。 君厉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气息也越发微弱。 而穆九歌闭上眼,眼前闪过君厉生前的所有记忆。 她看到两百年前,君厉躲在树上,兴奋地看着树下的赤华鸟一点点接近他的机关。 她看到赤华鸟受伤被囚,而旁边意外路过了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意气风发的少女,手拿寒光凛凛的宝剑,有些诧异地走了过来。 穆九歌仔细看了半天才确认,这……竟是幼时的季潇月。 季潇月看清楚情况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试图破坏机关,救赤华鸟出来。君厉怎么可能任由她毁了自己绸缪多年的成果,他猛地从树上跳下来,偷袭了季潇月,将她也丢进了机关之中。 那之后,他将赤华鸟折磨到奄奄一息,强行结下灵宠契约,夺得魔尊之位。又搜罗能人异士,最终在季潇月身上施了禁术,驱使她为自己所用。 再后来,便是他统治第二域的两百年。如季潇月所说,他年年征收各地的灵石法器、灵材灵草,用来给自己以及身边的追随者修炼。魔宫之中灵材堆成山,但域民怨声载道,年年都有偷偷越域界叛逃的人,甚至还有过几次起义,不过都被压下来了。 穆九歌看得很快,不过在这惊鸿一瞥之中,她看到了第二域因灵气不足、强征灵材而引发的种种乱象:因争抢罕见的妖兽而互相杀戮,为了换来几块灵气卖儿鬻女,甚至有人为了占领灵气更充裕的地段而屠尽一片聚居地…… 所有人身不由己地沉沦在血的竞争之中,而君厉冷眼看着这一切,并不去管。 穆九歌看得直皱眉头,不过紧接着,她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少年——施二郎! 穆九歌沉下心细看。这是一段不久前的记忆,施二郎混在第一域的来访使团之中,和使者们一起带来了她接任第三域魔君的消息。 使者们说,大妖穆九歌已成了两域魔君,尤其是掌握了灵力充裕的第三域,这对第一域和第二域是很大的威胁,他们应该团结起来对抗她。 而接下来,施二郎又单独来见了君厉,先是询问:“敢问魔君最近修炼是否顺利?” 君厉被施二郎戳到痛处,正有点恼怒,他便提出了解决方案:他说第三域的灵力中心就在魔宫附近,接着劝君厉,可以趁参加继任大典的时候,潜入灵力中心修炼,或许会大有助益。 最后施二郎又说:“在下手中有很多威力巨大的符咒与法器,绝对能让魔君自保无虞,愿意低价卖给魔君。” 如此一来,君厉买下这些东西,又想到了季潇月传来的消息,这才生出了杀掉穆九歌、抢夺第三域的念头。 记忆结束,穆九歌将已经死透了的君厉丢下去,任由魔将处理,心中一时惊疑不定。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哪里有些异样。微一偏头,就看到宁淮躺在床榻上,正沉默地看着她,已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第29章 真实 穆九歌与他对上视线, 怔了一瞬,便放下心中乱糟糟的思绪, 俯身看他:“醒了?” 宁淮默不作声,脸色苍白,下巴埋在被子里,看着她乖乖点了点头,看起来好不可怜。 穆九歌心里有点软,便温声问道:“疼么?” 宁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 慢慢摇了摇头。 穆九歌看他这反应,突然觉出来哪里不太对。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宁淮?” 宁淮一双桃花眼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半晌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坏了, 这反应看着是真的不对劲啊。穆九歌立刻起身想喊医师,这一起身,衣袖处却又被拉了一下,拉得她一个不稳,手撑在床上, 险些倒在宁淮身上。 穆九歌:…… 她默默低头, 果然看见袖子又短了一截, 其他的部分全攥在宁淮手里。刚刚果然是他拉的!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宁淮吗!怎么会这么幼稚啊! 见穆九歌看过来, 宁淮似乎有点心虚,面色虽然没什么变化, 却默默往被子里缩了一点, 眼睛仍看着穆九歌。 然而……他的手不仅没松开, 还似乎是趁穆九歌不注意, 又多攥了一点。 穆九歌压下心头的震惊, 挥手让魔将叫医师过来。 虽然宁淮这样, 好像还有点可爱。可她不能任由宁淮变成一个二傻子…… 医师很快便赶了过来,依旧以灵力探查了一番,然后松了一口气,道:“尊上不必担心,这便是心神受损之后会有的正常表现。在恢复期之中,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与平时不同的举动,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自我控制的开关被打开了,所以他们不会克制自己的行动,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有时候会表现得像小孩子。也就是这三四日的时间,等恢复了就好了。” 穆九歌这才想起了医师之前所说,“醒来之后或许会有一些异常的表现”,明白过来。 只不过,她还是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很想要拉别人的衣袖? 难道说平日里宁淮想拉她的衣袖很久了,只是一直克制着? 医修拿出已经做好的灵药,以及从仓库取来的丹药,交给了一旁的魔将,交代了用法,而后告辞离开。 穆九歌将他所说一一记下,便先取过丹药,准备亲自喂给宁淮。宁淮为了她受这么重的伤,她要是还让粗手粗脚的魔将照顾他吃药,未免也太没良心了。 穆九歌拉下他的被子:“来,张嘴吃药。” 宁淮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在丹药上转了一圈,又默默移回她身上,嘴巴仍紧闭着。 穆九歌:…… 不是吧。她刚刚说的话他可是听得懂的……难不成是不想吃药? 穆九歌无语片刻,实在不会哄小孩,一闪而过的良心顿时一点不剩了。她干脆伸手强行捏住他的下巴,向下压着掰开他的嘴,另一只手飞快将丹药送了进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隐约感到一丝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她曾经也这么对付了一个不愿意吃药的小孩。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也并没想起来更多。 宁淮被她欺负得眼眶微红,却丝毫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了点委屈。 他咽下丹药,眨了下眼,突然舔了舔穆九歌尚未收回去的手指,眼睛闪亮,像吃了糖的小孩。 穆九歌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撩,顿时想到了从前的许多画面,目光不由深了一点。但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病号在想些什么,立刻收回手,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不是人。 她平复好心绪,又转头端来灵药,将宁淮扶坐起来,如法炮制,准备强行给他灌下去。 宁淮这次倒是很乖,蹙着眉闭上眼,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完了灵药。然后他睁开眼,双眸水汽氤氲,抿了抿唇,看着她低声道:“苦。” 穆九歌有点无奈:“好吧。可我这也没有甜的给你吃。” 宁淮看着她,又说了一遍:“苦。” 穆九歌正无言以对,眼前一花,唇上突然有什么温凉的东西贴了上来。 一股灵药的清苦气息在她唇齿间弥漫开。宁淮竟是……凑上来吻了她。 宁淮闭着眼睛,轻轻贴着她的唇瓣,在她唇上舔了舔,然后又青涩地吮咬着,像是小孩子在吃糖。他口中尽是灵药的味道,混杂着一点穆九歌熟悉的松风之气。 穆九歌没动。过了一会,宁淮微微退开,唇上有水色,面色微红,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穆九歌心中是震惊的,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宁淮这么主动……不,或许不算是第一次,但绝对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主动。 可宁淮,不是特别讨厌她的碰触吗?每次碰他一下,反应都那么大。 穆九歌不确定地问道:“你……喜欢这个?” 宁淮侧身蜷在被子里,脸也半埋进去,不再看穆九歌。但听到她的问题之后,他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穆九歌有些惊讶,又确认道:“你是喜欢同我亲近吗?” 宁淮又向被子里缩了一点,穆九歌看到他耳尖悄悄红了。过了一会,他还是点了点头。 穆九歌彻底震惊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突然联想到一个离谱的理由。她举起衣袖问道:“你拉着我的衣袖,是因为不想让我走吗?” 宁淮耳朵更红了。他没说话也没点头,拉着她衣袖的手却又往里缩了缩,越发将穆九歌拉向自己。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穆九歌惊讶了一会,再看宁淮几乎熟透了的模样,不由笑了一下。还真是……怪可爱的。 她任由宁淮藏在里面,只是笑着安抚道:“不用害羞。我也喜欢同你亲近,知道你喜欢,我很高兴。” 她原本觉得自己数次对宁淮做出那种事,而且只有她自己得了便宜,心里对宁淮是多少有点愧疚的。知道宁淮其实也愿意,她感觉好多了。 被子里的人轻轻动了动,半晌,“嗯”了一声。 穆九歌想起医师说他需要多休息,便不再出声打扰他,只是默然坐在他旁边,给他设置了一道隔音结界。 这会,宁淮的事情暂且了结,她便再次想起了刚刚在君厉的记忆中看到的施二郎。 施二郎竟然还出现在了第二域……而且还是在不久之前。看来当时他果真并未死在天虞山上,反而离开了第三域。 而且他还是以第一域使者的身份出现,看来他与第一域果然关系匪浅。 况且……她知道施二郎绝对不是简单的符咒贩子,他对君厉说的那些话,必然是有其他目的。联想起之前施二郎撺掇第三域魔君设阵法杀自己,穆九歌顿时有了猜测。 莫非……施二郎就是故意在引导君厉来杀掉自己? 可若真是如此,难道他也知道自己身负戾气的事? 想到此处,穆九歌突然觉得身上微冷。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漫漫,是施二郎的人。所以她才会深夜跑去第一域,所以她才会有修真界的符咒,所以她才会……在穆九歌被袭击之前,突然消失。 穆九歌手心一翻,便将那金铃铛取了出来。她垂目盯着铃铛上的金光,目光闪烁。 “尊上,”守门的魔将进来道,“季潇月求见。” 穆九歌抬手招人进来。没想到季潇月好的这么快? 季潇月自殿外慢慢走进来,唇色发白,看着很虚弱,显然伤势还没好。 穆九歌道:“君厉已经被我杀了。你已报了仇,可以回家安心养伤去了。” 季潇月摇了摇头,慢慢在殿前跪下:“多谢尊上好意。我已经同家父家母见过面,尊上将他们安排得很好,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尊上以德报怨,于我有大恩,从今往后季潇月惟愿追随君上,效犬马之劳。” 穆九歌有点诧异:“你……说话,好了?” 季潇月点头道:“君厉既死,禁咒便已解开。” 穆九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那禁咒的原因。” “是,去第四域之前,君厉在我喉舌之中设下禁咒,让我只能说他想听的东西。所以平日里我说话有些艰难,反复练习,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说。” 穆九歌在君厉的记忆里见过这一茬,便立刻懂了前因后果,道了句:“如今恢复了就好,恭喜。” 季潇月道谢后,静了片刻,看着穆九歌手中的铃铛,低声道:“不知尊上可有漫漫和淼淼的消息?若……若她们知道此事,一定会很开心。” 穆九歌沉默一会,将铃铛收起来,转移话题问起正事:“你如今禁咒已解,修为在第二域算什么水平?” 季潇月也认真答道:“若完全恢复,属下的天赋与修为在第二域应属上乘,若非如此,君厉早已将我杀掉了。” 穆九歌“嗯”了一声,道:“君厉和他的小跟班都在这边失联了,第二域现在应该乱成一团了,我要是把剩下五只赤华鸟给你,你有信心过去稳住局势吗?” 季潇月怔了一下,犹豫道:“尊上……不亲自过去么?” 穆九歌叹了口气。她抬起自己的袖子,季潇月立刻看到,袖子的另一端正被床榻上的宁淮拉着。 穆九歌无奈道:“你看我走得了么?” 第30章 神魂 季潇月顿时有些吃惊。 她印象中的宁淮, 是个沉默寡言、极其内敛的人。即使很在乎尊上,他也只是默默看着她, 默默守在她身边。平日里,他的面色总是波澜不惊,连走路都沉稳平静、不急不缓。 可这会,他却牢牢拉着尊上的衣袖,即使被尊上调侃得红了耳朵,也没有放手。 季潇月看得完全愣住了。与此同时,她心中还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她现在好像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调侃过后,穆九歌正色道:“别的还好说, 主要是君厉有一帮同党, 君厉这么一失联,他们肯定坐不住了。那帮狗腿子吃下了不少民脂民膏,修为都不低,你的首要任务是把他们按住,别让他们作妖, 更别让他们跑了。” 穆九歌说着, 把君厉的魔君令丢给她:“魔君令在这, 回头你再带上赤华鸟, 我会给你拨些人,你就假装是护送魔君回去的, 有问题就用这些东西吓唬他们。先稳住这几天, 等我过去了, 正式接手魔君印, 再做打算。” 季潇月迟疑地看着魔君令, 又看看穆九歌, 半晌拿了起来,郑重道:“属下明白。属下今夜便动身,定不负尊上的信任。” 穆九歌摆摆手:“再停一两日,先把伤养好了再走。” 季潇月却摇了摇头,坚持道:“尊上要我先行一步,便是想抢占先机。何况我的伤本无大碍,尊上还送来了那么多补品丹药。尊上的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能为尊上多做些事,还请尊上准许。” 她说到这个地步,穆九歌便没什么话好说了,只得道:“既然如此……今夜你先准备一下,好好休息,明天再出发。” 第二日,季潇月便带着一众人,伪装成第二域魔君的车队,准备离开了。 临行之前,五只赤华鸟依依不舍,挤在穆九歌身边,委屈地小声“叽叽”叫着。 穆九歌掏出一把灵石喂给它们,挨个拍拍脑袋安抚道:“我很快就过去了,这段时间先让她照顾你们。你们这些天的零食也已经给她了。” 赤华鸟们这才不甘不愿地跟着季潇月往外走。穆九歌抬手一挥,五只赤华鸟中便又混入一只幻象化出的赤华鸟,它们的脖子上也多了幻象变出的锁链,一切都与最初时一样。 季潇月带上人和鸟,很快便离开了第三域地界。 送走季潇月之后,不出几日,宁淮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穆九歌当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连睡觉都是同床共枕。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粘人的宁淮。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亲近穆九歌,夜里睡觉时也会静静抱上来。有一次穆九歌醒过来的时候,甚至发现宁淮正轻轻嗅着她的发丝,看着她的眼神干净而柔软,像某种被她豢养而产生依恋的小动物。不过被穆九歌发现后,他立刻羞红了脸,默不作声地转到另一边。 渐渐的,穆九歌都快适应了,直到这一天醒过来,她发现宁淮不在她身边,反而远远坐在床榻角落,正在打坐调息。 穆九歌一看过去,宁淮眼睫便是一颤,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他睁开眼回视她,眸中尽是无措和慌乱。 “你的伤……”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宁淮立时不再开口,穆九歌便继续问道:“你的伤好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他说着,眼神便从穆九歌身上移开,似乎无法再与她对视,手指也不自觉地蜷起,轻轻抓住了被子,“这几日,多谢尊上照料。” 她熟悉的那个宁淮回来了。 穆九歌笑了一下:“只是这样?” “我……我对尊上如此不敬,甘愿,甘愿领罚。”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穆九歌也没打算为难一个病号,便只道:“这事再说,你过来,我给你看看伤。” 宁淮僵了一会,还是依言过来了。穆九歌绕过他想看他身后的伤口,却在靠近他的一瞬,突然被他伸出胳膊拦腰抱住了。 穆九歌:…… 穆九歌的脸正好靠在他肩窝里,抬起脸看他。 宁淮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好像立刻清醒了过来,顿时放开手退后,脸也红透了:“我,抱歉,我……” “你刚刚是怎么了?” “我好像……不知怎的,好像出了会神,回过神来就……”宁淮侧着脸看着被子上的花纹,整个人好像都熟了。 得,找医师吧这。 医师来了之后,检查了一会,却是蹙起了眉。 过了一会,他看看宁淮,又看看穆九歌,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尊上……借一步说话?” 穆九歌看了宁淮一眼,便将医修带出门去,抬手设了个隔音结界,与他继续交谈。 医修道:“尊上赎罪……属下冒昧地问一句,这位大人,是魔修,还是妖修?” 穆九歌便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你直说吧,他确实是修道的。” 医修大大出了一口气:“尊上既然知情,属下便说了。大人的外伤与内伤俱已养好,只是不知为何,神魂不稳的情况好像更加严重了。属下听说过正道那边修道看重修心,所以心中一旦有了杂念,事情就会比较麻烦。恐怕大人的异常也是由此而来。” 穆九歌:“有什么法子治好?” “回尊上,属下说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外力无法结开他的心结。不过……既然他真的是个道修,倒是有办法暂时稳住他的神魂。” 穆九歌看着医修,只见他一字一句肃然道:“双修。” 穆九歌:…… 怎么又是双修…… 医修解释道:“既是人类修者,又规规矩矩修道,神魂必然栖息于灵府之中,可以用神交的法子助他稳固。” 穆九歌悟了,原来是神交,这很合理。 倒也不是不行,她无所谓,而宁淮又不排斥。只是……若是明摆着说是为了他,宁淮肯定不会同意。这事,还是得曲折一点。 送走医修,穆九歌进殿之时,便见到宁淮披衣坐在床榻上,正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怔怔出神。 他大病初愈,仍是有些苍白消瘦,远看真是好单薄的一个少年郎君,又是这样沉默不语、似有万千心事的模样,很惹人生怜。 宁淮不知在想些什么,穆九歌都走到他身边了,他才恍然抬眼,又匆匆错开。他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唤了一声:“……尊上。” 穆九歌看到他面色很复杂,眸中似有苦涩,便开口道:“不必担心,你的伤已经好了。” 宁淮“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穆九歌身侧,沉默而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穆九歌顿了顿,道:“你……是不是最近……心有郁结?这件事,你清楚么?” 事关他的神魂与修炼,他必须要心中有数才可以。但太直接的问,穆九歌又怕刺激到他,便只能尽量委婉地提醒他。 宁淮神色一僵。半晌,他低声道:“我明白。” 穆九歌便松了口气。修道的事她多少了解一些,心境出了岔子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反应过来,宁淮这么说,肯定是了解自己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再具体的,她就不便多问了。 宁淮显然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他沉默下来,似乎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穆九歌也不再开口。她想起今日还未和季潇月通过气,便拿过储物囊,取传讯法器出来。 一般情况下,传讯法器自然是无法越过域界进行连通的,但此刻第三域的域界由穆九歌操控,而第二域那边季潇月又手握魔君令,这才能够方便地通信。 但在取法器的时候,她却意外看到,于漫漫留下的金铃铛正在发亮。 穆九歌将铃铛取出来,拿在手中正待细看,却突然有了一种玄妙的感觉。她闭上眼睛,顺着心中的感觉,放出神识,便进入了另一方空间。 一睁开眼,眼前竟站着于漫漫,而且……是幼年的于漫漫。 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于漫漫身后有一座建筑。眼前的于漫漫是她附于金铃铛之上的一缕神魂,而此处是于漫这缕神魂所存在的空间。 穆九歌心中一惊:“你怎么……” 她竟然将这么普通的一个铃铛炼成了本命法器?而且都能拥有神魂空间了,炼化的过程必是神魂相融,可以说她本身就算是这铃铛的器灵了。 穆九歌会如此震惊,是因为这铃铛不过是当初她刚开始传授于漫漫幻术时,随手捏的一个教学工具,因为新手一般都需要借助外物来引人产生幻象。于漫漫便是用这个铃铛一点点修习幻术,就像那些门派里弟子们用的入门木剑。可绝没有哪个弟子会将这种东西炼成本命法器…… 面前的于漫漫是数百年前的模样和装扮,看起来稚嫩而天真。这大概是她炼化金铃铛时的模样,看得穆九歌一时有些恍惚。 她不知为何跪坐在地上,见穆九歌进来,便抬眼看过来,甜甜地唤道:“阿姐。” 说着,她慢慢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她好像想向穆九歌走过来,不知为何,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穆九歌回过身,看着她问道:“这些时日,你去哪了?” 于漫漫却避而不答,只道:“我很快就会回来,阿姐不必担心。” 说完,她顿了顿,又问:“阿姐……最近好么?戾气还会爆发么?” 穆九歌被她问得心中生疑,便没有揭开底牌,只是敷衍道:“还好。” 莫非……是施二郎让她来打探戾气的消息?是不是君厉一死,施二郎也察觉到了异样? 穆九歌沉默着,于漫漫也没出声。过了一会,她忽然问道:“阿姐……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穆九歌没说话,她走向于漫漫,站在她身侧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身后的建筑。 眼前是一处平平无奇的茅草屋,但却是他们一起游历人间时在一处人类聚居地的居所。那是他们三人一起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有着太多太多的回忆。 穆九歌终于开了口:“你把它收进来,是为了施二郎么?” 于漫漫顿时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她颤声道:“阿姐,你全都记得……” 这话让穆九歌心头一凉。难道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初于漫漫钟情于施二郎,同他一起背叛了自己,如今,又为了他再次出卖自己…… 穆九歌闭了闭眼,转头看她:“我也是刚想起来罢了。你若还叫我一声阿姐,就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于漫漫眼中逐渐漫上眼泪,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找他,我……阿姐,是我太没用了,都怪我太没用了……” 穆九歌看着她不出声,不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于漫漫看着她沉默的模样,眼泪越发汹涌:“他们说,这么多年了,阿姐……或许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没想到是真的。难怪阿姐一直没怪我,难怪……” 于漫漫的情绪似乎已经濒临崩溃了,连带着这缕神魂都越发透明。不用多久,真正的于漫漫的意识便会离开,只剩下原本存在于此处的一缕无知无觉的神魂。 穆九歌无言片刻,准备退出这处空间,让她自己静一静。 她转身正要离开,于漫漫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却在身后响了起来:“阿姐……你,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我存稿箱快见底了,最近又开始忙起来了,灵感也不是天天有,所以有点担心后面的更新……就是说可能会有请假的情况,假如有的话,提前说一声:非常抱歉! 第31章 动心 穆九歌顿住脚步。 看来真是她背叛了自己……不然怎会有此一问。可既然背叛了自己, 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穆九歌不再回头,径直离开了这里。 神识回归之后, 她便感受到宁淮投过来的视线。她抬眼看去,宁淮的目光仍如从前一般沉静,只是静水流深,似乎复杂了许多。 但其中有着清晰的关切和担忧。 她对上宁淮清澈宁静的眼睛,本来复杂压抑的心情突然就轻松了不少。 宁淮敏锐地察觉到,穆九歌似乎有些异样。她拿出金铃铛后,怔愣一瞬, 接着回过神来,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变了。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 他想了想, 唤道:“尊……” 下一刻, 有什么温软的东西骤然贴上他的唇,将他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宁淮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一瞬间天地都仿佛是静止的,宁淮微微睁大眼,只看得到身前这人的眼睛,干净透亮, 映着殿中的灯火, 缱绻无边。 等再回过神, 宁淮才惊觉自己竟是在回应着穆九歌, 热情又缠人地回吻过去,双臂也不知何时牢牢抱住了她。 他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心中慌乱又愧疚, 立刻试图撤开距离。 穆九歌却没有放手, 抬眼看过来。她此刻大约有些请动, 眸色清润, 唇色鲜艳, 使得本就浓墨重彩的五官更加动人心魄,鲜活得像水墨画中彩色的一笔。宁淮心头猛跳,忙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她。 两人距离极近,穆九歌声音很轻,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宁淮的耳朵:“你的丹药,只能控制戾气,却无法消除戾气。我近日时常心中躁郁难安,忍不住地想要杀人……” “你不愿么?”她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这句话。 宁淮脑中乱极了,几乎无法思考,更无法继续推拒。停了片刻,穆九歌便再度吻了上来。 唇齿交缠半晌,她低声笑了一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宁淮一怔,窘迫地闭上眼。 这样一来,感官却变得分外敏锐。他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她在他的唇瓣上温柔地辗转着,然后轻轻撬开他的齿关,同时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只能愈发顺从地任由她攻进柔软的口腔,然后勾住他的舌尖,肆意妄为。 他还能清楚地听见她比平时急促一些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愈发粗重的呼吸。 今日的她,实在太温柔了。以至于她松开他唇齿的时候,他仍然陷在恍惚之中。 然而接着,穆九歌便放开了他,微微撤开距离,不再继续与他亲近,只这样打量着他。 穆九歌看着眼前的人,白皙的面容染着浅红色,向来纯澈平静的桃花眼中一片水色迷离,眼皮上朱红小痣轻轻颤抖着。因着她的步步紧逼,那向来笔直的腰背向后微弯着,仿佛被大雪压弯的青竹。这不染凡尘一般干净平和的少年郎,已经被她撩拨得不成样子。 在她与他唇齿分离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在下意识地追逐着她的唇舌,接着才清醒过来,克制着停下动作。 穆九歌贴近他耳边,几乎用气声轻轻道:“要继续么?” 她几乎真像个惑人心神的妖怪,引诱着那纯情又无知的郎君。 她在刻意使坏。既然知道他并非排斥自己,她便想看见他失控的模样,想品尝他除了隐忍顺从之外的其他滋味。 宁淮的气息瞬间急促了起来,仿佛立刻就要忍不住主动做出什么,但穆九歌等了半晌,他仍旧什么都没做。 穆九歌有些诧异地微微直起身,看向宁淮的眼睛。 他不是……很喜欢么? 却见宁淮眼底的迷乱之色渐渐被压了下去,那种认真又坚定的神色重新浮上来。他同样抬眼看向穆九歌,两人对上视线,宁淮便这样看着她,慢慢开口道:“……九歌。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并非有意要亵渎你。只是若不如此,你这样下去,只会杀孽日重。” 穆九歌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从前在人世行走许久,知道对凡间修士来说,随意亲近意味着轻慢和不尊重。虽然她从不在意这些,但此刻听到宁淮这样珍重地说出这番话,她心头忽然一动。 她忽的握住了宁淮的手,再度逼近他,笑问道:“当真只是为了杀孽?” 宁淮坚定的神色一瞬间被打破了,他喘了一口气,眼睫颤抖着,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他的面颊彻底红透了,穆九歌惊讶地发觉,他动情了。 穆九歌从未在清醒的情况下同宁淮亲密过,因此也从未直面这霜雪一般的人的情动。她揽住他的脖颈,轻吻在他下巴上,终于大发慈悲地结束了戏耍玩弄的环节。 她压根没打算得到宁淮的回应,可就在此刻,宁淮突然哑声开口道:“不是。” 不是……只为了杀孽。 就算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为了赎罪而想要帮助她,就算初时他只是顺从地忍受着,但……即使在她失去理智的那些时刻,他都并不只是感受到了痛苦。那些能叫人失去理智的欢愉,他无法否认。 他并不是为了同她做这种事,但……究竟有没有哪些时刻沉迷其中,他心知肚明。 即使从前他可以蒙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但前几日他神魂动荡时,遵从本心做出的那些亲近举动,却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就算羞耻又惭愧,他也无法欺瞒她。 穆九歌一怔。 他的声音中带着轻颤,穆九歌却听得无比清晰。她彻底来了兴致,不过发出这一声后,宁淮却自己伸手捂住了嘴唇,无论她怎样折腾,他都再不开口,被欺负得过了头,便只会发出闷哼声。 而穆九歌渐渐也无法再分心。今日的宁淮,似乎与从前请事中的宁淮不大一样。同样是压抑却顺从的模样,穆九歌很难说出具体的差别,但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从前宁淮似乎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下意识的反抗举动,此刻……倒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欢愉。 情到深处,穆九歌便以神识叩开他的灵府,与他神魂相融,又有了另一种全新的妙处。宁淮连灵府都不曾抗拒她,她顺利地进入,顺利地拉着他跌入更深的xx之中。 这一番过后,宁淮已是格外乖顺,予取予求。穆九歌把他折腾了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结束之后,宁淮靠在床头,如往常一遍施了个清洁咒,顺便给穆九歌施了安神咒。穆九歌眸中含笑,一只手臂揽着他,静静看他动作。 他手有点抖,气息也不稳,咒术威力便不如往常。但穆九歌这种时候一般比平时更易入睡,没过多久,她的呼吸便平缓下来。 宁淮静静看了她一会,不自觉伸出手,有那么一瞬心神动摇,克制不住地想要轻轻碰一碰她微蹙的眉心。 这想法一生出,他便神色一僵,立时收回了手。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最初,他来到她身边确实只是因为愧疚、想要赎罪。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了。 追随她是赎罪,保护她是赎罪,替她战斗是赎罪,为她遍寻丹方是赎罪,担心她也可以是赎罪。 但……发自内心地想要亲近她,实在无法再用赎罪解释了。 今日早晨,在醒来之后,他想起了这几日他所做的一切,心中是茫然而混乱的。 他细细梳理着从前相处的一幕又一幕,想要找出问题的根源,却得不到结果。 没有任何踪迹,但他不知何时,已经动心了。 即使他知道,这人重活一世,心已经冷透了。她外热内冷,做出的亲密动作全都是无心之举……她其实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没人比他更明白这个人了。 在天虞山上,她情绪崩溃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心里一直是很清楚的。 他在她心里,一直不算什么东西。 但他就是动心了。 就像片刻之前,他明知她表现出的温柔并没有多少真心,可还是看着自己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他的心已经无法抵赖了。 可他身负罪孽,曾将她害到如今这一步,有什么资格对她心动。 他怔怔看着穆九歌,心绪复杂又苦涩。发觉自己又生出了想亲近她的心情,他便立刻斩断思绪,转开视线不再看她。 既然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思,还借着化解戾气的机会亲近她,已是不堪。 此刻,明明她的戾气已经化解,他要是还做出亲近之举,就更加不堪了。 他开始打坐调息,以心法压下心中思绪。 如之前一般,他运行过几个小周天,便沉入灵府,准备破除魔障。 今日早晨,从懵懵懂懂的状态中醒来之后,他的心境便越发动荡。他早已准备好面对灵府之中的腥风血雨、惊涛骇浪,但一进入灵府,他倒是怔了一瞬。 此刻他的灵府之中那片深海正风微浪稳,海上有一轮明月,洒下无尽清辉,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轮明月,冰冷却温柔,遥遥注视着他,就像是一个人的眼睛。 第32章 生气 第二日, 穆九歌醒来之后,床榻上只剩了她一个人。 穆九歌四处看了一圈, 没看到宁淮,就突然听见旁边桌上的传讯法器正在嗡嗡作响。 她伸手拿过来,法器中一下子穿出了季潇月有点紧张的声音:“尊上,第二域出了点问题,有人带头起义了。” 穆九歌道:“第二域不是三天两头就闹起义?” “这次不大一样,领头之人叫徐芷,是一座大城的前任城主之女。她是世家出身, 当初整个家族都在权利争斗时被诛杀了,所以她是回来复仇的, 名头很响, 人手也充足,来势汹汹的,这一日一夜就已经占领两座城池了。” “这么快?”穆九歌又问,“她说要找谁复仇啊?” “君厉身边的红人,李立。当初灭她全家的就是以他为首的李家人。” 穆九歌道:“李家啊。” 她想了想, 笑道:“不慌。你只管把李立扣住, 李家人也看好, 一个都别跑。别的不用担心, 我立刻启程过去。” 她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唤来沈敬冰和杨蔚, 商议了一下她离开之后第三域的事宜。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 大半日也过去了, 宁淮却仍未回来。 穆九歌仍如往常一般, 坐在树枝上发了会呆。将要入夜时, 她才忽然在远方看到一道白影。 此刻暮色半沉, 那道白影也有一半沐浴在昏黄的暮光之中。他仍是从前那般,脊背挺直如修竹,行走时不急不缓,气度从容,十分赏心悦目。 但穆九歌功力大增之后,五感也灵敏了许多,她能看清宁淮的神情,他乍一看还是那样平静,但她能看出,宁淮似乎正在想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他甚至都没有发觉穆九歌在看着他。 没过多久,宁淮便走到了寝宫前的甬道上。接着,他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默然看着眼前的宫殿,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他终于觉察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目光同穆九歌撞到了一起。 他怔怔看着穆九歌,一双干净澄澈的桃花眼映着暮色,似乎有些晃神。 两人对视半晌,穆九歌笑了笑,伸手虚虚一拉,便将他从甬道上直接拉到了面前。 宁淮被拉过来后恍然回神,便后退半步,在树枝上稳住了身形。两人距离很近,他侧过脸,垂目看着身旁的树干,垂在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地轻抚凹凸不平的树皮。 不知怎的,穆九歌觉得他这像是有点……紧张? 她问道:“伤才刚好,这是去哪了?” “去天虞山做了一些清宁丹。”宁淮说着,垂目拿出一个小瓶子,同之前的一样,是压制穆九歌戾气的丹药。 穆九歌明白过来,接过来收好:“你是觉得我们要离开了,所以提前再用天虞山上的灵草为我做些丹药备着?” 宁淮眼睫颤动一下,没有答话。片刻后,他生涩地转移话题道:“这是最后一批材料了。目前的丹药,最多能保尊上三年无虞,妖骨一事,还是需要尽快……” 穆九歌打断他:“不是说好了,喊九歌就好。你怎么又开始喊尊上了?” 宁淮话音顿住,慢慢闭上了嘴。半晌,他干涩道:“此事,于礼不合。” 穆九歌觉出了几分古怪。宁淮向来很好调戏,从前被她这样逗,他会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如今却沉默着,显出几分……苦涩沉郁之感。 她想了想,意识到可能是神魂的问题,便道:“先回寝殿。走之前,还需再找医师来为你看看。” 宁淮“嗯”了一声,垂目跟在她身后。 医师看过之后,说宁淮的伤口都恢复好了,连神魂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穆九歌这才放下心,于是定下来明日便出发。 第二日,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杨蔚也给她点了些人带过来。数十个人在魔宫广场上乌泱泱站成一队,都是优中选优的高手,其中有穆九歌和鹿实的后人,也有不少第三域的妖修魔修。 穆九歌看了一圈,颇为欣慰。 她这魔君当的,可算有点成就感了。终于不是当初第四域那矮个子里拔高个的惨状了。 不过人多走得慢,穆九歌又不需要保护,便让他们断后,而她则带着宁淮先行一步。 穆九歌在广场上拿出魔君令,伸手向其中注入灵力。 很快,魔君令中爆发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向上直指域界。 穆九歌对宁淮伸出手:“走吧。” 宁淮默然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强光使穆九歌看不清他的神色,片刻后,他的手便搭了上来。 穆九歌反手握紧他,只觉手中握着的手指宛如玉雕,温凉莹润,修长有力。她迈入光芒中央,心随意动,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再睁眼时,他们便已随着域界传送到了第三域边界。 一出域界,眼前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茫茫旷野。但很快,不知何处飞出一只金光熠熠的鸟儿,鸟儿飞到两人身前扑棱着翅膀,“啾啾”叫了两声。 穆九歌跟在它身后走了一会,眼前很快便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矗立着的大门,同之前见过的第三域入口很像。 小鸟绕着他们盘旋了两圈,扭头飞快冲向了大门,撞上去的瞬间便化作了四散的金光,渐渐消失了。与此同时,大门也缓缓从两侧打开。 穆九歌侧过身,准备再次拉起宁淮的手。 转头时,却见宁淮刚刚被她拉过的那只手正轻轻握起,手指不自觉地在掌心摩挲着。 穆九歌笑了笑,伸手去拉过他的手。 宁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门,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凛,手指收紧,紧紧握住了穆九歌的手。 两人一踏入,便身在一个房间之中。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有打砸喊叫之声,也有慌乱奔逃之声。 他们正打算出去看看,这屋子的门便突然被推开了,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正神色慌张地跨进来,一抬头就和他们俩对上了视线。 双方一时都沉默了。 穆九歌心道:季潇月这是给她选了个什么好地方。 老头眼睛一瞪,又惊又怒又慌,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下一刻他又闭上嘴,边警惕地看着他们,边低头飞快拧了一下门边桌上的一个摆件,然后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又有一个人追过来推开门:“城主大人,他们马上就打进来了,这下怎么办啊!” 一推开门,房中却是穆九歌二人。这追进来的人顿时一怔,下一刻,就连滚带爬地转头跑了。 穆九歌却已经想起来了刚刚那人是谁,也意识到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当即下了决定:“宁淮,追上那老头,把他带回来。我去会一会徐芷。” 说完她便准备走出去,宁淮却没有放手,她回头时,只见宁淮正抿唇看着她。 穆九歌一眼看出他眼中深藏的不安,于是拍了拍他的手:“无妨,我不会涉险,也不会离开,就在这地方等你回来。” 宁淮这才放手。他如法炮制,拧了一下桌上的摆件,转瞬就消失在原地。 穆九歌则推门出去。出来竟又是一个房间,穆九歌回头看,发现自己刚刚推开的门,被施加了使人混淆空间的幻术,伪装成了普普通通的柜门,在外面完全看不出里面还有一处空间。 看来是那老头留的保命底牌。 这房间像是女眷的卧房,处处挂着深深浅浅的红色帷幔,床榻内壁上也挂着精致的饰品。 穆九歌撩开帷幔,走过床榻出来。正在此时,这卧房的门被打开了,一队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身量不算高大的少年,墨发高束,额前系着一条红色发带,俊秀的眉眼英气十足。 他一进来,看到床榻边走出来的穆九歌,先是怔了一瞬,直直看了穆九歌一会。然后他移开视线,挥手道:“搜。” 红色发带便是徐芷手底下人的特征。穆九歌乐得省事,便直接问他:“你们徐芷徐将军现在何处?” 这少年再次看向她:“我姓徐,名芷。姑娘有何指教?” 穆九歌倒是一愣。好家伙,真人就在她眼前啊。 她笑道:“徐小将军,我有个交易想同你商量。” 徐芷看她一会,转开了眼,不知为何有点脸红:“我从不伤女眷。你……不必如此。” 穆九歌:……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调戏她了。 是此情此景让她误会了吗?她是以为自己要做什么交易啊! 这徐将军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像正经人…… 许是她沉默不语的模样又让徐芷误会了,徐芷顿了顿,又看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若姑娘还是执意追随,我……” “匡”得一声,门被什么人直接撞开了,下一瞬,有个人便被扔在她们两人之间。 那个刚刚试图逃跑的老头被狠狠摔在地上,艰难地口申口今着,撑着地爬都爬不起来。 宁淮面色微冷,目不斜视地越过徐芷,站到穆九歌身后。 穆九歌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她可没想到宁淮有一天会干出撞门摔人这种事。这还是她认识的宁淮吗? 这架势……难道他是在生气? 作者有话说: 宁淮:气fufu(河豚状) 穆九歌:噗(伸手戳) 只有老头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33章 交易 徐芷低头看着地上的老头。半晌, 等她再抬头看向穆九歌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十分严肃。 她抱拳一礼:“敢问阁下是何人?” 穆九歌笑了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看来徐将军这下愿意和我谈谈交易了。” 城主已被擒拿,徐芷的人动作麻利,城主府很快便被收拾干净。 片刻后,城主府正厅内,徐芷神色震惊:“你说什么?你当真已经杀了君厉?” “正是。他的魔君令和赤华鸟,现在都为我所有。李家人,我也给你扣下了, 回魔都就可以交给你,绝不食言。” 徐芷愣了一会, 神色变得有些警惕, 半晌才道:“阁下所言可有凭据?” 穆九歌踢了踢脚边的老头:“这李蜕就是前菜。你应当也看出来了,我若真想对你不利,你现在已经和他一起躺在地上了,何须大费周章来骗你。等到了魔都,我自会把其他李家人都带给你。” 徐芷垂头沉默。 穆九歌有些没耐心了, 便干脆道:“其实你是知道的。你打下这些城池之所以如此顺利, 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愿再忍受君厉的统领。可魔都之中修炼资源充足, 能人辈出, 又全是君厉的走狗。到那时,能不能攻下来都未可知, 又谈何报仇。若非我先一步把人按住, 等你慢慢打过去, 只怕李家连根毛都不剩了。” 徐芷手指握紧扶手, 抬头道:“我……我虽是想要报仇, 可现在……我更想给大家正常的生活。君厉纵容那些人抢夺灵脉、掠夺物资, 您可知剩下的普通人都过得什么日子?背井离乡、四处奔逃,修为难以寸进,连流落野外的妖兽都能随意将他们碾死。追随我的人,大多已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了。我可以停下,可他们怎么办,可剩下的域民又怎么办?” 她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伸手拉过身边一个下属:“他,弟弟妹妹被掳走,死在修炼邪术之中,父母也在反抗时被逼死,只有他逃过一劫。” 那八尺高的汉子红了眼,转开头不吭声。 她又拉过另一人:“他,家乡被人发现了灵脉,灵脉多么罕见,立刻被附近的城主占领了。他们整个聚落的人都被赶到野外,坚决不肯走的被活活打死,剩下的有人饿死、有人被野兽咬死,在我打过去的时候,数百个人只剩了不到十个。” 穆九歌听着,不由想起了第三域。第三域以天虞山为灵力中心,周围滋养出的灵脉无数。不论是紧靠着魔都的大城,还是周边小城,甚至是零散的聚居地,都有着灵脉。人人都有充足的灵气修炼,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即使她已经在君厉的记忆中已经看过第二域的一些情况,此刻直面这些亲历惨状的人,心中还是有些波动。 她沉吟道:“我曾在第四域见过一些毫无灵气的聚居地。那里的人完全放弃了修炼,以耕作渔猎为生,过得很好。” 徐芷苦笑着摇头:“您以为大家没动过这种念头吗?许久之前,有些人不愿再过这样争斗不休的生活,建立了一个叫做桃源的组织,挑选了一块与世隔绝、风调雨顺的地方,如您所说,以耕作为生。可没过多久,一群权贵围猎妖兽,有一只攻击力极强的妖兽暴动了,被赶到了桃源附近,凶性大发。桃源之人不曾修炼,当然也无力抵御,最终被屠杀殆尽。” “既然如此……推翻君厉之后,你准备如何给大家正常的生活?”穆九歌反问道。 徐芷嘴唇动了动,最终颓然道:“……我不知道。” 穆九歌想了一会,道:“我可以给所有人一个妥善的安排。只要局势稳定下来,让我可以专心去办我的事,等我回到魔都之后,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徐芷看她一会,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给出五日时间。这五日我会暂且停在此处修整,按兵不动,稳住局势。您所答应的,也希望您不要食言,五日之后,我希望您能给出一份能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 行军之事,片刻功夫都能决定战局,徐芷能一下子就给出五日已是十分大方了。穆九歌便点了点头,抬脚一踹,将脚底下的老头踢给徐芷。 徐芷手底下的人立刻将老头捆起来带走,穆九歌则带着宁淮起身离开。 她快走出门时,徐芷却在身后叫住了她,犹豫着问道:“姑娘……可否留下姓名?” 穆九歌摆了摆手:“你很快就知道了。” 一出城主府,她便掏出了传讯法器。 季潇月有点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尊上,您那边还好吗?” 穆九歌:“没事。你倒是挺给我省事的,直接给我送到对家老巢来了。” 季潇月像是松了口气:“尊上没事便好。此事都是属下的错。奉城的结界因徐芷的攻击而剧烈波动,奉城又在第二域边缘,紧邻域界,大概尊上便是因此不小心传送到了那里。” 穆九歌道:“行吧。正好我把他们稳住了,等回去了再做安排。你现在开始清点一下君厉搜刮来的修炼材料,列出名目数量。可以的话,把他那些狗腿子的东西也清点一下。” 季潇月道:“是。” 与季潇月切断传讯后,穆九歌又给沈敬冰传了话:“尽快统计一下第三域空置的地方,把具体的地图方位,能安置多少人,都统计好报给我。” 这一切安排完之后,穆九歌便拿出之前曾经用过的马车模样的法器,带着宁淮上了车,前往第二域魔都。 一路上,宁淮都格外沉默。而穆九歌思索着这些事,便也没有出声。 法器带他们飞速掠过了第二域的大半地界,又有季潇月以魔君令领路,第二天他们便进了魔都。 这第二域的魔都,倒是与第三域大为不同。街道之中几乎所有房屋都禁闭大门,偶然碰到一两个行人,也是警惕地看他们一眼,便匆匆消失。至于第三域中随处可见的贩卖修炼材料的商铺小贩,更是一个都没看见。 宁淮观察着四周,道:“气氛不太对。” “嗯,”穆九歌以灵力注入前方引路的金色鸟儿,应道,“这几日魔宫上下动荡不小,他们应该也受影响了。” 他们一路跟着鸟儿走,来到了魔宫的侧门。 侧门处竟连把守的魔将都没有,穆九歌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心生疑惑,拿出传讯法器,试图与季潇月通信。 但连通之后之后,季潇月没有任何回音。 就在此刻,穆九歌的第六感在此时再次生效,她瞳孔一缩,突然拉着宁淮向后疾退。 下一瞬,宫门大开,无数法器符咒都攻向他们刚刚所站的位置! 数个上等法器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动,若非穆九歌拉着宁淮躲开了,此刻任凭他们有再大的本事,怕也凶多吉少。 穆九歌面色冷下来,一退之后,瞬间抬手反击,同样毫不客气地凝聚灵力轰向门内。 连着几声巨响,宫门和附近的宫墙接连倒下,激起一片烟尘。 烟尘之中,缓缓走出一队人马,其中数人手持宝剑、灵符,显然是正道修者。而队伍的最后有一个人坐在座椅上,苍白消瘦,面目如笼了雾一般模糊不清,赫然是第一域魔君,江水淇! 穆九歌心中一惊,脑海中瞬间产生许多疑惑。妖魔界与修真界素来水火不容,正道修者穿梭域界确实更有优势,可江水淇这么明晃晃地带他们来,怕不是疯了?而且,他为何能驱使这样多的正道修者? 不管她如何想,这些人明显埋伏已久,早已结成了人阵,其中几个修士口中则在念念有词。 宁淮神色一凝:“他们在结伏妖阵!” 与此同时,穆九歌突然觉得头剧烈地痛起来,像有人在她脑中翻天覆地地折腾。她像被切断了生气一般,顿时停下所有动作,忍不住扶住头痛哼一声。 一个有着隐隐松香的怀抱瞬间笼过来。是宁淮扶住了她,同时,他伸手在她额间穴位上走了一遍,手指间带着灵力。穆九歌这才觉得一阵清凉,缓过来一点。 她摇了下头,哑声道:“杀了他们。” 伏妖阵她曾有所耳闻,是对罪大恶极的妖所设的处罚之法,会让妖怪在其中经受千般折磨之后痛苦而死,且一经开启,就无法再停止。开场就是如此杀招,这群人是冲她来的。 此刻,只有让宁淮先出手破阵。 宁淮一言不发地放开她,伸手拔出了剑,越过她便直接出招! 有人惊呼了一声,然后对面产生了一阵骚动。 他们乱七八糟地说了些什么,穆九歌此刻有些头昏脑胀,听不太清。她只能隐约看到宁淮白影一闪,眼前突然现出无数清冽剑光,冰冷夺目。 宁淮神色冷凝,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招,直击关窍,瞬间就斩落了最前面的修士,直接破了伏妖阵。 人群之中有个修士死死盯着他,不确定道:“你,你是……” “你是裁玉真人??” 作者有话说: 正道小修们:夭寿啦,自家头头怎么和对家头头搞在一起啦!(呐喊狂奔脸) 第34章 印记 宁淮抬头看他, 目光沉静,毫无波动。 “您这是在做什么, 真人,那是妖女穆九歌!还请真人来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诛灭妖邪!”那个人先是无比震惊,震惊之后,又明显松了一口气,冲他喊道。 “裁玉真人?” “是说归一派的那个裁玉真人?” “不可能吧,裁玉真人怎会在第二域?” “哎, 你们看他手中的剑,还有腰上的戒鞭……不会真是裁玉真人吧?!”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而宁淮恍若未闻, 一言不发,只是拔剑再攻。 众人神色一变,训练有素地列阵反击。与此同时,那个认出他的人难以置信地高喊道:“真人!您被那妖女蛊惑了吗!为何要护着她!” 也有一部分人更加怀疑:“别费劲了,他根本不是裁玉真人!” “就是啊!那就是个冒牌货!” 宁淮旋身挥剑, 剑光再次直指他们阵法的关窍, 几个来回就轻巧地破开了他们的数层防御。 那人咬牙切齿:“他就是裁玉真人!他已经背叛了师门, 背叛了正道!别废话了, 咱们将他和这妖女一并歼灭,替仙首清理门户!” 两方开始恶战。宁淮一人对他们数人也丝毫不落下风, 行动之间从容又利落, 攻得这些人连连后退, 隐现颓势。 与此同时, 天地之间轰然巨响, 周围的茫茫烟尘之中, 露出了一些巨大的身影。 一些巨大的傀儡从天边现身,一步一步靠近,天地都在随着他们的脚步而一下下震动。 那些傀儡看起来像是石块堆积而成,头部巨大而诡异,眼睛处是两道黑黢黢的石缝,走近后缓缓低头看向他们,一时遮天蔽日。 有些修士仰起头,被骇得惊呼出声,也有人喊道:“别慌!是江水淇的巨石傀儡!” 闻言,许多人眼前一亮,像是松了口气。他们开始边攻边退,显然是很放心地准备将场地交给江水淇。 下一刻,那些傀儡动了。他们看着笨重,出手却迅疾如风,掌风瞬间袭来。 “走!”一名领头的修士高喊,接着,所有修士都收剑猛退。 宁淮抬头看了一眼,抬手掐诀,瞬间从傀儡的阴影范围中瞬移到一旁。 与此同时,傀儡遮天蔽日的巨手轰然落下! 修士们都胸有成竹地看着宁淮这边,但那些手在却突然转向,狠狠地抓住了许多修士。 “啊——!!” “怎么回事?!” “救命!!放手,放开我!!” 修士们毫无防备,被抓走了一大半,顿时乱成一团。巨石傀儡力大无比,被抓住的修士们惨叫着试图挣脱,却在一瞬之间就被生生捏到爆体而亡。 一片血雾之中,没被抓住的人全都脸色惨白地后退,有的人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已经吓得开始疯狂逃窜。 终于,其中有个人发现了异样,惊恐道:“那个妖怪什么时候过去的!” 其他人跟着回头,这才发现江水淇的座椅旁边赫然站着本该收到重创的穆九歌! 两人对视着,江水淇似乎有些异样,怔怔看着穆九歌不动。半晌,他突然狠狠抽动一下,转开了头,同时手掌向下重重一拍,座椅旁边的傀儡顿时齐齐袭向穆九歌! 他这一击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量,灵力波动霸道而狠戾,连离得近的修士都被震飞了出去。巨石傀儡顿时停下了一切动作,仿佛失去了驱动力。 穆九歌未料到江水淇会如此拼命,不得不立刻凝聚十分的力量抬手回击。方才以幻境迷惑江水淇已经耗费了她许多精力,这一刻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有只娇小的傀儡穿过她的灵力攻击网,狠狠撞在她左肩上,她登时身子一歪,体内灵流隐隐有些失控紊乱。 就在这一刹之间,江水淇飞速逼近她,手指扣着灵力抵在穆九歌眉心,嘶声道:“把你储物囊里的东西,交给我!” 穆九歌倒是一怔。江水淇苍白的脸上有种疯狂的神色,破釜沉舟一般,仿佛拿不到那东西绝不会罢休。 可她储物囊里……也没什么金贵东西啊? 见她不动,江水淇的手指紧了紧,犹豫很久后,最终还是说道:“……把你手里的金铃铛交给我,我就不会动你,也不会动你的好下属。” 穆九歌听后,伸手按住储物囊,运转灵力取出了于漫漫留下的金铃铛,问道:“你说这个?” 江水淇瞳孔骤缩,伸手便抢。穆九歌以灵力将它重重抛向远处,江水淇便毫不犹豫地追着它去了。 趁此机会,穆九歌将蓄积已久的全部灵力凝于掌中,狠狠攻向江水淇后心! 只听“噗”得一声,江水淇竟活生生被穆九歌打穿了。他整个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惯性,却仿佛一张纸片,轻飘飘地向前倒下了。 与此同时,天地间一声轰然巨响,江水淇的所有傀儡竟同时爆开,原地爆出巨大的灵流,连穆九歌都被激得向前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她抬手撑住地面,眼睁睁看着江水淇的身体也同时爆开了。在爆开的前一瞬,他还伸出手,像是试图去捞那金铃铛。 接着,轰隆隆的倒塌声接连响起。这片多灾多难的宫墙,终于彻底倒下了。 穆九歌飞身倒退,躲开了腾起的烟尘。她顺手捞起了金铃铛放进储物囊,目光四处逡巡,在一片废墟中寻找宁淮的踪迹。 很快,她便见到宁淮自不远处站起身,将手中的剑收回鞘中,抬目向她这边看过来。 穆九歌松了口气。她正准备过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什么悉悉索索的响动。 穆九歌正欲回头,那抹白衣却比她更快,瞬间便越过她,拔剑挡开一道飞向穆九歌的符咒。 穆九歌回身看过去,挑了挑眉。真够顽强的,这都活着,还能搞偷袭。 偷袭她的是个倒在地上的修士,宁淮横剑抵在他脖子上,他恨恨看向宁淮:“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叛徒!你竟然追随这十恶不赦的妖女!你分明……” 他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头看向穆九歌,恶毒地讥讽道:“妖女,你竟也甘愿与他结盟?你难道不知你身边这人是谁?” 宁淮身形一僵,但他继续稳稳拿着剑,一动不动。 “他当年可是……” 宁淮垂着眼睫,放弃一切抵抗,引颈受戮,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他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天虞山上,那些触手可及的星星。他从未强烈地想要得到什么,可那时候,曾有一刻,他无比希望留住这一切。 这些时日,这些亲密,同样是她赠予他的一场幻境。 幻象再真,也终究不会长久。 下一瞬,眼前的人忽然没了声音,然后保持着原本的表情,直直倒在地上。 他死了。 宁淮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就见那人面带嫌弃地“啧”了一声:“要死了还这么多话。”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他,半是调侃地笑道:“你倒是听得认真。” 她神情是一贯的随意,眼神即使逆着光也熠熠生辉,如此夺目,他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穆九歌见宁淮一脸恍惚之色,正有些疑惑,便见宁淮额间似乎有什么印记一闪而过。 她好像曾经见过,在……在宁淮被月音铃蛊惑的时候! 她神色一凛,一步从废墟上走到宁淮身前:“你神魂有恙?” 宁淮仿佛被晃了眼一般,仓促偏开脸,额间的印记有一瞬分外鲜明,红得刺眼,然后才消失了。 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穆九歌正色道:“你实话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宁淮沉默许久,却问道:“他刚刚问的……尊上知道吗?” “知道啊,”穆九歌拍了拍他,“你是正道那边过来的,我早知道了。” 闻言,宁淮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穆九歌见他实在不愿说,便也不再强求,只是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眉心:“你这里,刚刚出现了一个印记。” 近距离之下,她看到宁淮清透的双眸中有什么剧烈颤动了一下,像骤然碎裂的冰面,碎冰映着阳光,五光十色,绚丽无比。 穆九歌一怔。 很快,宁淮敛下眉目,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没事。” 穆九歌看他两眼,确实没看出哪里不好,便越过他,去了江水淇身体爆开的地方。 她蹲下察看,发觉地上有一些碎布,尘土中还混着三三两两的棉絮。 过了一会,宁淮亦走近,两指拈起一片布料察看,眉头一蹙:“这不是他的真身。这是……一具傀儡。” 穆九歌点头,面带思索:“普通的傀儡断不会有如此能力,这更像是他的……分身?” 她并不熟悉傀儡炼制,因此只能用这个词代替她的想法。 谁料,宁淮却对这个词表示了赞同:“傀儡术修炼到高阶,确实可以炼制成分身——以自身神魂制作,注入修为,几能以假乱真。” 穆九歌心中一惊。难怪这堂堂魔君这么弱,被她一巴掌就扇碎了。 不过她听了之后,倒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他竟是不惜损坏掉自己如此珍贵的分身,也要……抢夺金铃铛?这金铃铛对他来说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价值?” 江水淇已经消失,这个问题,显然暂时无法得到答案了。穆九歌便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又道:“这些修士和他的关系也很奇怪。好像受他的驱使而来,又不像是听他的,甚至不尊他为魔君。” 宁淮道:“他们不是第一域的人。他们来自修真界。” “你认识他们?”穆九歌随口接话道。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穆九歌:害,多大点事! 知道真相后的穆九歌:…… —————— 新年快乐! 说到这里,还要和大家道个歉,前两天有个存稿忘了设置时间,导致断更了一天。其实是这两天我在坐飞机赶路,过得浑浑噩噩颠倒黑白的,又断网,所以等安顿下来就已经是断更的第二天了……还有就是,现在我真的正式掏空存稿箱了(泪)而且是真的忙,ddl一堆,只能说保质的前提下尽量保量,保不了也只能请假了,还请观众老爷们谅解qwq 第35章 反差 宁淮沉默一刹, 应道:“有些眼熟。应当是在论道会上见过。” 穆九歌问过之后便罢,接着便提出了下一个疑点:“寻常针对妖物的阵法对我无效, 他们这阵很古怪,恐怕就是冲我来的。” 宁淮想了一会:“他们虽然都来自修真界,却……并不是同门,而是来自许多不同门派。” “那就奇了,”穆九歌挑眉,“一群不同门派的聚在一起,从修真界来了第二域, 就为了跟我讨个金铃铛?” 这金铃铛是她亲手所制,她再了解不过。她当初不过是随手用了极普通的炼器材料, 她自身又并非什么炼器大师, 这东西绝对没多大价值。就算被于漫漫炼成本命神器,也最多是与她本人血脉相系,别人拿去依旧没用。 “难道说……江水淇是在替于漫漫要这东西?”这话说出来,穆九歌自己都觉得离谱。第一域魔君,与第四域护法, 能有多么亲密的关系, 值得他付出这么大代价, 只为了抢一个小玩意儿。 宁淮摇了摇头:“修真界之人对妖魔深恶痛绝, 应该不会听从君厉的命令。其中恐怕另有玄机。” 说着,他慢慢皱起了眉, 不知在思索什么。 穆九歌想到他们的表现, 觉得十分有理。那帮人对君厉的态度哪里算听从命令, 最多算结伴同行。 但话到此处, 她倒是有些好奇:“是么?那你呢?” 你对妖魔, 同样深恶痛绝吗? 宁淮怔了一瞬, 抬眼看她,神色逐渐认真起来:“我并非这样想的。妖魔与人类只是立场不同,他们并不是生而为恶。” 穆九歌随意地笑了笑:“觉悟很高嘛。出身修真界还能想到这番话,你很不错。” “其实……这不是我想到的,”宁淮看着她,仍是沉静的神色,眼神却粼粼闪光,像一片温柔的湖面,“是你。是你教给我的。” 穆九歌低着头探查完毕,没找到更多线索,便收手起身,拍掉掌心的尘土。宁淮说的话她并没往心上去,笑了一下便道:“走吧,去救人。” 他们从已经倒塌的侧门进入,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层结界。宁淮抬手解除,穆九歌看着他动作,道:“看来他们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只是想单独解决我一个人。” 魔宫中的魔将立刻发觉了这里的异样,一队魔将飞快走向这里。穆九歌拉起宁淮,浮至半空中,瞄准魔宫中央最大的宫殿,便向那里飞去。 第二域的魔宫同样奢华无比,比起第三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一路飞过,一路险些被宫殿的金顶晃瞎眼。到了地方,穆九歌带着宁淮走进去,果然见到季潇月正被困在一个阵法中央,隔壁有一个相似但规模小很多的阵法,其中悬浮着魔君令。 季潇月一见他们进来,立刻激动地挣扎着看向他们。宁淮解除阵法后,季潇月便一下子倒在地上,又调整成跪姿,行礼道:“属下有负尊上的嘱托,害尊上陷入危险之中,请尊上责罚!” 在季潇月说着的时候,穆九歌一伸手,魔君令便飞回她手中。她心中暗道:幸亏她留了一手,早早滴血使魔君令认主,不然今天的事就不简单了。 收好魔君令,她便抬手扶了一下季潇月:“他可是第一域魔君,又是有备而来,你打得过才怪了。这事疑点很多,责任不在你,起来吧。” 穆九歌手上使力,季潇月才站了起来。她开始汇报这段时间的成果:“我用君厉的名义给李家人下了禁足令,现在他们都关在他们自己家里。君厉手底下的其他大家族我也都看着,有几个想跑的,我都抓起来了。现在他们人心惶惶的,一天来问一百遍,君厉又露不了面,您再不来就要压不住了。” 穆九歌点头:“我先去把魔君印接了,很快就处理他们。” 季潇月又想起了什么,面露忧色:“对了尊上,淼淼前一日联系我了,说有重要的事要找您,正在去第三域的路上。她那边好像情况危急,我说您不在第三域,她就断了消息。她找到您了吗?她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穆九歌亦是皱起眉,“她不是去找于漫漫了吗?难道说是于漫漫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莫非还是施二郎在捣鬼? 如果是于漫漫去找了施二郎,而于淼淼找过去之后,被施二郎害了呢? 或者……今天她受到了君厉和那帮修真者的埋伏,是否同样是施二郎做的?他突然如此赶尽杀绝,是又有什么谋算么? 穆九歌的面色越来越冷,她果断道:“我先去接手魔君印。其他事回来再说。” 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她要尽快办好这边的事,然后穿过第二域域界,去第一域找施二郎,尽快把他解决掉。 有了第三域的经验,这次穆九歌接手第二域就顺利多了。她从君厉的记忆中见过流程,便有样学样,很快就继承了魔君印和第二域域界。 熟悉的力量感流遍全身,等穆九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发觉体内浩瀚的灵海再度变大了一些。 如果说刚重生时,她体内的灵流是时断时续的涓涓细流,那么如今,则成了磅礴江水。 就连继承自鹿实的第六感,都仿佛更强烈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曾神魂交融的原因,这一刻,她甚至与不远处的宁淮共感。 由于继承魔君印会造成很大的灵力波动,宁淮此刻并未跟在她身边,而是守在她所在的宫殿的门口。 而在这一瞬间,穆九歌体会到的宁淮内心最强烈的想法是—— 他想见她。 穆九歌不由有些吃惊,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可爱。 这才分开多久,就这么黏人吗。 她收起刚才有些激动的心情,又将灵力注入魔君令,接手了域界。一切都结束之后,她收好魔君令,走出了宫殿。 此刻已经入夜,光线有些昏暗,但走到宫殿门口时,穆九歌还是一眼便看到有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正等在那里。他不倚不靠,如一杆月下修竹,笔直地立在那里,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十分养眼。 宁淮抬眼向她看过来,眼神一如往常,平静而安定,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 但穆九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刚刚体会到的心情。宁淮看似毫无波澜的面容之下,其实藏着……那种细腻心思,反差感实在有点大。 她走上前,一时心痒,便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宁淮的脸。 宁淮被她猝不及防这么一碰,顿时怔了一瞬。他尚且没有做出反应,但被她碰到的侧颈立刻便染上了粉色。 穆九歌看着喜欢,便没收回手,轻轻向下摩挲着宁淮那片线条分明的侧颈,干脆将耍流氓进行到底。 宁淮回过神后,立刻后退了一步,微微偏开脸道:“尊上这是……做什么。” 穆九歌心说这不明显吗,不就是见色起意。但她使坏的劲头上来了,便笑着道:“不做什么,只是片刻不见,就想你了。你有想我么?” 宁淮眼睫颤动,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声音中有了点慌乱:“我……” 穆九歌一笑,上前一步,吻在他唇上,封住了后面的话。 她其实并不在乎宁淮的回答,只是喜欢看他被调戏到慌乱无措的样子。就像往沉静的湖水中扔石子,看它的平静被打碎、看它荡起涟漪,或者像是在白纸上执笔乱涂,这种感觉很令人着迷。宁淮这样沉稳端方的性格,太容易激起别人的破坏欲了。 被她吻住的瞬间,宁淮僵了一下,手指搭在她的手臂上,像是想要推拒。但他只是搭在那里,半晌也没有动作,比起抗拒,倒更像是……欲拒还迎。 宁淮的唇舌温凉,带着他特有的松风气息,吻起来让人很上瘾。穆九歌辗转吻着,宁淮的气息便渐渐乱了起来,她并未闭眼,就见到宁淮眼眸半阖,眸中渐渐泛起水光,像是渐渐开始沉溺其中。 夜风忽的吹过,带着初春的凉意。宁淮眼睫抖了抖,忽然便睁开眼,从梦中清醒过来一般,神色也清明些许。他立刻便推开了穆九歌:“尊上……不可。” 穆九歌面不改色地开始扯谎:“我刚刚吸收了第二域魔君印的力量,现在觉得力量躁动,痛苦难耐,应当是戾气的问题。” 其实这话里的漏洞太明显了,因为此前穆九歌吸收力量之后,分明是更加能够压制体内戾气了。穆九歌知道宁淮不至于被这种屁话糊弄到,所以装模作样地扯完之后,也不管宁淮怎么想,就重新拉过他,啃了一口他的锁骨。 不知道宁淮现在是怎么回事,越发别扭了,心里明明愿意却还要推开她,和以前克制隐忍百依百顺的乖巧模样可是不太一样了。 宁淮干净清晰的锁骨上瞬间被她咬出了牙印,可宁淮沉默着,像是真的接受了那个理由,便默许了她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宁淮的理智:不许再接机亲近她!臭不要脸! 宁淮的情感:她需要我。我要给她。 宁淮的理智一秒沦陷。 (论一个好好的正道之首是怎么被撩到失智的) 第36章 乱杀 穆九歌满意了, 看这孤零零的牙印觉得不够对称,便在宁淮的另一侧锁骨上又咬了一下。 此前, 自戾气中觉醒之后,她每每看着宁淮身上遍布的牙印,都会十分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但此时此刻,她倒是明白了几分。 于是,在宁淮默不作声的许可之下,这一夜,她便折腾得愈加过分。她甚至以撕咬开始试探, 探索着宁淮的一些xx之处。 宁淮被她碰得颤抖也不会反抗,甚至有时候会对她过分的问题轻轻摇头以做回答。但……若被她碰到反应极大的地方, 他并不会点头, 只会以沉默作答。 第二日,第三域那边也传来消息,穆九歌需要的一切资源和信息都已经清点好。穆九歌仔细看过,合并了第二域的信息,同大家一起开了个会。 一切都准备就绪, 穆九歌便不再遮掩。在第三日的清晨, 她将君厉的尸体挂在了第二域的魔都城楼上, 领着赤华鸟, 当众向整个域界之内宣布:“前任魔君君厉已被我穆九歌所杀,魔君令已认我为主, 往后, 我便是第二域的新任魔君。若有不服者, 尽管来挑战。” 魔都中的域民们议论纷纷, 有人麻木, 有人激动, 但大多数人的态度怀疑而警惕,防备地看着她。 穆九歌当下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说什么场面话,宣布完消息就领着赤华鸟回了魔宫。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几个世家之人就联合起来找上了门。 当先的是几个中年人,混着一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个个着装考究,气度不凡。 “妖女穆九歌,你杀我域魔君,夺我域神鸟,我们断容你不得!今天你便偿命吧!” 穆九歌一一扫视过去,是那些世家的家主。她对着号在心里数着他们干过的烂事,顺便松了松筋骨。 一上来就把底牌都亮出来了,看来是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可惜…… “别装模作样了,”她嗤笑一声,扫向他们的眼神锐不可当,“怕死就一起上吧。” 她现在身体中充满了磅礴的力量,是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滋味。她也很想畅快淋漓地打一场,试一试自己如今的能力。 对面的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摆出招式,身后的家族众人则纷纷开始掏法器。 穆九歌笑了笑,迎上前去。 片刻后,季潇月带着一队人,押送着许多修炼法宝,向穆九歌所在的宫殿走去。 “尊上怎知这些人不在府中?这也太神了,我们这一路只碰上些小鱼小虾,也太顺利了。”队伍中的一人惊奇道。 队伍中立刻有人应和:“是啊,我本来还觉得尊上的命令太夸张,我们几个人怎么可能搞得定。没想到还真是轻松啊。” 季潇月带着几分自豪的笑意开口道:“尊上只给我传了讯息叫我去,什么也没多说。但尊上一向便是如此,她总有法子的。” 但等他们推开殿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受惊。 殿内的景象,简直像是地狱一般。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个人,基本已经死透了,血在地上蜿蜒;那些没死的人看起来更惨,他们正满身伤痕地在地上痛苦挣扎,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状似疯癫,有人口中嚷嚷着什么“滚开!”“我没有!不是我!”“有鬼啊!别来找我……” 在这噩梦一样的景象中,慢慢直起身的穆九歌抬眼看向他们。她白皙的侧脸上沾了几点猩红,使她原本素白惊艳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异的美,愈加惊心动魄。 她的双目中是还未收拢的战意,仿佛刚酣畅地大战了一场,带着如刀如剑的锐光,令人不敢逼视。 可在她身侧还站着一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郎君,腰背笔直如修竹,正垂着眉眼,专心致志地用手指为她抹去脸上的血污。 他的神色平静而认真,丝毫不在意血色污脏了他干净白皙的手指,像在煮雪烹茶一般。可他高高束起的衣襟之中,那修长的脖颈上,分明有着暧昧的斑斑红痕…… 闯进来的众位下属皆是一惊,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刺激,他们简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穆九歌旁若无人地对着宁淮一笑,身上那种杀伐气顿时消融了。她任由宁淮替她擦干净血污,转头问道:“都拿回来了?” 季潇月恍然惊醒,行礼道:“禀告尊上,您吩咐的这些府邸全都搜过一遍,能用上的修炼材料全拿回来了。” 穆九歌满意点头:“很好。把东西统计好,列进之前的名录里面,然后全都并入第二域的库房里。” 抓的抓,杀的杀,还趁机把人家抄了家。这种不做人的滋味,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爽啊。 她摆了摆手,便有一些下属涌过来将这些人处理了。 而后,她随手抽出一块手帕,握着宁淮的手,开始擦他的手指,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打磨一块玉器。宁淮神情微滞,而后垂下眼眸,似是说了句什么,手指也动了动。但穆九歌握着没放手,他也就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 穆九歌边擦边漫不经心道:“你们里面有没有从前负责文书的?来替我拟一份公告。” 季潇月愣愣看着他们互动,问了一句:“您是要……” “答应别人的事,总是要做的。”穆九歌笑道。 —————— 第二域自魔君死后,接连发生了许多大事。 除了李家之外,最得势的五大家族几乎被灭了干净,核心成员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除了不在魔都任职的几人,便都是家族中一些能力平平之人,或者老弱病残者。 消息传出来后,域民们一时欢呼雀跃,有的地方甚至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气氛几乎像过节一样。普通域民们多少都被这五大家族欺压过,全都对他们恨之入骨,见到他们得到了报应,心中都爽快极了。 一时之间,穆九歌在民间的名望高出许多,几乎能与徐芷势均力敌。而接下来,一个更加惊天动地的消息爆了出来。 魔都之外某聚居地中,一个年轻男人激动地奔回家:“爹,娘,你们听到了吗,新魔君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可以自由选择过什么生活,咱们再也不用害怕妖兽了,咱们可以去没有妖兽的第四域了!” “听到了,都听到了,”妇人满眼是泪花,含着泪笑着握住儿子的手,“这下子,咱们是不是真的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一旁年长的男人也用手背抹了下泪,面色却还是严肃的:“此事还未必作数,就算新魔君是三域共主,这么多人的搬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尊上做事雷厉风行,一上来就把那些蛀虫通通杀了,大刀阔斧改革,是个有魄力的,”年轻男子提到新魔君,连眼睛都开始熠熠发光,满是向往,“儿子相信她。她不会食言的,她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就算真的能去,我和你妈去就行了。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更想去第三域吧?” 年轻男人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但半天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他父亲拍了拍他:“你天赋超群,又胸怀大志,不必跟着我们走,你该去第三域。听说那里灵气充裕,只要有天赋,遍地都是机缘,那才是你的天地。” “哥哥哥哥,”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小女孩抱着他的腿好奇道,“什么第四域第三域的,我们要走了吗?” 年轻男人蹲下身,耐心解释:“咱们的新魔君见我们过得苦,说要给我们新的选择。可以留在这里,她会发灵石和修炼材料给我们;也可以选择去没有灵气的第四域,在那里以耕种渔猎为生,过与修炼无关的生活;还可以去第三域,那里灵气充裕,大家都能够修炼,也没有人会随便杀人或者抢人东西,只要你够强,不论什么出身大家都会尊重你。” 说完之后,他揉揉妹妹的脸:“你想去哪儿?” “太好了!”小姑娘甜甜地笑起来,上前抱住他的脖颈,“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年轻男子看看她,又看看父母,眼中有泪,却是笑着的。 他说:“若爹娘准许,儿子……确实有想去的地方。儿子想留在第二域,去魔都,为尊上效力。” 他父亲愣了一会,也含着泪笑了:“好,好……你有主意,爹都支持……” 四人互相看着,最终紧紧抱在一起。 与此同时,徐芷那边的众人也沸腾了。 徐芷拿着灵鸟传来的信,彻底愣在原地。 她没想到,穆九歌说的解决办法,竟然是这样……这样的大手笔,这样的惊世骇俗。 这种想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她能想得到,只有她能做得到。 在这封信里,穆九歌还把具体的操作细节解释了一下。域民之中,厌倦修炼和争斗的,可以选择去第四域毫无灵气的地方。想修炼的,可以选择留在第二域,每个人分一部分君厉的灵石和修炼材料;也可以选择迁去第三域空闲的位置,但需要抓阄分配,更是必须保证待在自己的地盘,绝不能去打扰第三域原住民。 信件的最后,穆九歌同她问好,又问,这种安排,小徐将军还满意吗? 作者有话说: 淮: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虽然并没有),还给日。不仅给日,还帮着九歌折腾自己。咱就说,还能有比他更乖的男主吗! 第37章 追随 徐芷正拿着信发呆, 副将跑进来道:“大人,有些人想偷偷去领新魔君发的灵牌, 已经被扣下了,您看要怎么处置?” “灵牌?是说统计去向意愿的灵牌吗?”徐芷问道。 副将神色有点尴尬:“是……是的。他们大多是想去第四域,也有想去第三域的。其实……没拿灵牌的很多兄弟,也挺支持新魔君的想法,您看这事……” 听了这话,面前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却并未如他猜测的一般,露出生气或难受的表情。相反的是, 她洒脱地笑了一下,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传令下去, ”她笑道, “即日起,全员解散,往后就不再有徐将军,只有徐芷。想去第三域、第四域或者领东西留在第二域的,都自去拿灵牌登记。如果还有仇恨未了的, 或者想为新魔君效力的, 就跟我一起去魔都。也传信给另外两城的守城将士, 让他们再辛苦两天, 等我同魔君商议一下交接事宜。” 她说着,低头开始写回信。 副将惊怔道:“您, 就, 就这样……放弃了?咱, 就不打了?” 徐芷头也不抬, 问他:“还记得大家投奔我的时候, 我答应过什么吗?” 副将神色一肃:“您说, 要还大家一个清平天下,您还说,会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徐芷点点头:“我的承诺,已经有人替我实现了。我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还有什么可打的。” 说着,她将信封入灵鸟之中,以灵力送上域界。灵鸟的金光照亮了她的眉眼,她英气的眉宇之中有一种罕见的安宁之色。 这一刻,她不再像一个徐家后人、叛军将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 第二域动荡不休,域民们地震不断,穆九歌这边同样也乱得很。 杀人一时爽,事后就很难收场了。第二域的重要职位全是那六个家族的人占着,这下死的死疯的疯囚的囚,一时全空了,所有事都没人做,上下乱成一团。 连魔宫之中亦是如此,宫中连魔将都是六大家族培养了送来的,如今只剩下了穆九歌从第三域带来的人。幸亏穆九歌本身就不需要什么麻烦的照顾,又有宁淮在身边,倒是不会影响到她。 她正有点发愁,徐芷便来了。 穆九歌一面吩咐把李家人拎过来,一面让她进来。结果徐芷一见到她,就先行了个大礼,把她吓了一跳。 穆九歌:“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徐芷长拜不起:“在下替第二域域民,谢过尊上恩典。” 穆九歌道:“好说好说,你先起来。我还挺担心大家不愿意,不过看反馈还不错。” “魔域之间灵气不均,大家早已有怨。就算不去别的魔域,您肯将东西发给大家,便摆明了不与君厉同路,已经安了大家的心,怎会不愿。” “说起来,”穆九歌倒是想到什么,“当初建域的时候,为何是这样划分的?确实不公。” 徐家自建域便追随着初代魔君,对此事有一些了解,她道:“当初建域时,仙魔大战刚刚结束,妖魔界争斗不休,但实力强横的妖魔几乎都折在了大战里,只剩下了第三域的初代魔君。原本他实力最强,声势也最盛,眼见就要统领整个妖魔界了,结果第一域初代魔君横空出世,实力无比霸道,甚至会一些正道的仙术,最克妖魔。” “第三域初代魔君深恨正道,所以同第一域初代魔君打过一场,最后大约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就如此建域了。妖魔界深处的灵力中心天虞山划给了第三域,妖魔界与修真界接壤之处灵气最充足,便归了第一域,而剩下的灵气稍逊之处,就分给了中立的势力,也就是第二域。” “原本第二域还不至于处境这么差,实在是君厉上位之后做得太过分,而且灵气也逐渐有了衰弱的迹象……第一域紧邻修真界,灵气源源不断,自然不必担忧。第三域据说也有些着急,但毕竟也有灵力中心,只剩第二域……” 徐芷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穆九歌仔细听完,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太对,便追问道:“那横空出世的第一域魔君是何来历?他与第三域魔君的战争,最终结果是什么?” 徐芷摇摇头:“这些,属下全都不知。” 停了一会,穆九歌问道:“如今大仇得报,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徐芷再度行礼:“若尊上不嫌弃,在下愿为尊上效力。” 穆九歌怔了一下,道:“这当然好,我正缺人呢。不过你真的想好了?” “不止我一人,徐家军中还有三千将士愿追随君上,都随我一起来了魔都。还有,在下前往魔都的路上碰到了一群想要追随尊上的年轻人,也有数百人了,如今他们都在魔都等着呢。” 穆九歌越听越有些吃惊,不过这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便不客气道:“好,这太好了。你带走李家人,先回去好好修整一下,休整好了便来帮我。” 徐芷点头,看起来似要转身退出,又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穆九歌看着她:? 徐芷犹豫了一会,慢慢又行了一礼:“当初……初见之时,在下对尊上多有冒犯,实在是……不敬,请尊上原谅。” 穆九歌顿了顿,然后意识到她说的是,以为自己要献身给她的事。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穆九歌“噗嗤”乐出了声:“咳……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好奇,咱们徐将军就这么受欢迎?” 徐芷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看起来好像脸红了:“尊上别同我开玩笑了。您也知道妖魔界本就不注重这方面,大家荤素不忌……我这也不算受欢迎,只是乱世之中,大家都要想办法保护自己。当时那种情景下,尊上又生得美,在下才会错意了,并非是有意辱没尊上。” “我没往心上去,”穆九歌笑道,“你也不用吹捧我,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徐芷抬头道:“并非吹捧,尊上确实……” “尊上,”此刻,一直站在尊上身侧的白衣郎君却静静开了口,“季潇月还在外面等着呢。” 穆九歌想起来了这回事:“对。徐将军先休息吧,这种小事也不用放在心上。今日是收灵牌的日子,灵牌现在已经收好了,我就不多留将军了。” 徐芷便行礼离开,季潇月则在她之后进来,将统计好的灵牌种类报上来。 在她呈上来的卷轴上,有几条不同颜色的条状带,条状带的长度代表了对应种类灵牌的数量。穆九歌大概看了一眼,有点出乎意料:“想要留在第二域的有这么多人?想去第三域的没有预想的那么多,第三域地方倒是够用了。” 季潇月点点头:“正是,这一点也是我需要向您汇报的:其中许多人曾经被迫离开故土,所以有不少人是想要重返故土的。” 穆九歌皱起眉:“这就有点难办了。” 季潇月犹豫一下,又道:“尊上……仓库中您预备发给留在第二域之人的法宝,您也还未决定如何分配。还有,方才有不少人跟着徐将军一起来的人,都想要追随您,您看要怎么安排他们?” 穆九歌顿时觉得有点烦,捏着眉心不说话了。 还是第三域省事,什么都不用操心。第二域这烂摊子……君厉那xx可真够造孽的。 她正烦着,便有两只手从旁侧伸来,按在她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按压。手指温凉,力度适中,带着沁心的松香,令人很舒服。 揉了一会,那只手又轻轻抚过穆九歌的眉心。宁淮道:“尊上若愿意,这些琐事可以交给属下。” 他的声音也如水流一般,清澈平稳、不急不缓地流过,穆九歌顿时觉得心头烦躁去了大半:“嗯?你还会这个?” 宁淮自上而下静静看着她,缓声道:“出山之前,在师门中做过一些杂事,接触过这些。” 他的口气轻描淡写,但这些人员安排、物事统筹,可不是打个杂就能接触到的。 这听起来,像是按照掌门培养的架势。 穆九歌有些意外:“你……在你门派之中,地位很高?” 宁淮的手指顿了一下,半晌应道:“还好。” 穆九歌乐得清闲,便道:“好,那这些事情便交给你安排。所有人你都可以用,不必经过我同意。” 许久,宁淮的手再度动作起来,轻轻揉着穆九歌的穴位,衣袖垂下,轻拂在穆九歌脸上。穆九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轻声问道:“尊上便这般信任我么?” 穆九歌挑了下眉,突然伸手拉住他,也不在意季潇月震惊的视线,便将宁淮随手按在桌上,笑道:“我不该相信你么?” 宁淮猝不及防被她压在身下,双目微微睁大,双手下意识扶住了穆九歌的肩。 他的白袍在桌上散开,后腰被压在桌边,显出流畅紧实的腰腹线条。 宁淮偏开眼,眼睑上的小痣似在轻颤,他双手微微收紧,抵着穆九歌道:“尊上……让我起来。” 穆九歌一低头,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轻吻。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今日份调戏宁淮1/1 第38章 沉溺 穆九歌正正吻在那朱红小痣之上。这事她想做很久了。宁淮薄薄的眼皮在她唇下颤抖, 不堪重负一般。 一吻之后,她便直起身子, 若无其事地坐正了。 宁淮倒在桌子上,半晌才缓慢地拢起衣衫,默然站起来走到一边。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穆九歌看到他的眼尾已红成一片。 像被人狠狠□□过一番,很漂亮,也……显得她很过分。 啧。穆九歌心道,明明什么都做过了, 这人还是这么端方含蓄,经不起调戏。 不过宁淮对她的包容似乎是永无止境的, 就算她这样欺负了他, 他也还是毫无怨言地把该做的事做完了。 穆九歌说着信任他,也当真不再管这烂摊子。她开始想办法潜入第一域,调查施二郎和妖骨的事。 不过这样一来她才了解到,第一域的出入令是最难拿的。第一域与外部几乎没有沟通往来,他们与第三域素有冤仇, 第二域自君厉上位之后, 和第一域也往来不多, 近些年更是几乎断了。更重要的是, 第一域境内灵气充盈,物产丰富, 是块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一向能够自给自足。 读到这里, 再想到第二域此前这水深火热的日子, 穆九歌不由有点感慨。 不过, 她这边正研究着下一步的计划, 却突然开始有人上门拜访。 新上任的魔将在她面前恭敬行礼:“尊上,这些都是即将迁去第三域的域民,走之前想来对您表达一下感谢。” 穆九歌这才知道,就在这几日之间,她提出的政策就在宁淮的操作下开始执行了。沈敬冰那边也安抚好了第三域域民,第二域选择搬迁的域民就已经开始分批搬走了。 这些日子宁淮早出晚归,同时仍旧如以前一般照顾着她的起居,竟然还这么快就将她的想法落地了。 这些域民也不进殿,就远远在广场上对穆九歌深深地拜了几次,留下了一些东西,便离开了。 令穆九歌有些意外的是,这之后,来感谢她的人竟然络绎不绝。许多人在走之前专门来了魔都一趟,留下了许多东西,大多是土特产或者一些自制的小玩意儿。 见到了这些活生生的面孔,穆九歌才恍然意识到,她似乎……确实做了件还不错的事,她帮到了一些人。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莫名暖融融的,是她重生之后便不曾有过的感觉。 等要搬迁的域民都搬离后,剩下的域民便根据意愿重新划分区域、分配物资,这种事做起来耗时费力,不自觉便过去了一月。 这一月间,大家都忙得脚不点地,倒是穆九歌这堂堂魔君轻松得很,没事还可以去围观一下进度。 一月之后,最后一个城池的居民也安顿完毕,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季潇月便组织了一场宴会,也让新上任的众人一起见一见穆九歌。 时至暮春,魔宫花园中的花得正好,穆九歌便提议在花园开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 君厉确实奢靡至极,花园居然直接建在一处灵池之上。池上有九曲回廊,池中是灵花异草,池旁栽满了花树,繁花似雪,一树一树开得正烂漫。 开宴之前,穆九歌倚在树干上闲闲看着池水里的鱼,便有人一袭白衣走过来,默默站在她身旁。 穆九歌看过去,不由挑了下眉——宁淮手中竟提着两坛酒。 宁淮递给她:“不知酿得好不好,尊上尝尝吧。” 穆九歌拍开封口,闻到了熟悉的茯止草的清香。 “这方子……”难道是于漫漫给的那个? 宁淮点点头。 穆九歌便沉默下来。她下意识取出了金铃铛,看着看着,总觉得这金铃铛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好像……色泽比之前更鲜艳了? 也不知于漫漫究竟去哪了。 每每想到她,穆九歌总是忍不住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阿姐,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尊上,”宁淮轻声打断她,“等到了第一域,会有线索的。” 穆九歌抬起眼,对上了宁淮平静的桃花眼,被旁边的池水映着,显得更加清澈,眸中水色潋滟。 穆九歌缓缓呼出一口气,笑着拉住他的手:“走吧,宴会马上开始了。” 回廊之中,众人正忙碌着张罗宴会。穆九歌一过去,新上任的人就有些拘谨,纷纷冲她行礼:“见过尊上。” 穆九歌扫了一眼,点点头让他们起来。季潇月和其他第三域跟着她过来的下属则没那么拘束,季潇月甚至说:“尊上既然来了,不如也帮帮忙,将回廊两边的纱帘拉下来可好。” 穆九歌哼笑道:“你倒支使起我来了。” 说着,她随手一弹指,一时风声大作,纱帘便都被吹了下来,又在气流中垂下。 有个新来的年轻人见此景象,也不那么怕她了,竟是给她鼓起了掌。有他带头,大家接二连三都开始鼓掌,有人还大着胆子调侃她“尊上厉害!”,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穆九歌耍过帅,又微笑点头,毫无魔君的架子,众人便闹得更厉害了。 晚宴上便也延续了这种轻松的气氛。大家都多喝了几杯,席间热闹极了。 穆九歌也将那两坛酒全都喝干净了。她未用灵力散去酒劲,任由自己陷入微醉的状态,拽着宁淮的袖子问他:“还……有吗?” 宁淮垂目看着她,声音清而缓:“尊上,饮酒伤身。” “我不管,”穆九歌眉头一皱,整个人扒在他身上,仰头看他,“你给我。” 宁淮身上一僵。眼前的人,脸颊晕染着红色,眼睛闪亮,泛着盈盈水光,是从未有过的鲜活模样。她的嗓音有些轻软和飘忽,再加上这样亲密的动作,竟有些像是在……撒娇。 他确实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多备了两坛酒,虽然刚刚多劝了一句,但他本就是准备拿出来的。 可他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人,却莫名不想马上拿出来了。 穆九歌只见宁淮看着自己不出声,半晌才道:“尊上……你醉了。” 她抱着他,嗓音有些低哑:“那又怎样。我们宁淮最好了,再给我些,好不好。” 宁淮听得耳根发烫,眼睛被蛊惑了一般看着她,完全移不开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清楚自己不该如此,可是……这样看着她,他就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修道之人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自幼时修炼开始,他一向精于此道。但此刻,他却被一种莫名的感受淹没了,像是……被包裹在什么柔软的甜蜜的密不透风的物事之中,或者也像是饮了酒,头脑发昏。 眼前全是她的模样,鼻端全是她的气息,思绪也完全被她占领着…… 但他却沉溺其中,完全不想抵抗。 穆九歌眨了眨眼,忽然捏住了他的耳垂:“又红了……这都会害羞么?” 宁淮如梦初醒,恍然移开视线,道:“……没有。” 说着,他手中灵光闪过,便从储物囊中取出了酒,递给她。 穆九歌却不接了:“不是害羞?那你是喜欢我这样和你说话么?” 宁淮难堪又困窘,只得红着耳朵垂目不语。 穆九歌靠近他耳边,笑道:“你要是爱听,直接和我说便是,让你听个够。” 耳边尽是她呼出的热气,宁淮心神一乱,向后退了一步。 穆九歌刚撩拨了人,却和没事人似的,抱着酒坛子回到了席上。宁淮在原地默然站了半晌,才觉得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透过花枝的缝隙,静静看了她一会。 深蓝的夜空下,云雾一般盛放的花。银白的月光和泛黄的宫灯将那一处亭榭映得无比明亮,重重叠叠的花枝间,是她笑着的模样。 如果一切注定无法长久,至少……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 尘埃落定之后,穆九歌和宁淮的假身份也做好了,便开始准备潜入第一域。 与此同时,因着上一次江水淇的攻击,他们这几日一直在探查第一域的消息,以防他有什么异动。 没想到这一日,倒是传来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穆九歌诧异道:“你确定?” 季潇月点了点头:“江水淇应当是真的失踪了,虽然压着消息,但第一域现在私下里都在传,人心惶惶的。那些江家人也都坐不住了,据说雇佣了域内几乎所有数的上号的势力,都在找江水淇。” “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的时日还不确定,但……大约是一个半月之前。” 穆九歌转过头,和宁淮对视一眼。一个半月之前,那不就是江水淇在魔宫设伏要杀她抢金铃铛的时候? 难道说自从她打死了那个分//身,江水淇就失踪了? 这些问题,看来只有到了第一域,才能够得到答案了。 安顿好一切后,他们俩很快便踏上了前往第一域的路途。 第一域律法严谨,入域界时会有专门负责的魔将进行盘问,大街上也有巡逻查问的魔将,因此他们伪造的身份也十分具体。 入域界之时,守关的魔将看过出入令之后,便按照规矩问他们:“你们,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穆九歌将文书递过去,伸手挽住宁淮的胳膊:“我叫做久慕,这是我哥哥久淮,我们两个是来探亲的。” “哥哥”这一声出来之后,宁淮的身子倏然一僵。 作者有话说: gie gie! 第39章 傀儡 穆九歌挽着他, 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一瞬的僵硬。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动不动地任她动作。 穆九歌便笑起来。其实她做这个身份的时候就使了坏, 便是想看到宁淮的反应。 对面的魔将正一丝不苟地比对着文书和他们两人,见到穆九歌的笑容,倒是愣了一下。他把文书往回递给穆九歌,神色缓和了点:“走吧。近日不太平,二位注意安全。” 穆九歌点头接回来,若有所思地往前走。后面还排着长队,她便没有再多打听。 “或许是江水淇的原因?”她喃喃道。 宁淮却没有回音。穆九歌转头看他, 宁淮回视过来,才点了点头, 轻“嗯”了一声。 穆九歌笑道:“想什么呢, 这么认真……哥哥?” 宁淮倏然一怔,偏开头道:“尊上,这……不合规矩。” 说话间,穆九歌看到,他的耳尖悄悄染上了一抹红色。穆九歌便满意了, 这才放开了他, 继续往前走。 两人的出入令依旧是通向第一域魔都的。穿过白茫茫的域界大门, 出来便是闹市区。 眼前是一座硕大的门楼, 牌匾所在的位置没有实体的木匾,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在空中缓缓旋转的半透明橙红色大字, 写的是“市”。门楼两侧各有一盏灯火, 同样是橙红色, 更像个虚影。 宁淮一路上都没作声, 这会抬头看着这门楼, 开口道:“是阵法。” “阵法?没想到这第一域与修真界交好, 竟到了这种地步。”穆九歌奇道。即使不了解阵法,也能看得出这东西精致漂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 门楼之后是一条街道,道路两旁都是二层三层的小楼,临街都是铺位,沿路还有不少小贩推着车或者摆着摊。 天空中偶尔有小孩骑着法器一掠而过,法器留下了一道道青烟般的灵力波动。 人群熙熙攘攘,眼前的一切都热闹极了。穆九歌举目四望,心里倒是觉得有些新奇:这是她从前不曾见过的风格。 宁淮也在默然四顾,但他见到这么多人,第一反应却是拉住了穆九歌衣袖。拉住之后,他想了想,又轻轻拉住了穆九歌的手腕。 “尊上,得罪了。”他轻轻道。 穆九歌看他一眼,这次她没再使坏,笑眯眯地反手拉住了他,带着他走进了人流之中。 那些铺位上贩卖的东西种类繁多,有普通的衣饰、吃食,也有第三域中常见的灵材灵药,也有一些特殊的——正道符咒法器等。 但在这之间,还掺着几个奇特的摊位。 穆九歌走上前,拿起摊位上的一个人偶,细细打量。 这是一个妖兽皮缝制的人偶,巴掌大小,外观是个麻花辫小女孩,其中散发出了灵力的气息。 宁淮传音道:“傀儡术。” 穆九歌笑道:“老伯这傀儡做得好精巧,我在我们家乡那边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手艺呢。” 摊主被她奉承地眯起眼睛笑了,连连点头:“姑娘好眼力。这娃娃的傀儡师可是南暝大师,就这么大的娃娃,都废了我好一番功夫才得到呢。” 说着,他指了一下周围的摊位:“姑娘可以去周围看看,老夫敢说这条街上没有比我这更好的傀儡摊子了。” 穆九歌便也作势看了看四周,感慨:“魔都的傀儡可真多,几步就有一个摊位。” “姑娘第一次来吧?”摊主和蔼道,“毕竟魔都可是有咱们尊上在。既然傀儡术是尊上带起来的,魔都这边的傀儡术必然更加兴盛一些。” 说着,他从身后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绸缎盒子,神秘道:“看姑娘这么识货,老夫便给姑娘看个真正的好东西。这可是南暝大师的成名之作,是做得最接近尊上的一个仿品——” 盒子打开,穆九歌顿时愣住了,只觉浑身的血沸腾起来。 这个人偶,赫然就是施二郎的模样! 摊主还在继续,竖起三指道:“老夫和姑娘投缘,姑娘要是有意,这傀儡我赔本出给你,只需要这个数。” 她咬了下唇角,让自己维持住懵懂天真的神色,惊喜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正是,这便是尊上做过的那个傀儡男娃,几乎每个傀儡师都会仿做,但您去四周转一转,看看哪个摊位上有比我这个更逼真的。毕竟是南暝大师的仿做,就算比不得尊上那个真人似的傀儡,也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我这价格可是够给姑娘面子了,怎么样,姑娘考虑考虑?” 穆九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灵石。她看了宁淮一眼,宁淮便伸手递给穆九歌一袋灵石。穆九歌将钱袋抓在手里,笑道:“灵石不是问题,但我和我哥来魔都其实就是想学点做傀儡的手艺,想请教您几个问题。关于尊上当年做的这个傀儡,您还知道多少?它做出来之后怎么处置的?如今在何处?” 钱袋鼓鼓囊囊的,摊主看得眼睛一亮,痛快道:“这你就问对人了。南暝大师说过,当初那个傀儡现世的时候,除了没有神志,只能做一些机械的动作,几乎和真人一般无二。当时许多人想要付重金买下,但最终尊上却说是给了朋友,大家都传他是给了关系最近的天剑派。至于它现在何处……既然它这么珍贵,想必在天剑派被人好好保护起来了吧。” 天剑派。穆九歌舌尖滚过这几个字,点了下头,将钱袋递过去,同时接过了摊主递来的施二郎人偶。 摊主解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灵石,顿时眉开眼笑。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见穆九歌还没走,便又热切道:“姑娘问这么多,莫不是也想做出像活人一样的傀儡?” 穆九歌看着手上的人偶,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摊主呵呵笑道:“那您打听尊上就没错了,老夫卖傀儡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像尊上那般,能做出肖似活人的傀儡能够。尊上的傀儡术已是出神入化,据说还能够以身作傀儡,化出万千模样……甚至有传言说,尊上那具身体自己就是个傀儡,不然为什么在尊上年少时一直没人听说他身体不好,继位不久他却突然重病不起了……大家都说啊,尊上只放了个傀儡在这边,真人早就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呢。” 说完之后,摊主想了想,似乎自觉失言,便对穆九歌笑了笑,不再开口。 穆九歌拿着玩偶,也没了继续逛的心思。宁淮传音道:“江水淇见过他,可以先去魔宫看看。” 穆九歌听了他的话,便向魔宫方向行去。宁淮却摇了摇头,将穆九歌拉入一处暗巷。 穆九歌抬眼看他,宁淮也正凝视着她,温声道:“尊上,请闭上眼睛。” 闭眼之后,穆九歌感觉到宁淮微凉的手指落在了她的眉心,然后轻柔而娴熟地点画了起来。在昏暗的视野里,穆九歌能隐约感觉到眼前极亮,是宁淮的法阵散发出的光芒。 片刻后,宁淮停下了动作,自两人牵着的手处有一阵灵流袭来,同时眉心一热,宁淮道:“好了。” 睁开眼后,穆九歌抬起手,看到自己的身周似乎在散发一圈微光。 “这法阵能够隐藏我们的身形,一柱香之内无人能看得到我们。” 穆九歌明白过来:第一域高手如林,正面对上确实会比较麻烦。不过…… “这阵法这么厉害?所有人都看不到我们吗?” 宁淮轻轻点头:“是我师父亲传的秘法。修为在我之下的人,便不可能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他仍是那副安静中带着几分认真的模样,没有半分矜傲,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他说这话的内容,却根本没有这么普通。 穆九歌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说……论修为,此处无人能及你?” “若无意外,当是如此。”他道。 好家伙…… 此刻,穆九歌觉得连心中的那几分躁郁都平静了不少。 她到底是拐走了个什么怪物,为什么感觉强得有点过分了?这年头,正道连一个远派做卧底的小喽啰都能有这种修为吗? 正道,恐怖如斯。 接下来,仍是由宁淮解开了魔宫结界,二人便当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与魔将擦肩而过都没被发现。 他们也不乱走,一进来就直奔江水淇所在的主殿和后面的寝宫。 一路行来,除了魔将,他们时而能碰到几个衣着得体的人行色匆匆地走过,面上都愁云惨淡的。那些魔将见了他们都会恭敬地俯首行礼然后让路,这并不是普通人能得到的待遇。 “这些人,只怕不是护法就是江水淇的族人。”又路过一人时,穆九歌传音道。 宁淮点头:“第一域建域以来一直富庶安定,便一向风平浪静,没出过什么乱事。魔君也是由一代代独子传下来,家族稳定团结。若是江水淇出事,其余的江家人势必会团结起来稳住局势。” 两人正交流,不远处一队路过的魔将却突然停下脚步,而后向他们这边走过来,高喝:“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继续奥利给! 第40章 养魂(修) 一惊之下, 穆九歌立刻便注意到到他们身后突然现出来一个人影,而那些魔将并非看到了他们, 而是在对着这个人喊叫。 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甫一出场就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好像身受重伤。 宁淮则瞬间拉着穆九歌腾身飞起,避到转角之后。众魔将追到神秘人面前,接着是一片惊呼:“尊上?!” “是尊上!” “您怎么了?” 穆九歌定睛一看,被魔将簇拥着的那人,竟然真的是江水淇。这次他没坐在椅子上, 摔在地上的模样看起来极其单薄,像个飘忽的纸片人。 江水淇摆摆手, 咳出一口血:“咳……立刻, 封闭魔宫……三域魔君穆九歌,就在这里,千万别让她离开……” 穆九歌和宁淮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有些诧异。 接着,江水淇却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 拼着咳血也不在乎, 硬是打坐运气, 缓缓逼出一口心头血, 引入了那罗盘之中。 宁淮目光一凝:“天罗盘?” “这是什么?” 宁淮的神色有些严肃:“这是修真界衍术派的镇派法宝,用来寻人寻物都非常准确, 甚至能寻找秘宝和机缘……但消耗的, 是使用者的寿元。” 穆九歌亦是一惊:竟然要消耗寿元?听起来可太邪门了。他这是要找什么, 值当耗费寿元去找? 不过正道这么重要的宝贝, 怎么会在江水淇手里? 宁淮话音刚落, 江水淇手中的罗盘之上便浮现出庞大的虚影。这虚影仍是罗盘的模样, 不停转动变换着,最终缓缓指向—— 穆九歌与宁淮的方向。 这一瞬间,江水淇抬眼看来,仿佛与穆九歌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疯狂与绝望并存,看得穆九歌后脊一凉。 下一刻,明明看起来已经气若游丝,江水淇却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突然推开了魔将,踉跄着向穆九歌这里跑过来。然而没跑几步,他再度摔在地上。 穆九歌看得皱起眉,正准备带着宁淮先走一步,江水淇却移动着手脚,换了一个动作。 他竟是……跪在了地上。 穆九歌的脚步也不由顿住了。 江水淇垂着头,嘶声道:“穆九歌,我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漫漫。” 穆九歌瞳孔一缩,只听他接着道:“第一域,我可以给你。我知道你恨她,但她也不是有意的,而且这么多年都在尽力弥补,尽力到命都丢了。我求你,救救她……” 说出这些话,已经几乎耗尽了江水淇全部的力气。他消耗着寿元,强撑到现在,为了争分夺秒地找到穆九歌,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这番话说出来之后,他仍是没得到任何回音。他说话时用了魔宫结界,只要身在魔宫之中,穆九歌便一定能听到。 用天罗盘算出穆九歌此刻身在第一域魔宫的时候,他立刻拼尽全力赶了回来。但如今,他已摆出了最诚恳的姿态,却还是……没有用么? 他心中漫上一片灰暗,几乎彻底绝望。 所有办法都已经用尽了……难道说,他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魂飞魄散,再不得解脱? 可下一刻,虚空中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响了起来,缓缓道:“于漫漫,她怎么了?” 江水淇抬起脸,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 片刻后,魔宫正殿。 穆九歌与江水淇对坐,穆九歌身旁的桌上则放着那枚金铃铛。 江水淇再次低声道:“抱歉,尊上。我展示给您看。” 说完,他坐在原地默念言咒,便突然原地化作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了过来,正是于淼淼的模样。 亲眼见到了大变活人的景象,再是震惊,也由不得穆九歌不信了。 “于淼淼,江水淇,尊上真是好手段,把我们都骗得团团转。不过我倒是不明白,我第四域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要堂堂第一域魔君亲身潜入,还潜入这么长时间?”穆九歌冷笑。 江水淇摇头:“说来惭愧,其实那是……我是去玩的。您知道第一域向来稳定平静,我自出生以来,便只需要按照家族长辈的要求做事。好日子过久了,人就叛逆了,总觉得无聊,想找点事做。正巧大家都在传您要复生了,我便……想去第四域看看。至于第一域,反正有我没我都一样的。” 穆九歌看着眼前的于淼淼,心情复杂得很。她怎么也没想到,娇小可爱、时常很羞怯的小姑娘于淼淼,竟然会是那个高大而病弱的第一域魔君。这可太绝了了,自己身边竟然又出来一个卧底。而且这次可不是什么小喽啰,人家领头的直接跑过来了,真是够给她面子的。 但穆九歌还是不理解,他变化也罢了,怎么会想到变成这种模样? 江水淇注意到她的视线,露出了一种……复杂而怀念的神情。他道:“我知道尊上还不能完全信任,我便是于淼淼这件事。您可以看看这段记忆。” 说完,江水淇将一块晶莹剔透的彩石放在穆九歌眼前,闭目以灵力注入其中。彩石表面幻化着许多画面,隐约能看到于漫漫和于淼淼的脸。 宁淮抬起手,长指轻抚上彩石,片刻后向穆九歌点了点头:“是留忆石,能够在瞬间保存住短暂的记忆片段。” 宁淮既然点了头,穆九歌便在江水淇的示意之下,握住了这块彩石。 下一瞬,她眼前顿时有了画面,有声有色,有气味有感觉,甚至能够共享江水淇的心声。 此刻,她,或者说江水淇,正陷在一处泥淖当中。 随着江水淇的视角变化,穆九歌发现他竟是一副妖兽的模样,四肢短小,毛茸茸的。 江水淇的心声是:“第四域可真不好玩,当初就不该来……唉,现在就用灵力脱身,然后回去吧。” 他正想着,不远处突然有个小姑娘哼着歌走过来。她穿着粉衣,脸也粉扑扑的,腰上悬着一个金铃铛,身后背着一个竹篓。她看到沼泽这边,歌声一停,顿时向江水淇跑了过来:“白泽兽?” 穆九歌看着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是于漫漫。 她似乎很熟悉这片沼泽,精确地踩在几个点上,快速走进中央,然后一伸手,将江水淇整个拎了起来。她利索地从身后竹篓里抽出一条布巾,裹在江水淇身上呼噜了一顿,笑道:“看你脏的。” 她擦的很仔细,连柔软的肚皮也没放过。穆九歌能感觉到那种痒意,以及江水淇又惊又羞恼的感觉。 这之后,于漫漫便把江水淇放了下来,遗憾道:“虽然很想你留下来陪我,但我知道你们白泽兽是宁死也不愿被养着的。你走吧。” 江水淇转身离开时,听到于漫漫在身后叹气:“好像有个人说说话啊。没有人,妖兽也行啊。” 这段结束后,江水淇又放了一段他化形的记忆。第四域深处空荡无人,化形时便只能跟着唯一见过的于漫漫,于是,便就这样化作了一个和她相似的女孩。而后,她和于漫漫在浮玉山山脚“偶遇”,后来便成了朋友…… 留忆石回忆结束,穆九歌抬头看了看江水淇化作的于淼淼,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 如此一来,倒是解释了很多事。比如…… 她开口:“当初你与君厉去第三域参加我继任大典的时候,你是不是用于淼淼的身体,跑去你江水淇的宫殿了?” 江水淇道:“……是。那傀儡需要我定时渡气,我也需要及时更新两边的信息。尊上……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愿意赎罪,只要尊上能帮帮我,帮我一起救她……” 穆九歌半晌没说话。江水淇道:“我当日同尊上索要金铃铛,便是为了此事。尊上若不信,我现在便可以将魔尊之位传承给尊上,只求您能救她。此法对您也没有损害,还请您……” “你方才所说,是说只要我日日将灵力渡于其中,便能够为她养魂?”穆九歌便也暂且抛开于淼淼这个话题,蹙眉道。 “是。她当初为了护您,离开前自愿分出一魂置于金铃铛之中,这金铃铛便成了养魂的法宝。在她……出事之后,她的残魂又自发回来找您,也聚于其中……您是制作铃铛的人,又将它带在身边这么久,还曾给过她传承,如今您比我更合适养魂。只要您配合我,我便有把握将她救回来。”江水淇道。 穆九歌沉默不语,片刻后,她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她?为什么你之前说她……是为了我?” 江水淇闭了下眼。而后,他一字一顿道:“妖魔界深处,第四域之外……大荒境。” 穆九歌倏然一惊。大荒境……竟然真的存在? 这是一片传说中的地方。从前穆九歌在凡间听人提过,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她便拿着这个去问过鹿实,鹿实只道:“那是一切的原点与尽头。在那里,万物轮转,因果尽消。” 她再要问,鹿实便只是无奈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还是羲和大人告诉我的。” 羲和,便是在他们之前诞生的两位大妖之一。穆九歌生得晚,并未见过他们。 江水淇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地缓了一会,继续道:“她……她听人说,曾经有身负戾气者,入大荒而得解。我到处都找不到她,便想去大荒试试看,然后我便一直徘徊在第四域的边缘,直到有一天,我……感应到了她的气息。” 穆九歌本紧蹙着眉认真听着,听到这句,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神交过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告别(修) 江水淇说能感应到于漫漫, 意味着他们二人有着非常深的联系,拥有这种感应的能力, 或许是像她和于漫漫这样给过传承,或许像她与宁淮这样神魂相交,总之……非常不简单。 江水淇在她的目光下顿了片刻,垂目艰涩道:“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特殊的际遇,当时她为了救我……曾进入过我的灵府……” 这便真的是神交过的意思了。穆九歌虽是震惊,此刻却无心去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便颌首道:“你继续说。” 江水淇继续回忆着, 眉头深蹙:“那时的经历……并非有意要隐瞒尊上,只是, 我确实……记不清楚了。想要回忆, 便只剩一片混乱。我只知清醒之后,她便在我怀里,她……” 他停顿一下,像是几乎无法继续,然后才道:“她那时肉身半毁, 魂体也支离破碎, 我当时也虚弱至极, 无论如何都无法留住她。她说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但她什么都没能做到,她必须亲自告诉你, 必须……要和你道别。所以她神魂万里奔赴, 进入了金铃铛之中。您当时……应该有见过她吧?” 穆九歌神色一顿, 突然想起了什么:之前她在金铃铛之中所见到的那个幼年的于漫漫, 莫非就是濒临死亡、前来与她道别的于漫漫?难怪当时她出现得那么蹊跷…… 她仔细回想, 想起了当时于漫漫虚弱的模样,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如今想来,一字一句,俱是不详。 这样想着,穆九歌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当时她刚记起施二郎的事不久,心中凉透了,面对旧人旧事满腹怀疑,对待于漫漫的态度更是充满了抗拒与犹疑。 若真是一场诀别,那于漫漫存于世间的的最后一句话,岂不就是那句“阿姐,你是不是特别恨我”。而她留给于漫漫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数百年之前,那个鲜活灵动的小姑娘,影子似的跟在她身边,一口一个“阿姐”,那天真烂漫的模样,穆九歌还能隐约想得起来。她虽然一向情感淡漠,但那毕竟是陪伴她最久的人类小孩,在她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穆九歌骤然得知这些,心中一时千头万绪,繁杂不稳的心绪让她隐约生出了几分熟悉的躁动。 “尊上。”宁淮静静传音道,“还来得及。” 穆九歌转过头,便对上了宁淮微垂的视线。他长长的眼睫轻轻垂落,目光平和,十分安抚人心。 这一刻,穆九歌却莫名想起了曾经天虞山上的那个宁淮。当时她情绪崩溃,宁淮便笨拙地试着安抚她,然后一直沉默地陪伴着她。 在那些夜里,静静守在她身后,陪着她一起,整夜整夜地看着月亮。 穆九歌心中莫名有点软,涌起的戾气也平稳了许多。 宁淮很多时候看起来光风霁月、不染凡尘,但…… 她这小跟班,是个很温柔的人。 穆九歌平稳好心绪之后,便答应了江水淇的要求。 不过,穆九歌不打算一无所知地帮他,所以又问:“她肉身已毁,金铃中也只有残魂,我帮她养魂不难,但听起来,她这种情况怕是一时半会也无法再入轮回,你要怎么救她?” 自她答应了之后,江水淇便高兴极了,眼睛也很亮,他立刻道:“我会为她制作一具傀儡容身,我已经在着手制作了,一定会与活人相差无几,让她好好地回来。” 穆九歌便不再多言。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哪怕江水淇一手傀儡术已臻巅峰,想要做出这种能够真正容纳神魂、甚至还要能够养魂的躯壳,怕是也得要他半条命才能做得出来。 但他既然愿意,穆九歌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垂目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你曾经做过的傀儡,如今在哪?我要你替我找来。”说着,她看了一眼宁淮,宁淮便自储物囊中拿出了她方才在集市上买的施二郎傀儡。 穆九歌打开盒子,递到江水淇眼前。 江水淇看到这东西,明显怔了一下:“这……找来倒也不难。只是您……为何要寻他?” 穆九歌看着他,目光冰冷:“我倒是想问,你为何要做出这个?” 这话一出,江水淇的神色明显顿了一下。他为难地沉默了一会,穆九歌冷笑道:“第一域你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还差这点消息?” 江水淇摇摇头,缓缓道:“这……和您实话说了吧,我甘愿将第一域交给您,是知道您心地仁善,会好好对待域内臣民,只会做得比我更好。但这个消息……却牵系着我,乃至我们一族的身家性命,甚至是第一域的兴衰存亡,我不得不慎重……” “也罢,”他目光逐渐镇定下来,“这事大约也瞒不了您多久。这个傀儡,是修真界众仙盟要我做的,他们送来了画像,还送来了一些发丝和血液,要我做得肖似真人,方便他人以元神操控。您应当也听出来了,这便是他们要在妖魔界设一个钉子,做他们的耳目,时时探查消息。” 众仙盟可以说是正道的代表,其核心是修真界的六大门派,统辖着修真界大小门派的一应事务。 “众仙盟?你竟是众仙盟的走狗?”穆九歌眼神一厉。 不过,众仙盟为何会与施二郎扯上关系?难道说,施二郎现在果然在修真界? 江水淇苦笑道:“若非众仙盟的支持,您以为如今的妖魔界会是这种局面?” 这透露出来的信息可就多了。 “当初……第一域的初代魔君,便是众仙盟所扶持而上位的吗?”穆九歌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很快反应过来。 江水淇摇摇头:“再多的,我便真的不能再说了。” 可他这态度,分明就是默认了。 难怪当初这魔君横空出世,却击败了了本来几乎要成为妖魔界共主的第三域初代魔君。而且击败之后,他也没有统领整个妖魔界,而是选择分域而治,甚至还给第二域的小喽啰分了一杯羹…… 当时听徐芷将这段过往的时候,穆九歌便觉得处处都很违和,这下总算是找到源头了。 看来,打从一开始,这便是正道设计好的分裂与制衡! 穆九歌心头发凉,坐了一会,话题又回到施二郎身上:“你可知,这傀儡与众仙盟是何关系?究竟是谁在操控着它?” “他们只送了材料过来,我并不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样貌与贴身之物。做好之后,我便依他们的要求送到了气宇派,并不知道每次都是谁在操控着它。但这具傀儡由于磨损过甚,已经不能用了,前些日子众仙盟已经将它交还给我,叫我修复,此刻便在魔宫之中。我马上拿来给您。” “不能用了?”穆九歌蹙眉,“所以操控它作为分/身的那人的元神,也早已抽离了吗?” 江水淇点头道:“是……很抱歉。” 穆九歌坐在原地,神色不太好看。消息似乎又断了……但能拿到残躯,也总比什么也没找到强。后面大不了以此为线索继续找就是了。 她不再吭声,江水淇犹豫一会,却再度开了口:“关于上次,我带人埋伏暗杀您的事……” 穆九歌有点厌烦地摆摆手:“此事你已经道过歉了,可以了。” “此事……其实还有隐情,”江水淇的神色十分犹豫,但还是说道,“那并非我下的决定,而是众仙盟……是众仙盟要杀你。” 这一次,连宁淮也抬起眼看向他。 江水淇道:“我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我确实对不起您。但……其实是众仙盟要求我带那些人来埋伏您,是他们要杀您。此事,我想您还是应该知晓,才能有所防备。” 穆九歌心中一冷。 不过,众仙盟要杀她,倒也并不算奇怪,毕竟严格算起来,他们可是她的仇家。他们如此,或许又是打着“斩妖除魔”的漂亮旗号,想要将她这个隐患除掉吧。 她之前从没把正道那帮人太当回事,根本不往心上去。如此仔细一想,倒是很快明白了,冷笑道:“那些人大约是见我一路拿下了第三域和第二域,终于坐不住了?” 数百年前的经历再次浮现眼前,穆九歌的笑容越发冰冷:“降妖除魔四个字,可真是好用极了。” 伴随着穆九歌的话音,站在她身侧的宁淮,脸色倏的白了。但穆九歌讽过之后,便厌倦地闭上了眼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穆九歌坐在原地闭目沉思,捋了捋刚才接收的各种信息。片刻后,江水淇便将施二郎的傀儡带了过来。 穆九歌睁眼看了一眼,不愿伸手去碰,只示意他将这傀儡丢在她面前。 这傀儡失去主人元神操控之后,便完全没有半分真人的样子了,虽然精巧而逼真,但能看出来不过是个人偶而已。它似乎是用一种近似人皮的材料缝制的,有许多地方已经磨损,露出了里面的白骨或棉絮,也有符纸。 穆九歌忍着厌恶,蹲下身细细察看。在靠近这傀儡的一瞬间,她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十分玄妙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宁淮是个温柔的人 被宁淮杀掉的abcd:???你再说一遍 第42章 掌门(修) 穆九歌顺着这种熟悉的感觉, 运转起灵力,而后神思一荡, 神魂仿佛顺着一条线在无尽洪荒中穿梭,恍惚中便仿佛来到了另一处空间。 她竟是在这具傀儡身上,感应到了她妖骨的气息! 此刻,她顺着妖骨的指引,身在一处空间里,四面全都非常模糊,只能隐约感觉出仿佛是一个卧房。而眼前模糊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非常清晰的身影, 正低低地口申口今着。 穆九歌迅速走上前,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身量修长的成年男子, 一身白色道袍, 头上束着长冠,正蹙着眉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口中溢出痛吟声。 他像是在竭力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衣袍已经滚得有些散开了,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眼中亦蒙了一层水雾。 这人微微抬眼, 看见穆九歌之后霍然一惊, 眼睛都睁大了些, 做梦似的直直盯着穆九歌。 穆九歌看到他这模样,却毫不怜惜, 而是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将他踹得翻过身来, 然后伸手按在他后脊之上, 闭目一节节按下去, 细细感应着。 按到某一处, 穆九歌霍然睁开眼,出手如电,便要将这块骨头剜出来。 这便是她的妖骨……这个人就是化用了她妖骨的人! 可这回,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切开他的皮肤,更无法取回她的妖骨。她试了几次都不成功,终于意识到,此地或许并非现实空间,她恐怕也没办法立刻拿回妖骨。 那人被她一脚踹翻,却仍是艰难地挣扎着侧过头,看向了她,半晌,似是叹了口气:“你……你来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穆九歌厌恶地看向他。虽从没见过这个人,但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打心底里讨厌这个人,更何况他还抢夺了自己的妖骨。 此刻,听他这个熟稔的口气,穆九歌更是觉得恶心,便不耐道:“你谁?” 那人微微睁大眼睛,一时愣在原地。他好像完全没料到穆九歌会这样问,面上的神色几乎是空白的。 下一刻,他剧烈抽搐了一下,口中忍不住泄出一声痛呼,像是再度疼了起来。接着,他死死咬住牙,穆九歌便只听到闷哼声。 她能感觉得到,在这人的身体里,自己妖骨上的妖气十分不稳,正左冲右突。而一旦这妖气挣动得厉害了,这人便显得分外痛苦。 穆九歌冷笑一声:“原来是强占他人东西,遭报应了。”天生大妖的妖骨,岂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他能容纳在体内这么久,已经堪称奇迹。 这人紧紧咬着牙,不再看她,只是一声不吭地硬抗。 既然拿不到妖骨,穆九歌也不再磨蹭。她上前伸出手,掐着这个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这人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神色中多了一抹惊慌。 穆九歌完全无视他的挣扎和颤抖,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了自己。 平心而论,这张脸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俊秀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尤其是一双眼睛,天生笑眼,温润平和,仿佛万事尽在掌握,透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亲和。即使此刻因疼痛而蒙上了一层水雾,也只是减去了几分距离感,显得更加柔软而多情。 这样近距离被穆九歌打量着,这人的脸上便出现了一种近乎恐慌的神色,他眼神闪躲着,额间忽然有亮光闪过。 这一瞥之间,穆九歌突然觉得……他额间的印记,好像有些熟悉。 看过之后,穆九歌立刻松开手,丢下了这个人,然后顺手撕下一块衣角擦了擦手。 那个人顿时摔在床上,痛哼着,一时无法再爬起来。 穆九歌毫不留恋地运转灵力离开了这片空间。 出来之后,她睁开眼,正正对上宁淮的目光。 宁淮正半拥着她,抿着唇轻轻给她输着灵力。穆九歌一醒来就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且身体被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宁淮身上,因此浑身都很舒服,便冲宁淮一笑。 宁淮怔了一下,然后扶她起来,神色柔和了一些:“尊上醒了。” 穆九歌点头,伸手从桌案上遥遥抓过来纸和笔,坐回椅子上,开始画画。 她将刚才那个人的脸记得很清楚,便飞快画了出来。 画好之后,她将画像递给宁淮:“找到这个人,是他偷走了我的灵骨。而且……” 她看了一眼地上破烂的傀儡,道:“而且,他可能就是那个害了我数次的人,施二郎。” 宁淮应了一声,便从她手中接过画像。接着,他却明显愣住了。 穆九歌察觉到异样,回身看他,便看到他一脸惊怔地看着那个画像,一动不动。 她还是第一次见宁淮露出这样吃惊的表情。 “怎么?”穆九歌看他,随口道,“你认识?” 想不到宁淮顿了一会,竟真的点了点头。 这下,换成穆九歌愣住了。 这一瞬间,穆九歌意识到,刚才那个人额间的印记,似乎与宁淮曾出现过的一模一样。 为了防止认错人,她刚刚刻意细细看了那人的脸,画的也极为逼真,应该是不可能认错了。所以……这夺她妖骨之人,宁淮是真的认识? 宁淮沉默良久,将画收了起来,抬眸认真道:“尊上,我相信你,但……我同样认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您能否给我些时间,让我去查明此事。我一定会将真凶带回来,请您相信我。” 他神色坚定,眉宇间写满了坦荡和认真。穆九歌看了他一会,不知是否受了刚刚的影响,她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她也曾这样信任过一个人类少年。 可惜最后惨遭背叛,不得好死。 她看着宁淮,突然问道:“你会背叛我么?” 宁淮仍是那般平静的神色,他摇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他的语气并没有格外庄重,但穆九歌听着,莫名就觉得这句承诺重逾千金。 穆九歌便笑着摸了下他的头,应道:“好。这样一来我倒是省得找了。这件事交给你,若有为难之处,要人要东西都尽管回来找我,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宁淮轻轻摇头:“没关系,尊上不必担心。我只是……要回我的师门。” 穆九歌看了他一会,点点头。 —————— 第一域紧邻修真界,这次宁淮不需要再耗费心神穿梭域界。江水淇以魔君令直接送他到了修真界与妖魔界的相交之地,又给他了一些第一域修真门派常用的传送符,可以让他直接去修真界中心。 一日之后,宁淮便回了归一山脉。 昨夜似乎刚下了场雪,宁淮并未御剑,一步步踩着柔软干净的新雪,来到了览众峰的洞府门口。 门口的小道童面带歉意地对他道:“雨润真人身体抱恙,今日暂不见客。” 宁淮静静道:“劳你通传,我有要事想要求见师兄。” 小道童听到“师兄”二字,诧异地看他:“您是……” “在下道号裁玉。” “您是裁玉真人??”小道童顿时十分吃惊,他慌乱地行礼道,“见过裁玉真人。但掌门这几日确实身体不适,您恐怕……” “咳,”正在此时,一只苍白的手推开了院门,一人站在门后,伴着咳嗽轻声道,“无妨。咳,师弟,你进来吧。” 这人一身白衣,头戴长冠,面容温润亲和,但面色有些白,看着确实像是病了。 宁淮看到他的模样,便问道:“掌门师兄这是……” 雨润真人摇了摇头:“无事,只是练功时稍微出了些岔子。来,进来说话。” 两人一路走到前厅,雨润真人抬了下手,让道童给宁淮上茶,同时看着他微笑道:“师弟回来了。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 宁淮点了下头:“多谢师兄关心。” 接着,他却略过了这些客套,主动道:“我此次回山,是有一桩事想要请教掌门师兄。” 雨润真人神色中便多了几分惊讶,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急切的样子。说吧,是什么事?” 宁淮看着他,缓缓道:“师兄体内,是否有一段妖骨?” 他信任掌门师兄,也尊重掌门师兄,不愿真的怀疑他,也不愿用似是而非的话、下圈套去试探他。 雨润真人看着他,神色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极冷,但宁淮认真看时,却发现并没有。 雨润真人又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咱们归一派是修道的,我体内怎会有妖骨。” 宁淮看着他,又问:“那掌门师兄是否认识一个叫做施二郎的人?” 雨润真人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他低下头端起了茶碗,轻轻地撇去茶末,抿了一口。 而后,他抬起头,脸上已经再度挂上了笑容。他问:“没听过,师弟问这个人做什么?” 宁淮没有说话。 因为他看到雨润真人端着茶杯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雨润真人看他不说,又换了个问法:“我听说最近风头正盛的那位大妖,穆九歌,似乎便一直在寻找她的妖骨。师弟,你不要告诉我,你如今和那种肮脏邪恶的妖物混在一起,甚至还在帮她办事?” 宁淮静静道:“她并不肮脏邪恶,也并非妖物。” 作者有话说: 宁淮:叛逆.jpg (40章写得有点问题,大修了一下,加了一点东西,所以连带着后面两章也动了,如果影响小可爱们的观看体验的话,非常抱歉qwq) 第43章 生变 雨润真人听了这话, 怒从心起,将茶杯直接摔到了地上:“放肆!你竟然为了妖物顶撞我, 莫非你如今真是与那种脏东西混在一处了?” 宁淮终于轻轻蹙了下眉。他道:“我知师兄对妖魔恨之入骨,有一部分妖魔确实无恶不作,但……九歌,她什么都没做,她很好。还请师兄,不要这样说她。” 被屡屡触到逆鳞,雨润真人再维持不住温润如玉的笑面, 他勃然怒道:“你唤她什么??你,你竟是如此执迷不悟!身为归一派亲传弟子, 你当初是怎样立誓的?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如今你又是怎样做的!” 宁淮神色平静, 却固执道:“有的妖魔该杀,有的妖魔却不是。” “好,好!”雨润真人气得眼睛都发红了,“你下山游历那么多年,是把心都游野了, 还是被那等妖物蛊惑了, 连师兄的话也不听了!” “掌门师兄, ”宁淮抬头看着他, 一字字坚定道,“我派确实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但下山游历这些年, 我有了新的想法。妖魔也不能一概而论, 若他们从未做过恶事, 只因生而为妖魔, 就要被杀, 是否也不公平呢。师兄,我想,这些观念,或许是时候改一改了。” 话音落地,堂中一时沉寂。雨润真人看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 片刻后,他霍然起身:“你给我跪下!你告诉我,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归一派弟子!还是说,你已决意要叛出门派,去做那妖物的走狗!” 雨润真人怒到极点,呛咳不止,他抬手以手帕掩口,再放下时,唇上沾了血。 宁淮起身,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他脊背仍笔直,神色平静,不再开口。 这句话可以说是重极了,如今雨润真人的模样也是宁淮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的。 他料到此事不会顺利,却没想到现在看来是丝毫余地都没有。他虽心意已决,却也尊重自己的门派、尊重掌门师兄,此时便暂且不再开口,不再触怒他。 见宁淮不再开口,雨润真人的面色渐渐好看了一点。他像是慢慢恢复了理智,片刻后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静下来。他问道:“刚才的问题,你为何要来询问师兄?难道……是那妖怪怀疑我,让你来问的?” 宁淮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雨润真人看他这模样。又放软了语气,慈悲的眉目流转着温和的光彩:“师弟,我知道你并非那种善恶不分的人。只要你还爱护着宗门,不与那些妖魔同流合污,便足够了。你告诉师兄,那妖魔如今是怀疑上归一派了吗?她准备对门派做什么吗?” “不。”宁淮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主动提出,要回修真界探查。” 施雨泽回身缓缓坐下,再次捧起新换好的茶盏,垂眸品了一会,半晌道:“……好。” “师兄知你秉性纯善,况且你又久居深山、不谙世事,确实容易被妖物蒙骗。但你可不要忘了,当年妖物肆虐,人类是如何挣扎求生,甚至你自己……你自己的经历,你莫不是都忘了?不要再执迷不悟,斩妖除魔方为正道。” 宁淮静了一会,道:“她没有错,便不该杀。” 雨润真人神色一冷。 过了一会,他淡淡道:“既然你执意要如此,那便去水牢反省一下吧,想清楚了再出来。” 说着,他一摆手,便有数个小道童涌上来:“裁玉真人,请。” 宁淮抬头看向他,目中有意外之色:“掌门师兄?” “还不带走?”雨润真人不再看他,只冷声道。 宁淮摇了下头,起身退后一步:“抱歉,师兄,我还有事要做。” 雨润真人却瞬间抬手,手中的盖子飞出,直直击中了旁侧的一根廊柱。 下一刻,宁淮突觉脚底一软,脚下瞬间显出几个形状各异的阵法,无数圆环状的阵法灵光自下而上迅速飞起,层层缚住了他。 这制作阵法的精细手法,似乎……有些熟悉。 与此同时,宁淮只觉灵力被牢牢压制,而神思也渐渐不太清晰。 宁淮吃惊地看着雨润真人,只看到他再次慢慢笑了起来,如从前一般温和,眸色却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宁淮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修真界与妖魔界的接壤之处,是一片茫茫雪原。 雪原之上,有数百个修士正御剑前行。 领头一人穿着青色道袍,头戴长冠,正在将通讯法器放下,眸中亮起了光:“江水淇已将那妖女留在了第一域。” “哈哈哈,好!”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应道,“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另一侧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手持一柄拂尘,亦是微点头笑道:“那妖女正一无所知,毫无防备,身边也没什么人可用,正是除掉她的最好时机。” 青衣人叹了口气:“只可惜仙首身体不适,没能和我们一起。素闻仙首对妖魔恨之入骨,他当年没能与前辈们一同斩杀大妖,如今却也无法前来……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实在是可惜了。” 那老人听了这话,面色却微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当年斩杀大妖的时候,那是何等惨烈的场面,阵法内外血流成河,牺牲者数以百计。我们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捡回了一条命,如今你们倒是推举了一个仰仗前人荫蔽的小娃娃做什么仙首……” 青衣人笑道:“胡老说得是。当年您们这些前辈实在是功勋卓著,叫晚辈们敬佩不已。雨润真人能做仙首,说到底还是您们喜好清净,不愿多事,让给他的罢了。” 老人捋了下胡须,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一到第一域域界,便有江水淇放过来的灵鸟引路。他们被引到了一处小路上,这里是修真界之人进入第一域的特殊渠道,并不需要出入令便可直接穿过域界。 到了陌生的地界,他们的神色稍微严肃起来,都不再说话,沉默着穿过了小路尽头的大门,进入了第一域。 他们走进门中的一片白光,再出来时,眼前却是一片山林,林中草木葱郁,灵气充裕,是一片洞天福地。 胡老见此情形,奇怪道:“不是说那妖女在魔都?难道说他们妖魔界就落后到这等地步,连魔都都是这样野蛮的模样?” 青衣人环顾四周,亦是有些奇怪:“在下来过几次,第一域魔都并非如此。这里,大约是魔都四周的山林。” 胡老笑道:“那江水淇倒是挺乖觉。这里可比魔都更适合我们的剑阵。” 青衣人点了点头:“正是。他考虑得很周到,如此倒是对我们更有利了。” 领头几人便分别对自己带来的门派弟子下了命令,很快,几派弟子就联合起来,布好了剑阵。 众人正严阵以待,片刻后,山林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素衣,墨发高束,素白的面上脂粉未施,却是唇红齿白、眸色浓黑,美得浓墨重彩。 隐在暗处的众人俱是一惊。魁梧大汉看得有些怔愣,喃喃问道:“这……这是那个妖女?” 胡老死死盯着她,眼前不断闪过数百年前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那冲天的哀嚎,那血流满地的惨状……还有她濒死时恨怨交加、满是不甘的眼神…… 她……这妖怪,穆九歌,竟和数百年前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间,他额间已经满是冷汗。听了这话他才惊醒过来,抬手擦了擦,道:“对……就是她,上古大妖,穆……” 胡老说到这里,远处穆九歌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若有若无地向他们这里瞥来一眼。胡老惊得脊背发凉,顿时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下一刻,胡老才反应过来,穆九歌如今实力远不如从前,而他们这边则做足了准备,带来了各派精英,明显是他们实力更强,他这次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他便定下心神,再次看向穆九歌。 呵,她重生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被他们灭掉,还不是要把仅剩的修为,再次拱手献给他们! 眼见穆九歌就要走到剑阵之中,几人都集中注意力,准备好随时攻击。 但穆九歌的脚伸了出去,片刻后,却又轻巧地收了回来。 在一片死寂之中,穆九歌突然清凌凌笑了一声:“各位,多年不见,你们是不是在修真界偷偷练了什么王八神功,怎么憋到现在都能一动不动啊?王八真人们?” “你这小娘们怎么说话的??”魁梧汉子不禁激,直接怒而跳了出来。 穆九歌挑了挑眉:“这位王八真人认得倒是挺快。” “你!!”他怒得瞪圆双眼,拔刀就要出招。 胡老和青衣人无奈起身,将隐身结界撤掉,同时道:“众弟子听令,开剑阵!” 穆九歌却一脚踩在了剑阵之中,哼笑道:“开什么开啊,连方位都分不清。” 她踩下去的那一刻,一片平静,无事发生。 作者有话说: 师兄骂宁淮,宁淮无动于衷 师兄骂穆九歌,宁淮立刻反驳 穆九歌挑他下巴:做得不错,要怎么赏? 宁淮:默默脸红 第44章 战斗 胡老和青衣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 胡老摸出了怀中的罗盘,见罗盘好端端的, 并无任何变化。 胡老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冷汗骂道:“雕虫小技!你以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就能救你的命了吗!” 穆九歌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你再看看?” 这次,胡老还未去看,便听到青衣人惊慌道:“这,这罗盘怎么……” 胡老低头一看,只见罗盘之上, 指针飞快转动,已经无法使用。 胡老心中一凉, 拼命向其中注入灵力, 却还是无用。 “原来所谓的正道,竟然就这么个水平,”穆九歌摇了摇头,“没意思。” 说完,她抬手招了招:“出来吧, 不陪他们玩了。” 她话音刚落, 四周的丛林之中便凭空冒出来了许多魔将。领头的是一个身量不高却英气十足的少年将军, 带领着魔将杀了过来。 与此同时, 埋伏在丛林中的修士们发现,外面也传来了惊人的喊杀声, 仿佛已经把他们围起来了。 许多年轻修士已经慌了阵脚, 跳起来便拔出剑准备对战。 但胡老等人在一惊之后, 已经反应过来了, 高喊着:“别动!那些都只是假象!” “剑阵没有问题!不要破坏剑阵!” 剑阵, 才是他们的杀招, 最是克制妖魔。 可惜为时已晚。许多修士们的心理防线已经在穆九歌一连串故弄玄虚的操作之中被击溃了,在他们有了动作之后,原本精心排布的剑阵便已经被破坏了。 胡老等人痛心疾首,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杀招,投入战斗之中。 “妖女,你以为你能凭这种下作手段取胜吗?休想!” 穆九歌面带微笑,丝毫不动怒,但眼神已经默默扫过他们所有人,在心底做了个估算。 这些人是修真界几大门派之首,都带领着他们门派里的高手,符咒法器更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洒。修真界研究的诸多法门更是天生克制妖魔,此战绝对不会轻松。 穆九歌虽然嘴上装的轻狂,但并不会真的轻敌。江水淇虽然能暗中帮她,却并不敢光明正大地派人帮她打仗,而她能从第二域调来的人手也有限…… 正是因为知道情况并不有利,穆九歌才先利用这些小手段毁了对方的大招,接下来才有一战之力。 而如今……计谋已经用尽,便只能硬碰硬了。 —————— 两方苦战许久,实力竟是相差无几,甚至,不知是否因为妖魔界一开始抢占了先机,妖魔界那边竟是隐隐占据了上风。 眼见事情的发展与最开始时计划的不同,修真界这边,众人也有些急了。 青衣人皱眉道:“这样不行,我们只为了斩杀穆九歌而来,如今却陷入了缠斗之中。” 魁梧大汉道:“那小娘们倒是在后面躲得严实,叫爷爷们根本打不着,呸!” 青衣人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么耗着,胜算实在不大……” “难道,你是想撤退?”魁梧大汉瞪圆了眼睛。 青衣人摇了摇头:“并非我想要如此,只是看这局势,我们似乎……” 胡老这会却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开口:“难道你们忘了,我们还带了个东西出来……” “你是说……血衣灵?”青衣人想了一会,想到什么,神色惊疑不定,“那可是前两天好不容易才收伏的邪物,况且……” 胡老的脸色有一瞬的冷硬:“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么打下去,还不一样会有弟子牺牲。若任这妖女继续活着,还不知道会再牺牲多少人!何况,再不容易收伏的阴邪,也扛不住我们的除恶咒,有我们三人联手,不至于收不回来。” 青衣人神色变幻,片刻后,咬了咬牙,从手上的宝塔法器中倏的变出一样血红的东西,一下子铺展在他们眼前,像一片红色的布料。 三人同时以指尖血在上面书符,胡老面无表情地伸手圈画了面前的弟子,青衣人则以灵力将其牵系到穆九歌的方向。 下一刻,那布料携着阴风猛然飞出,被它的寒风所笼罩过的所有弟子全都发出了惨叫之声,刹那间,战场上就倒了一片人。 “那是,那是血衣灵!” “那妖女竟然恶毒到放出这种东西??” “快跑啊!!血衣灵出,必然要有人以血为祭!” 一片混乱之中,那片血衣收割了无数人的性命,已经红得越来越妖艳,裹挟着凛凛寒风冲向了穆九歌! 穆九歌自幻境中睁开眼,神色多了两分认真。她迅速出手,在虚空中拨动,试图以幻境中变幻的方位混淆血衣灵的感知。 血衣灵乃是妖邪之物,只会受光明之物的压制。像这种吸饱了人血的妖邪,连她也无法百分百确保能压制得住。 那片艳红的血衣转眼就要飞到穆九歌面前,她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寒风。正当她严阵以待,准备最后一击的时候,眼前突然有白影一闪。 “嗤啦——”一声,布料被撕碎的声音。 有一人牢牢挡在她身前,与血衣灵缠斗起来,裂帛声与长鞭破空之声不绝。 穆九歌看着这熟悉的背影,怔了一瞬。 宁淮……竟是在这种关头回来了? 眼见血衣灵正在被宁淮压着打,穆九歌便也松了口气。她看着宁淮娴熟地使鞭子,心中倒是有些惊奇。她还是第一次见宁淮动用腰上这根鞭子,难道是因为血衣灵很棘手,所以他动用了这鞭子? 不论如何,他这使鞭子的身法倒是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看着很是让人赏心悦目。 对面的修真界众人似乎也沸腾起来,不知道在闹腾什么。 只是片刻功夫,血衣灵便被长鞭撕扯成了斑斑碎片,惨不忍睹。宁淮一抬手,一簇极其明亮的火焰便自他指尖亮起,一瞬间就将那些碎片全都焚烧殆尽。 那些碎片在火焰中发出细细的尖叫哀嚎,很快就成了灰烬。 宁淮的动作干净利落,做完之后,一回身,却突然抱住了穆九歌。 穆九歌本来已经重新将精力放在了幻境之上,猝不及防被抱住,便是一怔,睁开眼道:“……宁淮?” 宁淮抱得很紧。他身上冰凉,而且因为贴得太紧,穆九歌一下子察觉到…… 他在轻轻发抖。 “怎么了?”穆九歌顿时眼神一变,“出什么事了?” 宁淮在清醒时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何况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他这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样异常的表现? 与此同时,血衣灵的风波已经过去,修真界那边却骚乱起来,动静越来越大,不知是在闹腾什么。 宁淮一言不发,轻轻放开了她。他转过身,手持长鞭,步入了战场之中,与修真界的众修士厮杀起来。 比起其他长相狰狞的众妖魔,他一身白衣,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但那长鞭一卷,却能瞬间卷走敌方性命,杀起人来恍如杀神现世。 穆九歌看他这样子,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他这状态……和从前那种干脆而沉稳的模样不同,反而,似乎有些疯。 宁淮上场之后,修真界那边则更加沸腾了,众修士闹哄哄的,不知在吵着什么。 过了一会,修真界那边,那三个领头的修士冲了过来,其中那个老头目眦欲裂,劈头盖脸地对宁淮说了些什么。 穆九歌看不懂了。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宁淮认识的人? 她想要上前,却见宁淮没开口,只是冷着脸色甩开长鞭,听也不听,竟是毫不犹豫地攻向了他们! 他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招,那几个人一惊之后,顿时如临大敌,远远退开。那个老头躲闪不及,被狠狠一鞭扫到腰上,当场就跪下了,还是被他的同伴赶紧拉走的。 宁淮面不改色,也不去追他们,仍是守在那里继续战斗着,死死拦住了所有想要冲过来杀掉穆九歌的修士们。 不知是因为宁淮的加入,还是因为领头人的受伤,没过多久,正道那边便突然撤退了。 穆九歌闭目感受着。她利用江水淇给的特权,以域界感受到他们确实慌不择路地逃窜了很远,这才重新睁开眼。 她正开始将幻境收起,却见到远处战场上那抹白影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 穆九歌顿时顾不上收到一半的幻境,忙飞身过去接住宁淮。 宁淮白衣浴血,脸上也有几点溅上的血点,更衬得脸色惨白。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见到穆九歌之后,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他痛极了似的,哑声唤她:“九歌……”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穆九歌皱着眉,伸手去摸他的脉,却只觉得他有些虚弱,还受了点内伤,此外便摸不出任何问题。 以宁淮的实力,这种伤应当不至于让他有这样的反应才对…… 宁淮就这样看着她,瞳仁颤抖着,眼中渐渐蓄积起了泪水。下一刻,他忽地便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在他闭眼的同时,两道晶莹的泪水,自他眼中缓缓流下。 作者有话说: 阿江抽了吗??我明明设置了六点更新,丫竟然没更? 第45章 入梦 第一域魔宫之内。 宁淮正躺在床上, 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穆九歌蹙眉看着医修诊断, 看他放下手开始沉思,便问道:“他如何了?” 医修摇了摇头,道:“难怪他们诊治不出。这在妖魔界很少见,却是修真界比较常见的……失魂症。” “那是什么?”穆九歌觉得有些耳熟。 “如果用不严谨的说法描述,这便类似于走火入魔。您也知道修真界众修士入门之时都会先修心法,修心重于修道,越是道心坚定的修者, 才能在修道路上走得越远。但……这也会造成一些隐患,比如这位公子目前的情况, 似乎就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道心有损,造成了昏迷。修为越高,道心受损所造成的伤害也越严重,最严重的便是这失魂症。” 穆九歌一下子想起来从前在第三域魔宫之时,那个医修对宁淮的诊断。难道, 便真的是从那时起埋下的隐患? 她心里一时有些茫然, 追问道:“有什么办法能救?” 医修叹了口气, 再度摇头:“公子目前是神思退居灵府之中, 或许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他潜意识里无法面对现实的一切。若是如此, 除非他想清楚了自己清醒, 不然……怕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 恕属下多言, 敢问公子在昏迷之前, 可有说过什么?” 穆九歌蹙眉回想, 道:“他……只唤了我的名字,然后便晕过去了。” “您的名字?”医修的神色十分意外,然后便犹豫道,“那或许算不得数了。” “您若是想到了什么,请说出来,我必不会追究。”穆九歌追问道。 医修神色有点紧张道:“……一般来说,病患在最终昏迷之前所提到的只言片语,都是令他们遭受刺激的源头……但大人既然对公子如此关心,这话便做不得数了。” 穆九歌眼神一凝。她再次想起,之前宁淮被月音铃所蛊的时候,也是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可她与宁淮相识这些时日以来,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更不可能刺激得宁淮修炼数百年的道心都出现裂痕…… 穆九歌看着宁淮苍白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心。 不是说回师门了吗?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 宁淮的皮肤冰凉似冷玉,在手指触碰的一瞬间,穆九歌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抬眼问道:“他的神魂早已有过不稳的症状,我曾以神交帮他稳固神魂。而且我修习过幻术,能够操纵精神方面的术法,如此,我是否有什么办法将他唤醒?” 医修一怔,倒是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但他想了想,眼睛一亮:“既是如此,或许可以试试入梦术。” 这个穆九歌倒是听过,但…… 她不解道:“这不是妖魔界用来取乐助兴的术法?” “确是如此,但大人这样一说,属下便想起,曾经也在医术上见过这种例子,正是用在失魂症上。” “好,”穆九歌亦是眼前一亮,看向他道,“还请细细说来。” “此法是要大人以幻术为这位公子的神魂构建一处幻境,在其中慢慢唤醒他的记忆,让他回到现实。但大人切记,千万不能把一切真相直接告诉幻境中的神魂,那样便有可能刺激太过,只能慢慢相处、想办法唤醒。既然大人与这位公子曾经神魂相交,此法您用起来应当是事半功倍,很容易施展。” 穆九歌仔细听着,慢慢点了点头。 “只是此事还有一个难点,医书上记载,神魂进入幻境之后,便会随心呈现出任何样貌,可能难以分辨。不过一般来说,这样貌都会是此人曾经有过的样貌,但也有例外。不过大人与公子应当能互相感应,况且有神交的关系,公子的神魂应当对大人极为亲近,与旁人的态度不同。对于大人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穆九歌应了一声,心中也并不担心此事。她虽从未刻意感应过宁淮,也是第一次与人有神交的牵绊,但这种小事不至于难住她。 比起这个,她更加在意的是:“我……并不了解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失魂。我该如何唤醒他?” 医师怔了怔,遗憾道:“这……恐怕只能大人自己探索了。医书上只明确写着,需在相处中循序渐进,不可使病患再受刺激。好在梦中有无穷时间,大人可以慢慢来。” 穆九歌缓缓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多谢您。” 医师忙行礼道:“不敢当。”接着,便有魔将给他递了灵石,送他离开。 穆九歌坐在原地默然看了宁淮一会,将自袖中抽出了一幅画卷。 画卷之上,正是她所见到的有着她妖骨的那个人。 “众仙盟仙首,归一派掌门,雨润真人。”穆九歌一字一句,轻声念着。 宁淮说交给他,但事关重大,穆九歌却不可能真的毫不关心。宁淮走后,她仍是暗中探查了画卷中人的身份。 想不到,却是如此令人惊喜。 既然宁淮说是回师门,代表着他亦是归一派的弟子。那时穆九歌心念一动,便将宁淮的画像也一并给了出去,却没能查出什么结果。 这她倒并不意外,毕竟宁淮只是门派中很寻常的小弟子,不会有太多人知晓。 穆九歌随手一握,画卷便在她手中碎成了纸片,然后彻底消失。她垂眸又看了宁淮一会,叹了口气。 她了解宁淮有多倔。他遭受了如此重创,怕不是回去之后与门派顶着来,被他所谓的师门搞成了这样。 可怜他回去之前,还对师门满怀信任,对她说不必担心。 片刻后,穆九歌收回视线,转身走出门,准备交待一些事。 宁淮,她是一定要救的。好在入梦之术足够特殊,梦中再长的时光,现实世界中也只是一个梦的长度。她大可以救完宁淮,再和那些名门正派,还有这位身份不明的雨润真人,好好清算。 —————— 将一切都交待清楚之后,穆九歌当夜便在重重结界之中,与宁淮一起入了梦。 入睡时,穆九歌手中握着一副地图,身旁摆着几幅长卷和书籍,是江水淇替她找来的归一派相关资料。 以此构筑梦境,大约更容易唤起宁淮的记忆。 睁开眼时,穆九歌看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群。山上隐隐有仙宫无数,金碧辉煌,时而有仙鹤飞过,空中仙乐泠泠不绝。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这效果,应该与现实相差无几了。 她一路脚步轻巧地沿着台阶上了山,边四处打量着自己造的梦,边在心中暗想:这便是宁淮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吗? 不知道宁淮会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是哪个时期的宁淮,她正好也想借着这梦境,更了解他一点。 宁淮在归一派会是什么身份?每天都在做什么、想什么? 这些东西,若是从前的穆九歌,一定会觉得十分无聊。但如今的穆九歌,倒是有些了解的兴趣。 她没走多远,眼前便是一座高大的门楼,远看金光闪闪气派得很。但等穆九歌走近一看…… 近看这门楼,就能发现它雕工粗糙,上面的花样也很模糊,仿佛蒙了层雾,非常诡异。只有中间三个大字很清晰,写着:归一派。 穆九歌在心中暗暗抹了把汗。 创造幻境之前,她只草草看了一眼图中那些建筑的样子,根本没仔细看细节,也没有浪费灵力将它们录入梦境,所以她创造的这些建筑才会是这副模糊的样子……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为了避免尴尬,穆九歌默默低下头不再多看,继续往前走。 山门前,左右站着两个白色衣衫的小道童,上前喝住她:“你是谁?为何擅闯我归一派?” 在创建这些人物时,穆九歌随手把归一派的门规什么的录了进来,没有自己瞎搞。毕竟上一世她与那些名门正派就很少打交道,重生之后更没去过修真界,根本不了解这些人都是什么模样。若是不小心弄得不伦不类,只怕宁淮更难恢复现实记忆了。 穆九歌随口编了个身份:“二位师兄好,我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九歌,奉师父之命下山采买点东西。” “新弟子?”其中一个道童皱眉,“那你为何不穿我归一派的校服,也没挂身份玉牌?” 穆九歌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还穿着平日里宽松的白袍,与小道童们严谨的制式截然不同。她为所欲为太久了,作为实力至强的大妖,她自出生以来就没被什么规矩束缚过,遇事直接上,也没遇到过什么阻碍,因此还真没意识到这些细节。 道童见她不回答,眼中疑色越来越重。他们两人对了个眼神,一人继续追问道:“你归属在哪一门下,师从何人?” 另一人则转到后面,摸起玉牌,警惕地盯着这边。 穆九歌眼见他们的脸色不对,恐怕马上就要赶人了,心里也不由生出一分着急。毕竟……若是连小喽啰都不接纳她,只怕会惊扰梦中真正的主角——宁淮的神魂。若宁淮上来都不信任她了,她还唤醒哪门子的记忆去。 以幻境迷惑他们倒也不是不行,但她刚刚愣神之下,已经失了先机,小道童已经在和别人通讯了。 这种茫然中掺杂着几分焦急的心情,让她一瞬间意识到:平生第一次,她遇到了一时无法解决却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也是平生第一次,她在乎着一件事,生出了这种心情。 她品味着这种奇妙的感觉,眼神四下里一看,定在了某处。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46章 兔子 在穆九歌脚边的草丛中, 正好有一只兔子模样的灵兽正蹲在那里,三瓣嘴一动一动的, 在乖巧地吃草。 穆九歌顿时想起来,进入梦境之前,对归一派中架构的那一瞥。 归一派中,似乎是有个什么御兽门…… 穆九歌蹲下身将兔子抱起来:“我是御兽门下的弟子,只负责饲养灵兽,尚未拜师。” 言下之意,她只是个寂寂无名的菜鸟, 在门派里打杂的。 那个质问他的弟子便低下头看她怀里的兔子,表情微妙地沉默了一瞬, 然后道:“这……是你饲养的灵兽?” 穆九歌在兔子头上摸了一把, 发觉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便一下下撸了起来,理直气壮道:“是啊。” 谁说门派里不能养兔子了。兔子虽然打架废物,但它好吃啊。 更重要的是,她只导入了大致的门规等门派架构, 却没有具体的弟子名单, 或者门内物事的介绍——这也就意味着, 她的身份, 无人能够证伪。她随手捡的兔子,也没人能确定它不属于门派。 当然,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物不过是她随手捏的, 轴归轴, 却只会依规矩办事, 死板得很。 穆九歌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们。果然, 那个手持玉牌的弟子用玉牌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 再走过来时,面色明显缓和了不少,对着另一个道童点了点头。 穆九歌松了口气。接着,她却察觉到异样的触感,低头一看,竟是那只被她强行绑架的兔子,正在轻轻蹭着她的手。 那只兔子已经把口中残余的草叶吃完了,此刻,它两只长耳朵微微抖动着,一双黑眼睛安静地凝视着穆九歌,正一下又一下地用头来蹭她的手,看起来竟是……十分亲近依恋的模样。 那两个道童见此情形,彻底相信了她的说辞,纷纷对她行礼道歉:“抱歉,师妹,是我们唐突了,请。” 穆九歌这次记得观察了一下他们对同辈人的行礼方式,默默记在心里,也回了一礼,微笑道:“二位师兄也是职责所在,九歌明白。” 两个弟子也对她笑笑,为她让开了山路。穆九歌便抱着新绑架来的兔子,一步步走了上去。 刚走过一个转角,穆九歌便将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归一派校服的制式。 她本想再变出一个身份玉牌,想了想,她并不清楚他们那玉牌具体都有什么作用,比如刚刚那个弟子就能够用玉牌来通信。这么一想,她决定还是走正规手续办一个出来。 弄好之后,穆九歌看向怀里的兔子,犹豫着是把它在这里放生,还是干脆带进归一派装到底。 正想着,她再度对上了这只兔子的视线。 按理说……不应该说和兔子对上视线,毕竟兔子不可能刻意看向她。可不知道为什么,穆九歌看着这只兔子的眼睛,却莫名从中看出了几分平静和温和。 说起来,这兔子从被她绑架的时候开始,就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到了她怀里,也一直老老实实待着,甚至还蹭她的手。 一般来说……山里的兔子会有这么乖吗?? 穆九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异样。 前后所有信息一串,穆九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个……”她小心翼翼开口,“你若是能听得懂我说话,就抖抖耳朵。” 这……这他娘的,不会就是宁淮吧。但她不能直接问,她甚至不确定宁淮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更不能以陌生人的模样直接表露出熟稔。所以她便只能迂回地试探一下。 穆九歌说完话之后,便屏息凝神,静静观察它的反应。 想不到下一刻,它那一双长长的耳朵,竟真的抖了抖。而后,它再度低下头,轻蹭了一下穆九歌的手。 不是吧。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穆九歌对待它的态度立刻认真了不少。她笑道:“我看咱们很有缘,不如你就跟我走吧。你若是愿意跟着我,往后我会给你铺最软的窝,割最新鲜的草,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你觉得怎么样?” 兔子眨了眨眼睛,轻轻向她怀里窝进去,耳朵柔顺地向后垂下。 穆九歌被它靠得心里有点软。手里抱着这么一个又小又软还温热的小东西,让她也有点开心起来。她又撸了它两把,道:“好,既然你愿意,那我这就带你去上户口。” 想不到宁淮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过,倒是和医师说的完全对上了:神魂在幻境中可能会变幻出任何样貌,以及……对她格外亲近。 不过,穆九歌倒是挺喜欢他如今的这副模样。 就,很可爱。 但想到这兔子就是宁淮,穆九歌的坏心思就又起来了。 她伸出手指,上上下下仔细揉了一遍它的耳朵,在敏感的耳根处更是好好揉搓了一顿。 兔子终于挣扎起来,将耳朵从她手里救出来,黑眼睛略带委屈地看着她,然后补偿似的乖乖蹭她的手指。 穆九歌这才笑眯眯道:“好啦,不欺负你了。” 她一抬头,发现已经快走到分叉口了。眼前,宽阔的主干路分出六个旁支,分别通向不同的区域。 打眼一看,中间的四条分支都是向上走的,分别通向四个方向,其中有的方向明显有着影影绰绰的建筑群,看过去能看到隐约的金光闪烁着。 路旁竖着一块灵石牌子,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凹痕,多半是指路用的,但很可能需要身份玉牌才能用。穆九歌抱着兔子宁淮走上前,以灵力在凹痕上一抹。 下一刻,灵石牌上流光一闪,但只闪了很短暂的一刻,就变成了红色,片刻后,红色才消失。 很显然,这东西不接受她的糊弄。 穆九歌:…… 这破门派可真是够难搞的。 她的耐性终于到此为止了。 反正宁淮已经到手了,去他妈的身份不身份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九歌闭上眼睛,用继承自鹿实的第六感随便感应了一下,选了左数第一条路。 这是一条平直的路,绕着山腰前行,而且明显比别的路要窄一些。穆九歌揣着兔子沿着小路向前走,走了半晌,却一个人都没碰到。 穆九歌在心里数了数,有点疑惑:“不对啊。”她明明复制了两百多个人进来,归一山脉也只保留了主要的两座山。不至于这么荒凉才对…… 她正想着,脚下山路便接上了一处长阶,却是向下走的。再往下走半晌,眼前便出现了一处结界,旁边是一个灵石碑,上书“归一派”三个字。 好家伙,原来这是后门啊! 比起山门,这里干脆连个守门的都没有,穆九歌抬手一试,这结界果然是只能出不能进的。 穆九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直觉这种东西果然不能太相信…… 她正准备退回去,余光却扫到了山阶上的什么反光的东西。她定睛一看,那是一滴血。 穆九歌的脚步便顿住了。她在血滴四处寻找,果然看见了一处蹭上了血色的灌木,其中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穆九歌想了想,抬手从乾坤囊中取出了一个傀儡,驱使着傀儡出了域界。傀儡是江水淇做的顶级傀儡,模样是个长手长脚的中年男人,他慢慢接近灌木丛,出手如电,将其中的东西拎了出来。 那竟是个小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身上血和污泥混在一起,看着好不可怜。 人已经晕过去了,被傀儡拎在手里也毫无反应。穆九歌看得心头一紧,傀儡伸手将他送来的同时,她的手也穿过结界拎住他。然后她在他身上做了个幻术的障眼法,成功让结界认为他们两个是同一人,便顺利将小孩拎了进来。 小孩一到手,穆九歌立刻发现,还会喘气,是个活的。她松了口气,便检查了一下小孩身上的情况,意外发现竟是没有多少伤口。 ……不知是沾到的血还是伤口愈合了。 穆九歌看了看怀里的宁淮,便准备将小孩递给重新穿过来的傀儡。没想到她刚伸出手,手里拎着的小孩便突然醒了。 他一醒过来,便立刻意识到此刻的状况不妙,开始在穆九歌怀里拼命挣扎。穆九歌一下没抓住,他便闷不吭声地挣脱开她的手,摔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就跑。 那傀儡立刻风一样飘到他身前拦住了他。穆九歌亦上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需要帮忙吗?” 穆九歌的声音一出,不知为何,那个方才还在挣扎不休的小男孩顿时停下了一切动作,有些呆滞地转过头“看”向她。 穆九歌这才发现,这小孩的双眼大却无神,瞳仁覆盖着一层银白色的东西,看向哪里都不聚焦,明显是失明了。 小男孩愣了一会,轻声问:“姐姐,是你么?” 他满身泥污,狼狈不堪,但站在那里安静而怀着希冀地“凝视”着穆九歌的时候,莫名让人觉得有点熟悉。 穆九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用了捏造的身份:“抱歉。我是归一派弟子,我叫九歌。” 小男孩听了她的话,又是一怔。但半晌后,他似乎明白过来,抿了下唇,然后重新恢复了冷淡而警惕的神色。 片刻后,他才回答道:“我叫宁淮,是来这里拜师的。” 第47章 恩人 穆九歌听了这话, 一时如遭雷劈。 原来这竟然才是宁淮吗?? 穆九歌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正无辜吃草的兔子,又抬头看看面前的小孩, 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看宁淮的惨状,她的心态立刻就和刚刚不一样了,几乎立刻想把兔子丢给傀儡,然后帮宁淮疗伤。 但是……不行。 穆九歌心中窒息,面上只能如常地露出友善而陌生的微笑:“你叫宁淮,是吗?你身上这是……” 小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突然有了点局促不安。 在回答之前,他先不信任地看向穆九歌, 问道:“您真是归一派弟子吗?” “当然, ”穆九歌道,“你走到这里,应该是被山门结界拦住了吧?这是归一派的结界,不会放陌生人进来,我已经带你进来了。” 小孩抬起无神的双眼, 四处转了转脸。但大约是因为看不见, 他的神色仍是紧绷着。 穆九歌伸手轻轻牵起他的手, 按在结界内的灵石碑上:“这是归一派界石, 放在结界之内的。这下相信我了吗?” 小孩被她碰到后,明显僵硬了一下。穆九歌带他摸到界石就松开了手, 他一僵之后, 却是自己慢慢摸索着, 在摸上面的碑文。 穆九歌饶有兴趣道:“你识字了?” 按照宁淮说过的年龄, 他出生于四百多年前, 那时正逢乱世, 别说读书识字,活下来都算是幸运了。 小宁淮摸遍碑文,似是放松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他道:“我……是从东边的聚居地逃难过来的。我的家乡被妖兽毁了,家里人也都没了,便想着一定要拜入门派,学点东西,日后好斩妖除魔。” 穆九歌听他说着,心中一惊。宁淮竟有着这样的身世…… 她却不能表露出真实的心情,便只是略带惋惜道:“这样。你想拜入门派,这不难,跟我走便是,我带你去登记。但你的身体……自己能走吗?需要我背你吗?” 宁淮听了她的话,明显有些吃惊,犹疑地面向她。察觉到她的手伸过来,宁淮又是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不用了,多谢。我没事。” 穆九歌心知宁淮不喜与人接触,面前这受过伤害的小崽子恐怕更是如此,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 而后,便听见宁淮又小声说道:“我……身上脏。” 穆九歌怔了一瞬。不过她也看出来这小孩的情况确实还好。但,既然如此…… “你之前为何会晕倒在草丛里?”她不解道。 小宁淮懵了一下,接着,脸上却有些红。 “我守在这里,已有两日不曾进食……”他声如蚊蝇。 感情是饿晕的吗? 穆九歌一时哭笑不得。她在衣服中摸了摸,摸出了一袋金丝糖,便递给小宁淮:“先吃点垫垫,一会登记了带你吃好的。”这还是她不久前在第一域买的特产。 小宁淮面对着她手的方向,愣了片刻,才试探着伸出手,接过了纸包。他抱在手中摸索了一会,却没有打开吃。 穆九歌想了想,伸手拆开,拿了一块出来,带着宁淮的手,一起将糖送入了自己口中。她边嚼边道:“看,没毒。你放心吃。”不吃点东西的话,她还真担心宁淮一会晕在路上。 小宁淮抽回手,好像有些无措。过了一会,他点点头,讷讷道:“多谢。” 穆九歌把傀儡收了回来,便带头转身往回走:“跟上。” 走了一段,就听到身后传来“咔擦咔擦”咬碎糖块的声音。小心翼翼,又有点可爱,像小动物。 这一次,穆九歌可不能再瞎走了。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在岔路口碰到了一个匆匆下山的弟子,忙拦住他问道:“师兄,我不小心把玉牌损坏了,请问哪里能回寝舍?” 她以幻术遮掩了身后宁淮的踪迹,那个弟子扫了她一眼,便抬手给她指了一下右边第二条路,然后便路过她向下走。 穆九歌道谢之后,便带着宁淮往那条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果然见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小巧的院落。周围花木扶疏,环境很好。 但穆九歌看着那些金光亮得晃眼的院落,第一次察觉到哪里不对。 似乎,好像,她看的那些建筑绘图上,只是洒了些装饰用的金粉。而不是这些建筑本身会散发金光…… 再说谁家的卧房会散发金光啊!晚上觉都睡不好吧! 她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她搞的这个粗制滥造的梦境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但也只能这样了。她以灵识探查了一下,在边缘找了个空的院落,带宁淮走了进去。 小宁淮和大号的确实很像,一路上都默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她有些瞬间都觉得有些恍惚。 看来这次这个宁淮果然是真的。 她进去之后,将怀里的兔子暂时放在院子里,便先找了净室,给宁淮烧了点水,好让他洗干净自己,同时又给他变出了一套归一派的校服。要不然就宁淮这个模样,别说登记不登记了,走出去都得让人给抓起来。 宁淮默不作声地拿过穆九歌给的衣服,带进了净室中。穆九歌看着他双眼不聚焦的样子,犹疑片刻,还是问道:“需要我帮忙么?” 宁淮摇了摇头,便走了进去。片刻后,净室中便有水声响起,又过了一会,一身白衣的小宁淮便新鲜出炉了。 他轻轻掀开门帘走出来,微垂着头,扯了扯袖口,看起来有些局促。 洗干净之后,穆九歌仔细看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还是真的对宁淮的脸如此熟悉,她竟然真的从小孩脸上看出了几分宁淮的模样。 但此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宁淮,瘦瘦小小,虽然身姿依然挺拔,看着还是有点弱不禁风。 确实,发生过那种事,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万幸。也不知道他这一路过来,是受了多少苦。 穆九歌的视线移到他的眼睛上,轻声道:“来这边,我给你看看眼睛。” 小宁淮的头转向她这里,神色立刻紧绷了几分。片刻后,他抿了抿唇,还是缓缓走了过来。 他站在穆九歌身前,穆九歌研究了一会他泛着银色光芒的瞳仁,半晌问道:“是妖兽所伤?” 小宁淮点了点头。 穆九歌想起来了什么。这看着很像一种妖兽,在她前世的时候屡屡出没于东海一片,能瞬间冰封千里。若眼睛被它造出的冰雪之光所灼伤,便会短暂地致盲。但时间长短得看伤势,严重的话得好几年才能好。 想到这里,穆九歌却是有点疑惑。 她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她好像曾经遇到过这种妖兽…… 穆九歌想了想,却想不起更多了,于是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宁淮身上。 她轻轻伸手,以温暖的灵力小心注入宁淮的眼睛:“再忍一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是不是感觉舒服一些?” 不知为何,在她动作的同时,宁淮却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他忽地伸手抓住了穆九歌的手腕,嘴唇颤抖,喊道:“姐姐。” 穆九歌拍了拍他的手:“什么姐姐,要叫师姐才对。”这怕不是又认错了? 宁淮怔怔“看”着她:“可是……她便是如此……您真的不是那位救我的恩人姐姐吗?” 穆九歌这才明白过来,摇头道:“你认错人了。”她才刚进来,怎么能冒领功劳。 宁淮愣了一会,立刻收回手,看起来有点低落:“抱歉。” 穆九歌拉他在一旁坐下,随口问道:“什么恩人姐姐?你一直在找她?” 小宁淮“嗯”了一声,闷闷道:“我家乡遭了妖祸,我当时也受了重伤,本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后来被她救了,这才侥幸存活。可惜那时候我生着重病,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很少。等我彻底好起来,那个救我的恩人姐姐已经走了。我也曾想找她报恩,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寻找……” “原来如此……”穆九歌点点头。做好事不留名,这位恩人的做事风格倒是颇合她心意。 “您……”小宁淮转过脸,恳切道,“您真的不是她么?您的声音,气息,还有治疗的方式,真的都很像她……” 穆九歌心中暗暗叹口气。声音相似的人可太多了,气息根本就是玄学,至于治疗方式……但凡是稍微了解过那个妖兽的人,都知道该用温暖的灵力压制伤痕的痛苦,何况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疗伤。 况且,入梦的神魂毕竟记忆不全,小宁淮口中这个“恩人姐姐”,连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个问题。 即使不忍,穆九歌也只能再次否认道:“你认错了。而且……或许你也不必执着于此,她默默离开或许就是想要你放下这段恩情,好好开始新生活。” 其实这安慰的话,穆九歌说出来也有点虚。就拿她自己来说,她当年游历人间,闲来无事也随手帮了一些人,基本也是帮了就跑,没什么高尚的原因,单纯是……怕麻烦罢了。 “我知道,”小宁淮低声道,“可我不会忘记的。”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找到她。”他一字一顿认真道。 第48章 伤药 听了宁淮这话, 穆九歌怔了一瞬。 宁淮这孩子……还真是从小就倔啊。 而小宁淮在说完这句近似剖白心声的话之后,也陷入了沉默。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片刻后, 宁淮开口:“请问我们……” 同时,穆九歌也问道:“你的伤……” 两人同时闭上了嘴。然后穆九歌意识到,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熟悉。 只是这说话的内容,两人似乎互换了一下。 穆九歌忍不住笑了一下,摆手道:“不必心急。即使拜了师,你也总得先养好身体, 才能学东西。” 她想了想,正在此时, 有什么动静传了过来, 像是有人在一下下拍门。 穆九歌走过去拉开门,什么也没看到,却有一道白影窜了过来,一下子窜进穆九歌的怀里。 那东西小小软软,毛茸茸的。穆九歌伸手捞住, 这才想起来, 她还捡了只兔子回家。 兔子窝在她的怀里, 撒娇似的往里拱了拱, 两只耳朵委委屈屈地垂了下来。拱进穆九歌怀里之后,它又轻轻嗅着穆九歌的手, 然后蹭了蹭, 又蹭了蹭。 就, 真的很会撒娇了。 但穆九歌看着这只黏人的兔子, 心里却有点无奈。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鬼迷心窍了吧, 怎么就能把一只兔子错认成宁淮? 但都把人家拐回来了,承诺也说出口了,又不好再放回去。而且看这兔子之前的表现,多半是通人性的,甚至可能真是个开了灵智的幼年灵兽或妖兽。 穆九歌平生最不喜麻烦,但此刻看着这个自己亲自招惹回来的麻烦,却是无计可施了。 这都什么事啊…… 兔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从她手心中探出头,一双剔透干净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仿佛是一种沉默的陪伴和安抚。 穆九歌心中不由再次浮现出那种荒唐的感觉。这种气质可真的太宁淮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九歌回头看,是正牌小宁淮走了过来,正默默“看”向她怀中的兔子,大约是察觉到了它的灵气。 话说,小孩子不是都喜欢这种毛茸茸来着? 穆九歌灵机一动,伸手要将兔子放进小宁淮怀里:“你先抱着它玩会,我出去给你找点药。” 兔子在她手里却突然挣扎起来,挣扎着往穆九歌身上跳,长腿一动一动的,像是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她。同时,它那双剔透的眼睛也似委屈似谴责地看着她。 而小宁淮也默然面向这只兔子,突然问道:“它是妖么?” 灵兽和妖兽的区别很难界定,穆九歌其实也不能确定它到底是普通小动物还是灵兽妖兽的,便一时没能回话。 小宁淮却接着道:“若是妖,您为何还不杀了它?” 穆九歌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小宁淮抿了下唇,移开视线不再看它,也不开口了。 穆九歌想了想,多少也明白了一点。恐怕这孩子因为过去惨痛的经历,而恨上了所有妖魔吧。 她想了想,仍旧将兔子递给宁淮:“它是我的灵宠,自然不是妖物。我得去给你找药,麻烦你先照顾它一会?” 宁淮犹豫地停顿一会,最终还是接过了挣扎不已的兔子。 穆九歌看兔子实在抗拒,便低下头,在它耳边低声安抚道:“等我回来,就给你铺最软的窝,像我答应你的那样,好不好?” 兔子用那双眼睛委委屈屈地看了穆九歌一会,然后趴在宁淮怀中不动了。它连耳朵都蔫蔫地垂下来了,看起来仿佛被穆九歌欺负了一样。 穆九歌顺了顺它的耳朵,又交待宁淮自己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而小宁淮愣愣“看”着他们互动,半晌才回神。 走出院门时,穆九歌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面亮起了一个兔子性状的小标志,那是她刚下在兔子身上的术法。此刻标记一直亮着,意味着兔子的生命无碍,但标记的颜色很暗,代表着这只兔子的心情不太好。 灵宠,还真是娇贵的小东西。穆九歌在心里感慨。 另一边,小宁淮抱着怀里的小东西,身体有些僵硬。 他脑海中一会是当初聚居地里血流漂杵的惨状,是直面恐怖妖兽的绝望,一会却闪过一双温柔地抱起他的手。 那个人身上有种……像是草木一般的气息,或许是为他找来疗伤的灵草。她会用那双温暖的手,轻轻触碰他的双眼,缓解他的痛苦。 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宁淮便将手落在了手中的兔子上,像她刚刚那样,轻轻摸了摸。手中的东西又小又软,很温暖,摸起来感觉也很好。 宁淮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抱着兔子坐回椅子上,闭目调息。 另一边,穆九歌已经走回了岔路口上。现在已经排除了两条小路,她思索了一下,隐约记得主峰上的药堂和膳堂离弟子居所不远,便选择了旁边的岔路。 这一次她的选择总算是靠谱了,没走多远,她便看到了药堂的大门。眼见药堂没有那种识别身份玉牌的灵石牌,穆九歌便先拐到一边,做了个假的玉牌,又把身上弄得狼狈一些,这才走了进去。 她再次摆出了御兽门弟子的身份,这次成功要来了一些凡间药草所制的伤药。虽然与灵药没法比,但也算可以,穆九歌便带着它们往回走。 药堂不远处便是膳堂。此刻不是饭点,膳堂里只有零星的弟子在准备晚膳的食材。穆九歌观察了一会,成功溜进去顺了些小点心出来。 走的时候,穆九歌甚至找到了一条通向寝舍方向的小径,便快乐地抄了近道。 这一趟算是顺利极了,收获也不少。 穆九歌正满意地想着,眼睛一扫,突然又在地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又是血…… 穆九歌噎了一下,心情已经毫无波动了。 归一派他们是不是还搞血包批发?走几步来一个,碰瓷吗? 想归想,血迹一路向前延伸,穆九歌也无法不管。她顺着往前走,果然看到血迹再次延伸进路边的灌木丛中。 穆九歌:…… 所以就……完全一个套路吗!太敷衍了吧! 这种入梦术,像穆九歌这样的造梦之人只负责初始的设定,构造出一个能运转的世界。至于世界中的具体剧情,最开始剧情是自发产生的,而随着梦境的继续,这些剧情会逐渐受入梦者——也就是宁淮的神魂——所影响。 比如小宁淮之前能出现在归一派的门口,大概率是从前真的发生过这种事。 因此,穆九歌并不知道剧情,也吃不准眼前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只能谨慎地上前,慢慢剥开灌木丛。 下一瞬,眼前冷光一闪。穆九歌的动作比思绪更快,一瞬间就躲开了,抬头看过去。 眼前是个受伤倒在树丛中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归一派的校服,半身浴血,手中执剑,警惕地看向她。他倒在那里的模样看着很脆弱,但刚才的剑光却杀气十足,凛冽逼人,不容小觑。 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几乎挡住了脸,只露出了冰冷的眼神。穆九歌怔了一下,退后两步,抬手示意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着血迹来察看情况。” 他看了穆九歌一会,缓缓放下剑,仍是不开口,沉默地靠在树丛中看着她。 说完之后,穆九歌想了想,又从包裹中摸出一些刚得的伤药:“师兄,我这里刚好有些伤药,你用一些会好得更快一点。” 眼前之人明显有自保和照顾自己的能力,穆九歌并不想多生事端,准备给了药就走人。 她打量了一下这人的情况,将几样药物一一放在地上:“这是外敷的膏药,能够止血和加快伤口愈合。这是内服的丸药,能够调理内伤。” 说完之后,她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没想到那人却突然动了。他有些费力地摸出了什么东西,往穆九歌身前一丢,哑声开了口:“这个……够了么?” 穆九歌低头一看,沉默了一下。 竟然是一颗妖丹。是妖丹也罢了,它竟然还挂着血肉,像是刚从妖兽身上生挖出来的…… 这妖丹的气息极为普通,属于再常见不过的低等小妖。这就仿佛有人拔了颗野草,连着泥土丢了过来,穆九歌不太清楚这人什么意思,便略带嫌弃地后退一步,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那人似乎抿了抿唇,半晌,再次开始在身上艰难地摸索。 穆九歌揣摩着他的意思,终于明白他似乎是在和她做生意,便摆手道:“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想了想,抬手一挥,把妖丹隔空送了回去,便抬步离开。 那人愣在原地:“你……” 穆九歌走出几步,听到后面传来一句:“请……等一下……” 穆九歌顿了顿,最终还是依言转过身来。 那人挣扎着微微直起身,拂开了脸上的乱发,对着她认真行礼道:“多谢。” 穆九歌却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张脸…… 竟然是宁淮的脸!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对归一派的设定进行了一些复制粘贴 宁淮:对剧情进行了一些复制粘贴 总结:天生一对! 第49章 二号 这张脸, 虽然比穆九歌所熟悉的宁淮的脸要稚嫩许多,但以穆九歌对宁淮的熟悉程度……这轮廓和五官, 绝对是宁淮没错了。 穆九歌一瞬间觉得无比恍惚。她已经能够确认之前那个小宁淮,应当就是宁淮的神魂所化,因为他是如此真实和完整,完全不是穆九歌捏的那些路人能比的。 可眼前这个,明晃晃顶着宁淮的脸。穆九歌根本不可能放进来这种路人,所以这必然也是宁淮的神魂无疑了。 穆九歌心态崩了。所以,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有两个神魂化身啊!这还让她怎么玩! 但既然这是宁淮,她就不能不管了。半晌, 穆九歌平复好心情, 走上前问他:“师兄,还能动么?” 宁淮刚刚的一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半倚在灌木中,面白如纸,唇角染血,眼眸有些涣散。 他低低道:“……无事。” 穆九歌便上前扶起宁淮, 然后架住了他, 口中道:“师兄的住所在哪?我送你回去。” 宁淮先是僵了一下, 半晌回过神来, 便挣扎着想从她身上下来:“不必了,多谢。” 穆九歌一碰到他, 便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细微地颤抖,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虚弱。她心说不必个锤子, 强硬地继续扶住他往前走。 “本也是顺路, 师兄若继续待在此处, 被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宁淮果然不挣扎了。穆九歌衣袖一卷, 把伤药收起来,便架着宁淮往寝舍的方向走。在扶着他的同时,穆九歌也在暗暗为他传送灵力,助他恢复体力。 其实最方便的姿势还是横抱,穆九歌虽然也很想怎么方便怎么来,但她并不想刚一找到宁淮的神魂就把人家搞得心态崩溃,所以还是选择了架着他。 不过即使如此,对于两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来说,这接触还是过于亲近了,穆九歌此刻便能清晰地感觉到宁淮的身体有多紧绷。 穆九歌加快脚步,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转移话题道:“师兄这是下山历练了吗?怎么伤成这样?” 归一派里不可能存在妖物,宁淮刚刚抛出来的那个血淋淋的妖丹,必然是他下山猎到的。 宁淮似乎不太想回答,他沉默片刻,惜字如金道:“遇到了两只妖。” 这个答案不出意料。穆九歌其实更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对待路过的陌生师妹是这种态度,但俩人明显没熟到这个地步,而且宁淮明显对她还是十分警惕,穆九歌便没有贸然开口。 她只是道:“我叫做九歌,是御兽门弟子。若师兄以后再遇到麻烦,可以寻我帮忙。” 宁淮微微侧过脸看她,片刻后道:“宁淮,剑阁弟子。” 穆九歌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是宁淮。不过,这位宁淮也叫宁淮,那么两个宁淮要是撞到一起,岂不是很尴尬。话说他们是可以相遇的吗?会有什么糟糕的后果吗? 那医修也没说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宁淮轻轻动了一下,开口道:“到了。” 穆九歌抬头一看,他们果然已经到了寝舍的区域。眼前依然是个小院子,和穆九歌他们那个一般无二。 说起来,穆九歌其实一开始有点奇怪,弟子们居然可以住上单独的小院。毕竟四百年前她见过几个所谓的正道门派,但都是稀稀拉拉几个人,门派也穷得叮当响,完全不成气候。基本上有几十个人、能占个山头的那种,就算是罕见的大门派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梦境的设定是穆九歌按照如今的归一派而设定的,所以不论宁淮的神魂是来自哪段时间,都会生活在如今这个繁华鼎盛的归一派里。 也因此,眼前的宁淮会被低等级的妖兽伤成这样,也只是代表了当时正道修者的正常水平。 两人走到小院门口,宁淮便伸手推开门。穆九歌见他好了一些,便将他放了下来,道:“师兄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虽然她需要多和宁淮接触,趁机想办法唤醒他的记忆,但还是得稳着点慢慢来。 好在此处距离她之前选的小院子不算太远,日后再有接触应该也容易一些。 宁淮立在门口,回身看她,不动。 恢复了些力气之后,他便再次挺直了腰背,恍惚中便与穆九歌熟悉的那个宁淮几乎重叠。只是,比起现世的宁淮,眼前的神魂化身明显更年少更单薄一些,且眼神凌厉、气质锋锐,远没有后来那般内敛沉稳。 可他这样乌发披散、一身杀气地站在这里,倒是穆九歌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沉默地看着穆九歌,似是有话要说。 但下一刻,穆九歌腕上的标志却突然一烫。穆九歌眼神一变,只得匆匆道:“抱歉,我还有事。回见。” 那只兔子出事了!她刻意在灵兽身上留下标记,实则是同时也看顾了小宁淮。毕竟她还是相信小宁淮不可能真做出伤害兔子的举动,因此它若是出事了,小宁淮大概也情况不妙。 穆九歌把药物丢给宁淮,也顾不上多说什么了,拔腿就往自己的小院跑。这幻境限制了她的许多能力,比如,在这虚幻的场景中,她无法以妖力瞬移,只能尽量快一些。 回到那个小院之中,穆九歌的心就凉了半截。小院的大门倒是关上了,但是里面的屋门全都是大开的状态,而且……空无一人。 穆九歌忙以灵力收集了那只兔子的气息,然后催发了手腕上的印记,凭借着印记给出的方位,越出院墙追了过去。 她一路向山上追去,一直追到了一处广场上。她一眼看到小宁淮正站在不远处,和对面一群弟子对峙着。而那群弟子手中抓着的,分明就是那只兔子。 那个抓着它的弟子粗暴地抓着它的耳朵将它吊起来,它正疯了似的蹬腿挣扎着,耳朵似乎已经撕裂了,正缓缓洇出血色。 看到这一幕,穆九歌不知怎的心头一痛,顿时冲了过去,远远便抬手以灵力攻击了那个弟子。 那弟子猝不及防被偷袭,顿时惊呼一声,脸上显出了鲜红的巴掌印。他的手也立刻一松,兔子落在地面之上,然后便向穆九歌这里跑过来,一下子跳进穆九歌怀里。 那个弟子怒道:“你又是哪来的杂种,竟然敢打我!” “你怎么也没有身份玉牌?是不是也是偷偷混进来的?” 穆九歌抬眼粗粗估算,眼前得有二三十个弟子了。她本也没放进来多少路人,要是把这些人弄死了或者搞崩溃了,这梦境可能会出问题。而且这些人本质上都是她的灵力所化,贸然攻击,也会伤到她自己。 穆九歌便暗暗记下这人的脸,然后假笑着开口:“各位师兄师姐,我是御兽门弟子九歌,这是我的灵宠,那位是我的师弟。不知他们何处招惹了诸位?” “师弟?”那个发难的弟子立刻冷笑一声,“这杂种分明在后山的出口蹲了好几天了,我亲眼见过的,他根本就不是归一派弟子!” 穆九歌顿时有点窒息。嘶……这剧情竟然这么完善的吗?连她进来之前的剧情也都填补上了,连目击者都有? “还有你,你说你是御兽门弟子,你的玉牌呢?拿来我们检验一下!” 事已至此,穆九歌便只有硬着头皮编了。她面上很稳,扯谎道:“他是刚收进来的弟子,我的玉牌损毁了,还没来得及重新领取。” 另一个弟子站出来质疑道:“如今并非宗门大选的时候,若他被破例收取,定然是天资卓绝,有特殊的能力。可他能有什么特殊能力?” “是啊,说想拜师就收,当我们归一派是什么地方?”其他质疑声也纷纷响起。 穆九歌噎了一下,发现这些弟子竟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她正思考下一步能怎么办,众人却倏地闭上了嘴,突如其来的沉寂弥散开来。 穆九歌抬头一看,只见小宁淮站在原地,双目紧闭,手中掐诀,口中正念念有词。 伴随着他的念诵声,有什么东西的虚影在他身后慢慢现形。 那是四只灵兽,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扇形在他身后环绕。虽然是虚影,而且个头都不大,但属于顶级灵兽的压迫感仍旧不小。 众人皆是一惊,一时半刻,竟没有人能出声。 但要说全场最震惊的,恐怕还是穆九歌。 因为这东西她可太熟悉了,这幻象名叫四象图,是她最初创造的幻象之一。由于这四象图十分简单易学,威力也相对不错,所以被她当做幻术入门级教程,常常作为传承的一部分馈赠给他人。 而她每每在凡间救下那些可能无力自保或无法维生的人,最后都会给出自己的传承。 也就是说……小宁淮还真是她救的?? 电光石火之间,穆九歌隐约记起,宁淮好像曾经提过一次,说穆九歌救过他。当时他们俩完全不熟,穆九歌也完全不信任他,根本没当真。难道这事竟然是真的?她还真救过幼年的宁淮? 作者有话说: 有一天,穆九歌玩了一个抽卡游戏。她来了一发十连,嚯,金色传说! 她兴致勃勃点开,然后发现——这些卡竟然全是同一个男人! 穆九歌:摔 第50章 影响 那四只灵兽的虚影只出现了一刹。下一刻, 它们骤然崩散,小宁淮的身形也晃了一下, 然后撑不住地半跪下去。 穆九歌一时顾不上别的,忙冲上去扶住他。 在她扶住他手臂的同时,小宁淮的手便一把抓了过来,有些慌乱似的抓住了穆九歌,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也有点惶然地转向穆九歌。 穆九歌温声道:“别怕。我在这。” 这时候,那边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有人干巴巴道:“你叫那个, 宁淮,是吧, 也是御兽门弟子是吧, 今天是我们误会了……” “对,宁淮师弟,今天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 “不是。”小宁淮转向他们,应道,“我要拜入剑阁。” 周围又寂静了一刹。 “什么?你竟然想拜入剑阁?” “剑阁可是培养下一任掌门的地方, 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就想入剑阁?” 众人再度讨论起来。但有宁淮前面的四象图一事, 他们这次收敛了不少, 态度也正常了许多。 正闹腾着, 突然一道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这声音清凌凌的, 如霜似雪, 似珠落玉盘, 明明音量不大, 却自然而然被所有人听得极清楚。许多人都一个激灵, 灵台瞬间清明一些。 “归一派禁止喧哗。”那声音淡淡道。 下一刻, 平地似轻轻起了风,广场之上的殿堂中缓缓步出一人。 同样一身浅淡白衣,穿在这人身上,便与这些没长开的少年们完全不同,别有一种长身玉立的翩然仙气。他头顶束着银色长冠,耳侧有银制冠带垂下,衬得他一张脸清冷出尘,宛如天边一弯遥不可攀的银月。 单看他一出现时那凛然剑气,便知此人不同凡响。 众人俱是色变,然后齐齐跪地道:“见过长老!” 但在这之中,却有一个人呆呆立着,没有任何动作,正是穆九歌。 穆九歌直直看着这人的脸,心态彻底崩了。 这特么……怎么还是宁淮啊!! 她是捅了宁淮窝了是吧!这入梦术到底怎么回事啊!没完了是吧! 这人淡淡扫了过来,眼神如静湖,却因为过于凌厉的剑意,而显得很有存在感,穆九歌几乎能感觉到脸上一凉,是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此处。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了小宁淮身上。 他开了口,仍是霜雪般的音色:“你想入剑阁?” 小宁淮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面朝他的方向,坚定地应了一声:“是。” “为何?”那人问道。明明是个问句,他的声音却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平静极了。 穆九歌能察觉到,小宁淮的身体立刻绷紧了,然后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答道:“我要入剑阁学习剑术,然后,斩尽天下妖魔!” 仿佛立誓一般,郑重而含恨的声音。 那人静了片刻,然后微微颌首,银带在风中轻拂。 他不再看小宁淮,而是抬眼将目光投向远处,平静地宣布道:“一月之后,剑阁将开,届时会有三名弟子被选入剑阁。”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回殿中。他走得十分从容,速度也没见多快,但却转瞬就消失在殿中。 他一消失,人群便沸腾起来。 “什么??真的吗!?” “天啊剑阁都多少年没挑弟子了,现在一下子居然要三个??” “快快一起去藏书阁找剑术啊!就一个月时间!” 没过多久,他们就兴奋而闹腾地结伴离开了。 穆九歌也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 已知,她是进来唤醒宁淮神魂的。又知,这些师弟师兄长老都是宁淮的神魂化身,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他神魂的一部分。 结论,她需要把每一部分的神魂都唤醒。 他娘的她不想干了! 正窒息着,穆九歌便感觉到旁边的小宁淮摸索着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 穆九歌转头看他,便见他脸色发白,轻轻咬着唇角,好像在紧张,又好像在害怕着什么,完全没了刚才宣告要斩妖除魔的气势。 他低声道:“对不起。” 穆九歌“嗯?”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了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努力使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我……将它放在了院子里。它突然开门跑出去,我想追它,却看不到……最后找到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穆九歌点点头:“知道了。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她低头揉了一把兔子没受伤的腹部,叹气:“说了让你等我回来,怎么就不乖?这下好了,被伤成这样……” 兔子蔫蔫地伏在她掌心,眼睛看向她,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莫名就有点可怜,又有点乖。 穆九歌一瞬间福至心灵,突然莫名觉得,这兔子是想去找她。 她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到脑后,看着兔子耳朵上的伤,便站起来拉着小宁淮往回走。 她回想着刚刚那个凌虐兔子的人。那人众星拱月的,必然被她设定得挺厉害。他刚刚还在说要找剑谱练剑术什么的,还得到了伙伴们的一致赞同。既然如此,她便有了打算。 不过想到他们对四象图的反应,穆九歌倒是意识到了更多。那四象图在她手里其实是可以用来当灵宠使用的,可以是大杀器,但在小宁淮这么个小孩身上,便只能虚虚现个形,可以说毫无作用。小宁淮确实有些天分,但也没厉害到能够征服天下第一大派的弟子的程度。但这来自穆九歌传承的运用灵力的能力,放在四百年前,就是妥妥的十分罕见了。 因此……那些弟子们一下子便被他唬住了,只能是因为,他们那时近乎是四百年前的状态和观念。这意味着,剧情已经在受小宁淮的影响了,连人物的认知都发生了改变。 这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这梦境受他们的影响越深,他们便越容易沉浸其中,相信梦境的真实,而无法回到现实之中。 她恐怕得加快速度了。 在思索之间,他们已经回了寝舍。穆九歌拿出伤药敷在兔子耳朵上的伤口处,过了一会,她停下手,开口道:“宁淮。你想入剑阁,对吗?” 小宁淮点了点头。 “嗯,我也想入剑阁。这一月时间,我们一起努力。”穆九歌认真道。 她得多多和另外两个神魂化身接触,所以需要离他们更近一些。 小宁淮顿了顿,郑重应道:“好。” —————— 入夜后,寝舍中陷入一片宁静。 曾晖泄气地丢下了手中的剑,恨道:“怎么还是使不出!这样下去我要怎么入剑阁!” “少爷莫急,有夫人的药在,您定是能超过所有人,顺利入剑阁的。”旁边的小侍从低眉顺目道。 曾晖正怒气上头,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明明吃了这么多,怎么还是连第一式都学不好?你是不是把本少爷的药私吞了!” 那侍卫立刻跪倒在地:“属下不敢。” “哼,量你也是不敢。”曾晖踹了他一脚,过了一会,想起了什么,表情越发不甘,“白日里那灵兽,倒是灵气充足,若是让我抓回来炖个汤,现在学这剑法肯定事半功倍!可惜,被那两个贱人抢回去了。” 他的面色越想越阴沉,半晌,吩咐道:“那个御兽门的,暂时动不了,但是那个小孩,趁他还没成什么气候,你们这两天就给我处理了。” 属下半天没吭声。曾晖正不耐烦地想低头去看,忽地一阵寒风吹过,院子里的灯全都灭了。 曾晖吓了一跳,一边喊“来人”,一边适应着黑暗,低头摸索脚边的剑。 他没摸到剑,却摸到了一个人的脚。他用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抬头去看,看见了一张含笑的美人面。 “啊啊啊啊鬼啊!!”他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美人面上含笑,但眼神却有些可怖,眼中甚至泛着诡异的红色。 只听铮然一声,然后是刀剑入肉的声音。而后,尖叫声瞬间停止,此处陷入了一片寂静。 黑暗中,有暗色的液体在院中缓缓蜿蜒。 与此同时,穆九歌跃下院墙,走进一旁的树林中,倚着树干缓了会神。 此刻,她身体中激荡着某种熟悉的躁动,她咬了下舌尖,才能维持神志清醒。 这梦境限制了她的功力,因此,也让她的戾气再次肆虐起来。即便她进去之前已经吃过宁淮的丹药,刚刚也还是有一点失控。 她努力不去想那些血色,而是将思绪转移到旁的地方,开始思考起刚刚这个路人。她丢进来的路人不可能有这么完整的人设,所以他只能是受宁淮的神魂所影响,极有可能是宁淮之前接触过的人。 那么……会是受哪一个神魂化身影响呢?是宁淮在哪段人生里接触过的呢? 她正想着,突然有簌簌摩擦之声响起。穆九歌警惕地抬眼,便看到宁淮一身单薄白衫,长发披散,手中提着一盏灯,分花拂叶而来。 “你为何会在这里?”他看着穆九歌,蹙眉问道。 此情此景,实在是熟悉极了。穆九歌一阵恍惚,心头那股躁动终于再也压不住。她抬手一招,便将宁淮拉至身前,然后按着他的后颈,狠狠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女主:导演,加钱!! 第51章 欺负 宁淮毫无防备地被穆九歌扯了过来。 “嗯……”他猝不及防地被强吻, 唇边泄出一丝轻吟。下一刻,他睁大眼睛, 伸手推开了穆九歌。 穆九歌品尝着这人熟悉又青涩的味道,一时心头躁郁达到顶峰,眼眸蒙上了嗜血的猩红色,在被推开的同时,忍不住狠狠咬了他一口。 宁淮蹙了下眉,推开她之后,抬手碰了下唇角, 触到了新鲜的咬伤,和一点温热的血液。 穆九歌低低chuan息着, 眼睛盯着他, 眼中的红色慢慢减退,神志也逐渐清醒。 半晌,她哑声道:“师兄,抱歉。” 宁淮蹙眉看着她,神情如之前一般冷漠, 但他的眼尾已渐渐晕开了一层薄红。 少年人本就衣衫单薄, 发丝散乱, 还用一双桃花眼这样含嗔带怨地怒视着她, 颇增了几分勾人的韵味。 穆九歌看得心头一跳,便垂眼不再看他, 以防自己又失控。 片刻后, 宁淮缓缓问道:“你刚刚, 在做什么?” 穆九歌顿了一下, 这……要她怎么说?说她一时被美色蒙蔽然后强吻了自己的师兄?她说了他不会恼吗? 宁淮似乎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 登时恼怒地喝道:“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的居所明明不在此处!” 此话一出, 穆九歌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师兄怎么知道?” 宁淮被她一句话噎住,登时整张脸都气得发红。他唇瓣开合,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狠狠将灯盏一摔,转身离去了。 穆九歌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想不到年少时的宁淮,竟然这么好调戏,而且还是个这么别扭的性子。 杀刚刚那个路人的时候,她其实用了幻境,没想到竟然还会被宁淮察觉。看来此时的宁淮,确实已经算是有些能耐。 她俯身捡起脚边的灯笼,灯笼中的灵火正稳稳燃着。 她提着灯笼,一路穿过树林,走回了自己的寝舍。 一推开院门,穆九歌却惊讶地看到院中亮着一点灯火,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在旁边,抱着灯柱,没有焦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院门。 一听到门响,小宁淮立刻扶着灯罩站了起来:“姐姐?” 穆九歌反手关上门,快步走了过去:“怎么出来了。” 她刚走了一步,就有一只小东西跳进了她的怀里,不安地在她怀中蹭动着,像是在撒娇。穆九歌撸了两把兔子,借着灯光,看到它的伤口也好了不少。 她抱着兔子继续往前走,在她靠近的一瞬,小宁淮的脸色却变了:“……姐姐,你受伤了?” “没有。”穆九歌有点奇怪。 小宁淮伸出手,像是想要碰她,却犹豫着不曾真的碰过来。他说:“血的味道。” 穆九歌意识到了什么,舔了一下唇瓣,果然有血沾在上面。 是……宁淮唇角的血。 她拍了拍小宁淮的头:“没事。你睡不着?” 小宁淮被她拍得一僵,立刻后退一步,恢复了之前那种有点生疏和警惕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吭声。 穆九歌微微一笑。 “睡不着正好,”她从怀中摸出了几本书,“来练功。” 小宁淮愣住了。 一个时辰后,小宁淮通身大汗,终于支撑不住了,手腕一酸,木剑便掉在了地上。 穆九歌的疲惫不亚于他。她亦是第一次接触正道剑法,接触正道的灵力流转,需要强行扭转她之前的许多灵力使用习惯,非常耗时费力。 但今夜的收获却是不小,她已经隐隐有点明白正道剑法的一点原理了。 她还是第一次为一件事这样努力,因此得到的成就感也是十分新奇的,这让她有些兴奋。 她继续打坐,对小宁淮道:“累了就回去睡吧。” 小宁淮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钻入净室中洗了澡便回去睡了。 穆九歌这一练,便沉迷其中,一连练了好几天,不是打坐悟道就是练剑,院门都没出过。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到了第二天,穆九歌已经能为小宁淮解答疑惑,第三天便能替他找出问题了。 直到这一天,小宁淮练剑的时候,突然晃了一下,险些摔倒。穆九歌扶他,听到他的肚子响了一声。 穆九歌这才意识到,这几天她都没有考虑过饭食的问题,小宁淮也全是用她之前带回来的点心充饥。 而她带回来的那只兔子,也没得到她承诺的新鲜粮食,每日只能在院子附近自己找点野草吃。 穆九歌登时大为愧疚,她将两小只安顿在家里,便出门了。 她先是走向了那日所见的广场之处。那里的建筑物多而正式,想必是宗门正经办事的地方,她得先去混个身份玉牌。 果不其然,她到了之后问了一下洒扫的弟子怎样重新办理身份玉牌,而那热心的弟子则带着她去找了路。 很快,两人停在一个又小又破旧的建筑门前,上书:“事务处。” 弟子用扫帚随意指了指里面:“进去就能办。”说完就跑了。 穆九歌则看着这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建筑,心里有点迷惑。 走进去之后,她一眼便看到,那昏暗狭小的柜台之中,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穿着整齐的白衣,本正安静地低头看着书卷,一抬头看到穆九歌,整个人便直接僵住了。 穆九歌也怔了一下。说巧不巧的,这竟然……又是宁淮。 宁淮看着她半天没动,像是有些恍惚。回神之后,他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忽地站了起来,质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说话间,他的脸已经红了,眼睛也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被她欺负了一样。 这样鲜嫩又鲜活的宁淮让穆九歌觉得有点新奇。她完全不觉得被冒犯了,反倒是好奇地眨了眨眼,道:“师兄莫要冤枉我,我这几日可是足不出户,这还是头一遭出门。” “所以……我对你做了什么?”她问。 宁淮:“你……” 他气得胸膛微微起伏,面色更红了,却半晌都没能再说出什么。 穆九歌更好奇了,探究地上下打量他。有这么难以启齿吗?到底怎么了? 这位师兄号宁淮,在她面前一直是冷漠自持的模样,居然能被气成这样,也是神奇。 宁淮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却正好咬到了唇上被穆九歌咬出的伤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变了,见穆九歌仍盯着他看个没完,便强压怒气地冷硬道:“师妹若是无事,可以离开了。” 穆九歌看他似乎是已经羞恼到极点了,再经受不起任何撩拨,便轻咳一声,正色道:“师兄,我来此是为了领取玉牌。我本来的玉牌损毁了。” 宁淮似是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色也慢慢恢复到之前的冷漠模样,公事公办地在文册上记录了几句,伸手道:“既是损毁,残片在何处?” 穆九歌无辜道:“没有了。” 宁淮抬眼看她,蹙起眉,最终还是低头又写了几句。这之后,他冷着脸抽出一张竹简,在上面写了寥寥几字,对着穆九歌道:“伸手。” 穆九歌乖乖伸出手,宁淮便将竹简上某处贴在穆九歌指尖,对她道:“注入灵力。” 穆九歌依言而做。片刻后,竹简上有光芒一闪,宁淮便将它收了回来,然后化入一张玉牌之中,一言不发地递给了穆九歌。 穆九歌取过来一看,上面篆刻了归一派的标记,以及“九歌”二字,正是她的身份玉牌。 她有些惊讶:“这便好了?”她还以为会很难搞,毕竟她可是全在扯谎。 宁淮点了下头,便低头再次看起了之前的书卷,明显是一副不会再理她的模样。 但穆九歌不打算放过和他接触的机会。她想了想,笑道:“我上次也算救了师兄一回,师兄……不准备表示一下?” 其实她也知道,宁淮这么痛快地给她办了玉牌便是在还她当时的人情了。但很明显,只要穆九歌脸皮够厚,她就可以继续挟恩图报。 宁淮“啪”地将书扣下,眼睛冷冷看向她:“你想怎样?” 他的目光中有微不可察的紧张和慌乱,穆九歌看得清楚,便再次一笑,正经道:“我近日修习剑术,有许多不懂之处,不知能否向师兄讨教。” 宁淮微微一怔,然后神色和缓了一些。他颌首道:“我每日卯时都在寝舍中打坐,届时可来寻我。” 穆九歌也严肃地点点头。接着,她再次开了口。宁淮以为她要请教剑术,便认真地看着她,倾听她接下来的话。 只听穆九歌问道:“所以……我到底对师兄做了什么?” 她说话的神色是如此的坦然而无辜,甚至是有点好奇的。 就仿佛……仿佛当初做下那种事,然后还害他那样……的人,不是她一样! 穆九歌看到,她此话一出,宁淮的神色一瞬间便混合了惊怒和慌乱,脸色也再次红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请离开。” 显然,她今天必定是问不出什么了。穆九歌便当真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而宁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背影,无人在侧,他的表情便逐渐褪去怒色,只剩下几分茫然无措。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心口。 第52章 驯服 有了身份玉牌之后, 穆九歌就放开了手脚做事。她打着御兽门的旗号,去膳堂打包了不少吃食, 还有白菜胡萝卜之类的蔬菜。然后她又去库房取了些木板一类的材料,最终满载而归。 回家之前,她还专门去树林里割了一些鲜嫩的青草,准备带回去喂兔子。 回家之后,她喂好了家里的两个崽子,便叮叮当当地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准备给兔子做个窝。 在她做事的时候, 兔子就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穆九歌, 长长的耳朵微垂着, 不时动一下。 穆九歌看它乖巧,有时会在工作的间隙伸手撸一把,然后再继续干活。 打好木架子之后,她在里面铺上了厚厚的棉花,然后垫上了软布, 这才将兔子放进去:“给你的, 喜欢吗?” 兔子蹭了蹭她正准备收回去的手, 乖乖地在窝中蜷好, 看起来很喜欢,黑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穆九歌心中便也生出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这还是第一次, 她被这样小小软软的东西全身心地依赖着。被需要的感觉……还算不错。 做完这些, 她便带着小师弟再次开始投入修炼之中。 与此同时, 她还记得师兄给出的“可以去寻他”的承诺。既然有这种接触的机会, 不用白不用, 于是第二日, 她便在卯时找上了门。 宁淮的院门禁闭,穆九歌便敲了三下门,停顿一会等不到回音,便又敲了三下。院中仍是毫无反应。 穆九歌来得不算很早,天已经亮了,以宁淮的性格,不可能没起。 她疑惑地等了片刻,有弟子路过此处,对她道:“找宁师兄吗?” 穆九歌点头,那人便说:“宁师兄接了任务,下山历练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师兄又历练去了吗?他不是才回来?”穆九歌更吃惊了。 “啊,”那人一脸理所应当,“宁师兄不就是这样吗,他入师门的时候不是还立誓要斩尽妖魔,所以这方面一直很拼命的。” 穆九歌想起宁淮那天伤痕累累的模样,一下子懂了这个“拼命”的意思,就真的是字面意思。 她对这个弟子道过谢,便又回去练功了。 之后这几天,她每日卯时都会来师兄宁淮这边看一眼,但他一直没有回来。 而其他时候,穆九歌则专心研究归一派的剑法。越研究,她就越发觉正道的灵力运用自有其可取之处,颇有意思。 不过,她沉迷于修炼之中,却对小宁淮有些忽视了。直到这一夜,她在外面修炼,却听到小宁淮的屋中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人摔了。 穆九歌忙进去查看,一进门就看到小宁淮半跪在地上,正蜷成一团,捂着眼睛低低哀鸣。 穆九歌心头一紧,过去将他圈在怀里,轻轻拨开他的手:“怎么了?眼睛疼?给我看看……” 小宁淮似乎有些不太清醒,手挡在那里不动,口中呜咽了一声:“疼……” 穆九歌只得用了几分力拨开他的手,然后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在其中注入灵力以缓解疼痛。 这几日小宁淮一直没表现出什么,她便也没再帮他缓解疼痛。没想到他还是疼的,只是一直忍着,所以现在才疼成了这样。 小宁淮的动作顿了一下,哭声也停了。 下一刻,他突然回过身,扑进穆九歌怀里。他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是你吗?你回来了?” 穆九歌拍了拍他的脊背,只觉掌下的小孩瘦小得可怜,肩膀比她的手掌都长不了多少。她便叹了口气,顺着他道:“是我。” 小孩闷不吭声,手臂收紧,用力地抱住了她,一副再也不撒手的架势。 穆九歌这些日子本就没睡觉,这会也不打断他,由着他蜷在她怀里,自己开始默默在脑中演习剑法。 小宁淮似乎并不清醒,在她怀里窝了一会,呼吸就逐渐绵长,竟是睡着了。 穆九歌本想将他放回床上,想了想还是没动,由着他在她怀里睡得香,同时继续给他的眼睛注入灵力。 一夜过后,天光慢慢亮起。 怀里的小崽子动了一下,穆九歌放下手:“醒了?” 小崽子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她,痴了似的。 穆九歌有点意外:“你的眼睛……” 小宁淮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慌乱地向后一摔,摔出了她的怀抱:“我,我,怎么……” 他慌乱地坐在地上,下意识抬手观察,又四处看了看,最终直愣愣地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他竟然……能看到东西了。虽然一切都有些模糊,但他竟然又能看到了…… 下一刻,一只手挡在了他的眼前,那人温和道:“别看了,伤眼睛。还疼吗?” 小宁淮怔怔摇头,顺着这只手回过头,再次看向眼前的人。 这些天,他只能听到这人的声音,只能感受到她温暖的触摸,和身上熟悉的气息。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 他小时候住在聚居地时,大家年年都会祭神,祈求神仙庇护他们平安。最隆重的缓解,大家会选出最漂亮的男女扮做神仙,在聚居地中游行。 可这人的模样,比他曾经幻想过的神仙的样貌,还要好看许多。 小宁淮不好意思多看,便垂下眼看着地面,轻轻问道:“……姐姐,是你救了我对吗?” 穆九歌听出来他问的是当初救他命的人。她虽然不太记得了,但小宁淮身上带着她的传承,很明显就是她救出来的。 穆九歌便撸了一把他的头发,点了点头。 小宁淮站了一会,往她身前蹭了蹭,靠近她一点,然后小声道:“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他语气低低软软的,一副被彻底驯服的模样,完全没了最开始一身刺的样子。 穆九歌笑了一下,说:“不走了,我会陪你长大。” 长大到,想起来现世的一切。 小宁淮霍然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小兽,惹得穆九歌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 如此又过了几日,穆九歌出门去膳堂取食物的时候,突然发现大家都格外兴奋地在议论着什么,而且不时便会冒出“宁师兄”这个词。穆九歌便凝神细听: “都伤成这样了,长老还要罚?” “这不是一般的小错,据说他可是差点就走火入魔、被那妖物同化了!” “什么??走火入魔?他到底干了什么?” “谁知道呢。总之这可是宗门大忌,这能不罚?” “而且据说长老请出了戒鞭呢,这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吧。” “啧啧啧……但他那个人总是独来独往的,抢了那么多任务、拿到那么多好东西,也不懂得分享,有这一回也是报应了。” “未时三刻在广场处罚,你们去不去?” “去啊,我还没见过长老用戒鞭呢。” “我也一起!” 他们讨论得热闹,穆九歌却有些心惊。她抓住一个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弟子,问道:“宁师兄现在在何处?” 那人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又有点害怕地答道:“在……在十诫堂里罚跪。” 穆九歌丢下他就跑了出去。她在上次那个广场附近转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了十诫堂。她以幻境迷惑了门口的守卫,解开结界跑进去。 十诫堂大而昏暗,屋中没有点灯,只有一个身影安静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形单薄,白衣染血,正是宁淮。他看起来虚弱得不行,连气息都几乎没有了。 穆九歌一时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她走上前,宁淮勉强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合上了。 他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走开。” 穆九歌这次正好还去拿了些药,但她看着宁淮身上的伤,几乎无从下手,只能先去解他的衣服,手都有点抖。 宁淮动了一下,然后便撑不住似的摔向一边。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向穆九歌,眼中情绪复杂难言,但明显有些惊慌。 穆九歌避开伤口揽住他:“别动,我不做什么。只是上点药。” 宁淮倒在她怀里,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相信她了,当真闭上眼睛不再动。但他的身躯,仍在轻轻颤抖着。穆九歌一边开始给他上药,一边道:“此处我设置了幻境,不必担心。” 宁淮的身躯修长单薄,上面满是各种各样的伤痕,咬伤割伤已经最为普通,还有许多明显带毒的伤口,比上次还要严重许多。别说挨鞭子了,若是救治不及时,他都有可能撑不过去。 穆九歌不敢细想,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宁淮曾经真实经历过的。 “你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穆九歌知道当初的修真门派,资源稀少,能力有限,想要修炼的人全都是自己拼出来的。但她不明白,宁淮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拼。 宁淮仍闭着眼睛,一字一顿轻声道:“斩妖除魔,义不容辞。” 穆九歌微愣。这几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宁淮的力气,他彻底晕过去了,靠在了穆九歌怀里。 但下一刻,他失去意识之后,却轻轻在穆九歌颈边蹭了蹭。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有点阴间了,对不起(一个滑跪) 第53章 试试 他的动作含着一种越线的亲昵, 就仿佛小动物在蹭着极为依恋的主人,是某种潜意识里的熟悉和亲近。 可他醒着的时候, 明明对穆九歌疏离极了,刚才还冷冰冰地叫她走开。 穆九歌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宁淮感到十分困惑,但手上没停,继续帮他把伤口都敷了药。 接着,她便感觉到有人正快速靠近。她把宁淮的衣服拉上来,替他穿好,然后便躲到一边, 解除了房间内外的幻境。 一队弟子快速涌入,拉起昏迷不醒的宁淮, 便将他拖了出去。 —————— 宁淮再次陷入了奇怪的梦里。鼻端全是某种熟悉的气息, 几乎醉了一般。那个人轻轻对他说“闭上眼睛”,然后温柔地吻上来。他战栗地等待着,全身的感官完全被支配着…… 而后,那股熟悉的气息又慢慢远去。在逐渐冷下来的空气里,他听到那个声音在问他:“你会背叛我么?” 不…… 他心底突然生出难以名状的惶恐, 下意识便想要反驳, 却动弹不得。他浑身冰凉, 只觉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比从前梦里那些妖魔还要让他害怕,而他却无力阻止。 终于, 那个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却冰冷至极:“你骗我。” 我……我……对不起…… 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剧痛让他几乎难以思考, 只觉浑身都冷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永远地失去了…… 宁淮浑身一颤, 终于从这个极为真实的噩梦中醒了过来。他浑身都是冷汗,胸膛起伏着,一时无法回神。 他从未体会过那种……那种绝望的滋味。即便是幼时面对妖魔,他也能用满腔恨意来抵挡那种绝望感。可刚才那感受……他再也不想体验一次了。 下一刻,梦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再次在宁淮耳边响起:“弟子愿代他受罚!” “此次我们是一起下的山。他失控了,我也有责任,我愿意代他受罚,请长老准许。”那个声音继续道。 宁淮努力睁开眼睛,便看到那人正挡在自己面前,背影坚定。 宁淮眨了眨眼,在模糊的视线里,他隐约看到坐在上首的长老,正默然凝视着她。 “不……”他拼尽全力出声,声音却轻得几不可闻。 但那人似乎听到了。她回过身对他一笑,轻声道:“没事。睡吧,没事了。” 随着她这句话,巨大的安全感将宁淮包裹了起来。他拼命想要抵抗那份随之而来的睡意,却还是逐渐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视线里,是她眼睛里明亮又温暖的光。 他隐约听到坐在上首的师父慢慢应了一声:“好。” —————— “怎么会这样,姐姐,怎么会……”小宁淮一边流泪一边手足无措地扶着穆九歌。 穆九歌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小宁淮一对上这个架势,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清楚了。 弟子们走了之后,穆九歌便从担架上坐起来:“没事,我用了些手段,没这么严重,只是一点轻伤。” 不过那个长老号宁淮,修为确实不低。穆九歌不敢当着他的面完全糊弄,便还是受了点轻伤。 小宁淮的眼泪还是一直在掉。他跑前跑后给穆九歌上了药,然后握着她的手蹲在一边,死活不动了。 连兔子都惊醒了,然后跳进她怀里,一个劲轻轻蹭她拱她,两只耳朵蔫蔫地垂下,比平日还要黏人许多。 穆九歌搔了搔兔子的下巴,在毛茸茸的触感里笑了一下,心里有点软。 她想起来刚刚受罚之前,看到宁淮眼角的泪光。 这次受罚,似乎还挺值? 不久她便知道了这个答案。没过多久,便有人上门送伤药,又送了些修炼秘籍,都是好东西,也正是穆九歌现在需要的。 穆九歌一问,小道童说:“是宁师兄给的。” 毫不意外的答案。 又过了一天,宁淮便亲自上门来了。 穆九歌正在院中打坐。小宁淮一开门,看到是他来了,她便有些震惊。 宁淮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明显伤口还没恢复。他一看到穆九歌,便站在门口不动了。 “师兄?你的伤好些了吗?”穆九歌问道。 宁淮直直看着她,目光复杂,然后一步一步走进来。他的伤明显还没好,脚步都还有些踉跄。 穆九歌便起身扶他,他看着穆九歌,哑声道:“你呢?” 穆九歌摇摇头:“我的伤本就不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心。倒是你,伤还没好,何必过来。” 宁淮这次乖顺极了,任由她扶着走进屋中,只听着她说话,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对坐片刻,穆九歌开口:“谢谢你的剑法,很有用。” 宁淮这才回过神,抬眼看她,神色有几分恍惚。 半晌,他轻轻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穆九歌一惊。她的面色变化显然被宁淮捕捉到了,他微微睁大眼睛,手指握紧了扶手,看着她的目光有几分急切:“果然如此吗?” “师兄为何这么说?” “我……”宁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他闭了闭眼,还是说道,“我最近一直在做梦。自从那天你……我就一直在做梦。” 穆九歌先是没明白,然后想起来了之前领身份玉牌的时候,宁淮对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是指那天我吻了你?”穆九歌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道。这毕竟是很重要的线索,能指明她之后的路。 宁淮的手再次捏紧了扶手,低声道:“是……” 穆九歌给了他片刻时间缓冲,然后继续问道:“你都……梦到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宁淮抬眼看了她一眼,眼尾薄红,像是很难堪。穆九歌顿时心软,觉得自己过分极了,便不再问了。 宁淮偏开头,含混道:“梦里……我们形影不离,关系亲密。” 没错了,这绝对是想起了一部分记忆! 穆九歌顿时兴奋起来。进来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了成功的曙光。 原来做一些亲密动作就能够唤醒记忆吗?莫不是唤醒了内心深处的动作记忆什么的…… 总之,她似乎已经摸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过就算失去了记忆,宁淮对她的戒心也真是够低的,不仅什么信息都没得到,还已经被她套话套了个底儿掉。这不就很方便她坑人…… 穆九歌想了想,做出一副茫然而复杂的神色,道:“师兄,实不相瞒,我亦是如此。我总是梦到一些与师兄相处的片段,而且我们……很亲密。而且我对师兄,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但我明明与师兄交集不多,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淮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大约是穆九歌的情况和他一样,让他有了几分宽慰。他垂眸沉思,蹙眉不语。 穆九歌正色道:“师兄若无头绪,我倒是有个想法。” 宁淮抬眼看她,认真地等她的下文。 “既然上次我们是做那事之后有了这些梦,说不定可以再做一次试试,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穆九歌一本正经。 宁淮怔了片刻,睁大眼睛看她,脸慢慢红了。 “你……” 穆九歌知道他心底是不抗拒的,这毕竟是宁淮。而要等他开口答应,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她便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捏着宁淮的下巴吻了下去。 这次她吻得很深,就像之前她做得最多的那样,重重地摩擦吮吸,打仗一般折腾着宁淮的唇舌。 宁淮初时怔愣,然后慌乱地伸手推拒。可穆九歌这次太凶又太迅速,他推拒的手根本使不出力气,人便被亲得有些恍惚了,那双手便攥着穆九歌的衣襟,不知是要推拒还是想抱住她。 没过多久,他已经被亲得气息紊乱,眼睛湿漉漉的,双眸涣散地看着穆九歌,完全不再抵抗了。 穆九歌则模仿着自己以前的模样,捏着他下巴的手慢慢地在他的脸侧和脖颈处摩挲。手感其实和现世的宁淮不太一样,少年款的宁淮更加修长消瘦,骨肉削薄,下颌线流畅,脖颈上的青筋更加突出,搞得穆九歌几乎生出了欺负人的罪恶感。 宁淮的反应也要青涩许多,几乎一瞬间就沦陷了,甚至在穆九歌松开他的时候,他无意识地用舌尖轻轻勾了一下她,是一种下意识的沉迷和不舍,他还没学会后来的克制隐忍。 穆九歌起身,宁淮则仰着脸倒在椅子上,双目失神,眼角含泪,微微喘/息着,脸上和脖颈红成一片,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 片刻后,他回过神,一抬眼便对上了穆九歌打量的目光。 他收回眼神站起来,一边收拢衣襟,一边快步走了出去,即使脚步不稳,还是飞快地离开了这里,一句话都没说。 穆九歌:“噗。” 小宁淮从院子里走进来,担忧道:“姐姐?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但有的人好像有事。”穆九歌悠悠道。 如果完成任务的方式是这样的,那她可就来兴趣了。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你唠这个我就不困了! 今日份调戏宁淮1/1 第54章 拜师 之后的几天, 宁淮没再来找过她。穆九歌也不想逼得太紧把人搞崩了,就也没去找他。 她继续安心在家中修炼, 准备着进剑阁的事情。师弟号宁淮和师兄号宁淮这边,她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有那个长老宁淮,她平时连接触的机会都没多少。 所以,目前她想到的最好的接近方式,便是入剑阁,做他的弟子。目前剑阁中只有他一位长老, 所以入剑阁等于拜他为师。 不过……接触得少,倒也不算全无接触。 穆九歌想起了之前替宁淮受罚, 被打的时候。当时那位长老就端坐在上面看着, 结束之后,他还走到了穆九歌面前。 穆九歌在用了幻术的情况下,其实伤得很轻。她怕被他发现端倪,所以一动不动。而长老静静站在她身前看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才离开。后来, 他还让小道童送了药过来。 大概是……穆九歌救了他的好徒弟一命, 所以他比较满意?还是说他对穆九歌是有点记忆的? 毕竟长老看起来是时间上最接近现世的一个神魂化身, 说不定各方面都更靠近宁淮本体,包括记忆。 不过这些都无从证实, 穆九歌便也不再想了, 只安心修炼。 几日之后, 师兄宁淮却再度找上了门。 他看着穆九歌, 脸色苍白, 像是缺乏休息:“你有没有……再想起什么?” 穆九歌思考了一下, 点了点头。 宁淮突然抬手抓住她:“那不是真的对不对?” “什么?”穆九歌没料到会这样。 宁淮的眼中有隐隐的红血丝,他看了穆九歌一会,似乎在确认她的完好,然后慢慢放下手。 “只是梦罢了。”他轻声道。 说完,他竟然就转过身,像是准备离开了。 穆九歌拉住他:“师兄,我有事想问你。我如何才能够进入剑阁?你当初是怎样进去的?” 宁淮顿住脚步。他像是思考了半天,慢慢皱起眉:“我……我不记得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茫然混杂着疑惑的神色,开始蹙眉沉思。 半晌,他仍是蹙着眉,却开口道:“剑阁挑人,最重天赋。师妹天赋过人,已是同届弟子中最强者,不必担心。” 穆九歌点了点头,将宁淮送了出去。 这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因为剑阁和御兽门等分支,都是现世的归一派才有的结构。师兄号宁淮所处的时代大概是几百年前了,那时候的门派能勉强有个传承都不错了,哪有什么复杂的结构分类。 所以其实此时的宁淮根本没有过进入剑阁的经历,只是被她设定的梦境背景所影响,而有了这层身份。 不过穆九歌也并不太担心。正如他所说,穆九歌即使被压制了功力,在这帮数百年前的正道小鱼小虾面前,那还是足够强大了,她又已经在用正道功法掩盖自己天生大妖的身份,那长老没理由不选她。 没想到过了几日,那位长老倒是先让弟子来请她了。 小宁淮不安地看着她,兔子也缩在她怀里,耳朵一抖一抖。 穆九歌心中疑惑,但也安抚了一下两个崽子,然后乖乖跟着弟子们走了。 他们走向了另一座山,一路走到山巅。路上的景色从绿色到白色,身边的植物逐渐被雪覆盖,空气也显得冷而清。 山巅立着一座仙宫,仍是穆九歌搞出的金光闪闪的模样,被雪映着,晃得人眼睛生疼。 穆九歌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前面的小道童走。他们引着穆九歌进了门,然后又走了一阵,最终进了一处大殿。 大殿中不知燃着什么香,散发着一种厚重而清雅的木质香味,混着外面清冷的霜雪气息,十分和谐。 大殿之上,白衣如雪的仙君端坐高台,纤长眼睫静静垂落,神色平静漠然。 穆九歌走进来之后,他眼睫微动,慢慢睁开了眼。像是山顶积雪消融,雪水汇成小溪,静默流下。 他看过来的一瞬,不知为何,穆九歌只觉呼吸一滞。 她学着之前见过的样子,低头对宁淮行了一礼:“弟子见过长老。” 宁淮静静看着她,道:“你叫九歌?” “是。”穆九歌站直身体应道。 宁淮不再说话,但穆九歌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天赋不错,”半晌,宁淮轻轻开口,“愿不愿意留下来,随我修炼。” 穆九歌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要她拜师? 总之,不管是什么,总归是能够达成她的目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穆九歌再次行礼:“多谢长老赏识,九歌不胜荣幸。” 宁淮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点了下头,眼睫垂落:“好。去熟悉一下环境吧,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穆九歌试探道:“敢问……师尊,拜师仪式将在何时举行?” “不必。”他淡淡道。他并不多解释什么,但也没反驳穆九歌的称呼。 这是什么意思?是收她为徒还是干嘛? 穆九歌没弄明白,但宁淮一副送客的模样,她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被小道童领到了自己的院子。 小院比之前的弟子住所宽敞了不少,布置得也精致许多。穆九歌四处看了一圈,问小道童:“长老的住所在哪里?” 小道童对她的态度明显尊敬了许多,低头行礼道:“长老的居所就在隔壁,但长老平日里更喜欢待在您刚刚所在的前殿书房,您可以去那里寻他。” 穆九歌见他态度挺好,便打算趁机多问一点:“长老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喜恶是我要注意的?” “长老他平时需要负责一些宗门事务,大多在主峰或山下办事。倘若无事,他多半会在书房修炼,偶尔也会指导弟子修行。至于喜恶,您不必太过担心,长老虽寡言,却是极温和的,对人也亲厚。只有一条,您也知道的,妖魔一类就是他的大忌,那是万万不可碰,提都不能提。” 穆九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出两块灵石塞给他:“多谢指点,我记得了。” 小道童忙避开,笑容多了两分真心:“您不必如此,都是应该的。” 送走小道童,她便又以收拾行李的名号,回了之前在主峰上的住所。其实她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宁淮那边给她准备的东西很齐全,她只是打算来和小宁淮说一声。 小宁淮一听到这个消息,表情便僵住了。半晌,他挤出一个笑:“恭喜姐姐……” 穆九歌把他抱在怀里,揉揉他的头:“别哭嘛,过两天就要选拔了,到时候你进了剑阁,做了长老的徒弟,自然也会搬上去的。而且这两天我会经常下来看你的。” 说到这里,她倒是一愣。说起来,师兄宁淮为什么不住在那边,难道是已经出师了?还是只有她有这个待遇? 小宁淮低着头,不让她看到眼里的泪光,只用力点头,又说:“两边毕竟不算近,姐姐不必为我回来,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挨个安慰了一下两个崽子,然后又去找师兄宁淮。 宁淮听了之后,看起来有些吃惊:“你说……师尊要你搬去住?” 穆九歌点头:“所以你们为什么没住在那里?” 宁淮沉默了。在他的沉默中,穆九歌觉得有点发毛,便问道:“怎么?” 宁淮缓缓道:“据我所知,从未有弟子搬去师尊身边住。你是第一个。” 穆九歌:??? “不是,这……”她有点茫然,“这他平时要怎样辅导你们?” “剑阁中,目前尚在师门的本就五六个人,每月会有定期的大课。师尊偶尔也会把我们叫过去单独指点。” 好吧,其实这也不重要。重点是长老为什么要对她特殊待遇?他记起什么了吗? 穆九歌思索着,转身往回走,手腕却突然被抓住了。 穆九歌循着手腕看向宁淮,心中有点诧异。宁淮被她这样一看,立刻烫到了似的松开手,垂眼道:“你若……遇到了事情,可以来寻我。” 穆九歌笑起来:“好。”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干脆停下脚步,问宁淮:“师兄近日又梦到了一些事,对吗?” 宁淮的脸色变了变,慢慢点点头。 “看来,这个办法确实是有效的。所以……” 穆九歌勾着唇角看他,手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宁淮一懵,脸色立刻红了:“这……不可。” “可是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宁淮无措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无言以对。 穆九歌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师兄对我如此抗拒,那便算了,是我为难师兄了。”说完,她便准备转身离开。 宁淮却一伸手,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声道:“冒犯了。” 而后,便闭着眼睛,轻轻吻在穆九歌唇上。 他手指冰凉,嘴唇也薄而凉。穆九歌没有闭上眼睛,便见到他的眼睫轻轻颤抖着,眼皮上的朱红小痣艳得晃眼,几乎能勾了人的魂。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梦里 两人的唇一触即分, 宁淮站直了身体,垂着眼, 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也红得像要烧起来,但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冷静。 他似是想要努力说点什么,穆九歌便先开了口:“不冒犯。” 宁淮抬眼看她,有些意外。 “我很喜欢。”穆九歌微笑。 宁淮的话立刻被噎了回去。他抓着门板,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最终匆匆道:“我……我去修炼……” 他有些失礼地将门关上, 然后脚步声迅速远去了。 穆九歌满意了。这副模样的宁淮,终于让她感受到了现世那个宁淮的熟悉之感, 确实是一个人没错了。而且这个纯情版本的宁淮, 是真的很好调戏,一点就着,太好玩了。 她心满意足地下山又上山,回到了新的居所。 这一整日,她那新上岗的师尊都没再理她, 或许是在忙。穆九歌便继续自己修炼, 避免被他看出些端倪。她的体质虽然与普通妖魔不同, 属于天生灵物, 不可能被认成妖,但也与人类不同, 若露了破绽也很麻烦。 第二日清早, 小道童便来告诉穆九歌, 今天长老要见她, 请她准备一下。 穆九歌一边洗漱一边问:“长老呢?” “长老刚起身。” “哦, ”穆九歌点点头, 擦干净手,“那我身为弟子,该去照顾师尊起居的。” 说完,她便往隔壁去了。 小道童愣了一下,忙不迭追上去:“您不必如此,长老一贯不需旁人伺候。” 走在前面的人也不知听见没听见,脚步不停,随意摆了摆手,便拐进了屋中。 穆九歌一进去,就一眼看到了桌边的白色身影。 宁淮竟然还只穿着内衫,长发披散,一手挽着头发,另一只手上则绕着发带。他神色冷淡,眼睫微垂,正平静地给自己束发。 见穆九歌进来,他微微一怔,蹙眉道:“怎么?” 穆九歌毫不见外地走上前:“弟子来为师尊束发。”说着,她便从宁淮手中接过发带,不经意似的蹭过他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拢过宁淮的头发,拢在手里。 宁淮被她碰得轻颤一下,然后收回了手,蹙眉看着她,淡声道:“不必。”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与她接触,他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穆九歌便自动忽略了他这句话,认真给他梳拢头发,然后用发带绑起来,再戴上发冠和簪子。 过程中,她时而会碰到宁淮的耳朵和脖颈。结束之后,宁淮的耳垂便成了淡粉色。 穆九歌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耳垂,又摩挲几下,只觉这耳垂捏在手里如暖玉一般,手感极好。 被她碰到的时候,宁淮猝然一抖,然后偏头让开她的手。他的眼睛不可思议似的盯住她,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稳:“你在做什么?” “师尊这里红了。”穆九歌坦然地与他对视。 宁淮蓦地收回目光。他不再说什么,片刻后,他慢慢恢复平静,起身拿过外衫披上,道:“书房等我。” 穆九歌从善如流地退了出来。 别说,刚才的相处之下,她能看出来,这个宁淮确实是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都有种强大而淡定的味道。虽说与现世的宁淮也算是一脉相承,但远没有现世的宁淮那样内敛。 这样看来,眼前这位宁淮长老如果真的是宁淮曾经的模样,那大概时间顺序就是小宁淮——师兄宁淮——长老宁淮。在这个过程中,他宛如一块被千锤百炼的美玉,越发强大也越发耀眼,此刻的长老宁淮便是顶峰。在那之后,他又被打磨得含蓄而光芒内敛,成了后来穆九歌熟悉的宁淮。 这个过程倒是合理。那么看起来,宁淮的身世也非常清楚了。幼时聚居地被妖物毁掉,侥幸逃生后来到了一个正道门派,那时候这个门派应该还不叫归一派,也完全不成气候。后来他在正道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靠着天赋和努力,最终混得还不错,混成了长老级别,然后…… 然后他为什么又跑去妖魔界做卧底了?到这里似乎就说不通了。正道也真是大手笔,大概是像他这样的长老一抓一大把?所以才舍得把他扔去做卧底? 也或许,这个长老宁淮并非宁淮曾经的真实形象,只是他凭空捏造的身份而已。 线索到此为止,穆九歌也不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她乖乖来了书房。宁淮此处的书房并非普通的书房模样,他的书房很宽敞,除了书和窗边小榻,中间的空地还整齐地摆了几套桌椅,乍一看像个小学堂。看来,他平时便是在这里教导学生的。 穆九歌挑了最前面的桌椅坐好,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全都是这个经那个经的,穆九歌看得脑仁疼,很快便原样放了回去。 没过多久,宁淮便来了。 他白衣整齐,头上束冠,神色冷淡,仍旧是那副高不可攀的仙君模样。 他扫了穆九歌一眼,走到她身前:“伸出手。” 穆九歌伸出手,宁淮便淡淡将手落在她的掌心。他手指冰凉,指节清晰如竹骨,使得穆九歌怔了一下。 接着,她便察觉到宁淮的灵力探入她的身体,然后带着她自身的灵流,慢慢走过一个小周天。 原来是要试探她。 宁淮蹙了下眉:“放松。” 穆九歌心里有点无奈。这事其实不是她放不放松的问题,是她本身的功力根本不是能被宁淮压制然后随意试探的程度。她不清楚此刻的宁淮功力几何,但有可能……是不如她的。 她只能尽力替宁淮扫除障碍,看着他在自己体内走了一圈,然后慢慢收回手。 他眸光不明,落在穆九歌身上,半晌道了一句:“不错。” 穆九歌松了口气:似乎是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宁淮便坐到了主位,然后开始向穆九歌传道。穆九歌实在不爱听,又想多少给他点面子,就垂着头神游天外。 不过宁淮讲起东西来,声音平缓如水流,神色安静,讲解起来也耐心而细致,倒是个好老师。 想不到宁淮以前还有过这种模样。他这个时期是在归一派吗?穆九歌倒是有点好奇,准备出去之后翻一翻归一派的记录。 穆九歌时而抬头看看,时而琢磨琢磨他,终于熬到了下课。 下课之后,宁淮率先走出门,雪白衣摆轻拂着砖石,径直走向了下山的山路,看起来是有事要做。此后几天,他便果真没有再出现。 穆九歌每日无所事事,偶尔回去看看小宁淮,给兔子割点草。大多数时间她都待在山上,时不时潜进宁淮的书房和卧房,试图找到更多关于他的东西,不过一直没看到什么有用的。 直到这一日,小道童对她道:“有人来找您。” 穆九歌跟过去,等在侧室中的人竟然是师兄宁淮。 宁淮正静静坐着,目光落在一侧,像是正在出神。 他抬眼看到穆九歌,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抬手递给她东西。 穆九歌定睛一看,是一个食盒,她不由愣了一下:“这……给我的?” 宁淮没事给她送饭干嘛? 宁淮的目光看向一旁,递出来的手就这样举着,一动不动,像是如果穆九歌不接,他就会永远等下去。这股倔劲,倒是宁淮本淮了。 穆九歌接过来,在桌上打开,发现里面是几碟小菜,和一个小巧的水壶。 这些小菜倒是眼熟。穆九歌想了想,记起来这是曾经她带宁淮尝过的菜,那时用的还是第三域魔君小金库里的法器。 “下山的时候看到的。在梦里,你说你喜欢。”宁淮静静看她。 看来,他确实是想起来了不少。这法子果真管用,照这样下去,再过不久,这个神魂化身就该恢复记忆了吧。 穆九歌笑起来,拿起筷子邀他一起品尝,果真是熟悉的味道。这些小菜吃进嘴里,鲜香爽脆的口感顿时占领了她的感官。她从前并没有对这些东西多么念念不忘,此刻却突然觉得……确实很好。 而且,所有微不足道的喜好都被人认真记在心上的感觉,也不错。 如果是偶然,怎么能这么巧合地完全重现当日的菜品。只可能是宁淮当日有留心这些,如今挨个去找来,也是用心了。 穆九歌咽下口中的东西,道:“谢谢。” 宁淮轻轻摇了摇头。 “在梦里,我还喜欢什么?”穆九歌忽然看向他。 宁淮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视线慢慢落在食盒里的水壶上。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不开口。 穆九歌向他走近一步,缓缓贴近他耳边:“我自然是……” “最喜欢你。”她轻声道。 她说话时的气息全洒在宁淮耳际,宁淮的耳朵红了个彻底,他整个人也怔住了,就这样近距离看着穆九歌,不会动了似的。 穆九歌微微一笑,开始考虑这一次要从哪里对他下手。 紧接着,房门突然被推开,门口静静站着一抹白色身影,是长老宁淮。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却没有进来。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老宁淮:你解释吧。 穆九歌:…… 穆九歌:草,这事我好像没法解释 第56章 真幻 “师尊?”穆九歌直起身, 轻唤了一声。 宁淮也回过身,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 他站在门口, 逆着光,神色不明。 半晌,他点了下头道:“既然来了,都去书房等我。” 宁淮与穆九歌两人齐齐应声。 穆九歌看着这两个宁淮,其实心情十分微妙。 虽然气质打扮截然不同,身高身形也不一样,但…… 但分明就是照镜子一样的同一个人啊!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真的很奇怪啊! 最奇怪的是,当事人全都若无其事, 只有她这个旁观者十分别扭。 师尊宁淮转身离开, 而师兄宁淮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穆九歌心道,难道他发现了? 她试探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师尊的容貌……有些特别?” “特别?”宁淮回过神看向她,神色有了几分了然, “师尊的容貌确实世所罕见, 俊逸无双。” 穆九歌的嘴角抽了一下。 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吹自己的脸, 真的好吗…… 看来果然是察觉不到了。一开始她还好奇过, 不同的神魂化身要是对上了会怎么样,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他们就仿佛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似的, 根本意识不到对方和自己有多么相像, 只会套在人设的壳子里走下去。 “那师兄刚刚在想什么?”她继续问道。 “有血腥气。”宁淮答道, 目中露出了一点向往, “师尊大概又去斩妖除魔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那种羡慕和热切是很明显的。师尊宁淮, 大概便是他所想要成为的样子,强大到足以斩杀许多妖魔。 穆九歌便没话了。 之后,师尊宁淮果然在书房给他们再度上了一次课,结束之后,师兄宁淮便下山回去了。 而穆九歌则被留在了书房中。 师尊坐在上首,垂目静静看着她,眸中有种探究之色,看得她有点迷惑。 接着,他突然问道:“小九,刚才为何一直看着为师?” 穆九歌愣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 宁淮在上课之前大概是去洗了澡,头发有些湿漉漉的,皮肤也像浸了水的玉,白得近乎透明。 再加上课上无聊,穆九歌大概就无意识地盯着他看了,没想到……被发现了。 其实每次看着这个仙君宁淮的时候,穆九歌都会品出些许不同的意味。 宁淮的许多样子她都见过,多数是乖顺的,哪怕在某些时刻,被她折磨得受不住,也还是隐忍地顺从着她。可这位端坐高台的宁淮,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安静却冷漠,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不敢接近,毫无人气儿,她从未见过。 可今日,刚洗过澡的宁淮,却又不同了。看着他的时候,穆九歌不由想起了从前在妖魔界时见过的一些荒唐事。妖魔界众人都擅长寻欢作乐,她曾见有的人喜欢玩些特殊花样,让交/欢的对象扮成与平日不同的样子,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这冷漠禁欲的仙君款。情到浓时,他们大多喜欢仙君衣衫整齐,却已经流水潺潺,沉沦于yu望。 穆九歌从前不甚理解这种趣味,如今把那景象往身前人一代,倒是有点懂了。 可这些话……她却不能告诉眼前的人。 眼见宁淮仍在默默看着她,等着她回应,穆九歌只得道:“没什么。只是师尊太好看了,徒儿一时忘情。” 仙君听了这话,眼睛微微睁大,像是从未听过这种胆大包天的话。这种受惊的神色倒让穆九歌非常熟悉,引得她笑了一下。 片刻后,他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模样,轻声呵斥:“放肆。” 穆九歌顺着他道:“徒儿知错。”知错也不改。 她观察着宁淮的神色,发觉他是打算轻拿轻放,不追究她对师长这般轻佻的态度。 其实这些天以来,她时而会这样出言试探,但宁淮一直如此,从不追究。 这就有点奇怪了。说起来这个师尊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包括对她的优待,还有后来的纵容。 她想了想,决定回头找机会再试探一下这位师尊。 她起身回房,而本来垂目不语的仙君,则抬眼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离开。 片刻后,穆九歌坐在自己的屋中,拿起了桌上的小水壶。 小道童们已经将残羹剩饭都收走了,只留下了这个精巧的银壶。穆九歌琢磨着师尊宁淮,将它打开喝了一口,接着便愣住了。 这里面装的不是水,不是茶,也不是什么饮品。而是……酒! 宁淮竟然给她带了酒来?这可是违反了归一派禁令的事! 他会想起来自己离不开酒,这并不奇怪。可他不是最努力最上进的乖乖仔吗,居然做得出这种事? 穆九歌愣了一会,慢慢把酒壶收起来。 看来师兄的恢复进度,大概比她想得还要多一些,已经快进到能为她违反门规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打算再含蓄下去了。 她走出门,对小道童打了声招呼:“告诉长老,我有事要下山一趟,今夜不回来了。” —————— 入夜后,万籁俱寂。 宁淮在榻上打坐,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那个人含笑的眼睛如在眼前,声音低而轻,在他耳边说着:“最喜欢你。” 还有梦中种种迷乱的场景,轮番在他脑海中出现。一时之间,仿佛周身都被那人的唇舌和手指撩拨着,仿佛四处都满是她的气息…… 宁淮喘了口气,睁开眼睛,努力平稳呼吸,不敢再运功了。 这些年,他向来很能够平心静气,但自从和那人相识以来,这份平静却屡屡被打破。 但他好像,无法觉得讨厌。 他正出神,外面便传来敲门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兄?你休息了吗?” 宁淮几乎以为是他的幻觉在作祟,但他还是很快起身下榻,走过去打开院门。 那张日夜侵扰他的脸就在面前,笑盈盈地捧起一个小银壶:“我的好师兄,这是什么呀?” 宁淮的手指顿时蜷了蜷,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他避而不答,只道:“梦中,若没有此物,你睡不好。” 穆九歌点了点头,却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院子里,反手关上了门。 灯火被隔绝在内,宁淮的眼神晃了晃,看着她的目光中含着几分茫然无措,显得青涩而纯情。 穆九歌把小银壶一丢,伸手拉住他:“没有师兄,我才是真的睡不好。” 宁淮僵在原地,牵线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穆九歌吻过来。 穆九歌按着他的后颈,轻声引导他:“师兄,张嘴。” 他在神思恍惚之间,被她压到了门板上,两人的衣襟不知何时也开了。 领口处灌进了簌簌寒风,宁淮终于清醒了一点,抓住她作乱的手,哑声道:“不可。我们……我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门规里并未规定。” 穆九歌说得信心十足,因为禁欲相关的规定,在世界构成时早就被她找出来删掉了。问就是早有预料,绝对不是不安好心。 宁淮恍惚了一会,像是真的意识到门规里没有,眼神更加茫然了。 穆九歌再度开始在他身上作乱,轻吻着他的喉结和颈项,低声道:“师兄,别拒绝我。” 宁淮的眼神瞬间就乱了,身不由己地沉沦下去,仅存的理智让他开口道:“这里不行……” 穆九歌动作一顿,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好。” 片刻后,屋门一关,屋内传出了些暧昧的声音,词不成句。 唯一一句完整的句子来自一个嘶哑的年轻男声,他断断续续地说:“别……别叫师兄。” 第二日清早,两人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小道童在屋外道:“弟子九歌,长老有请,请尽快回峰。” 宁淮为穆九歌披上衣服,修长十指认认真真替她系好衣带,神色温和。 系好之后,宁淮抬眼看着她,看了半天,道:“我昨夜……又做梦了。这些梦境太过真实,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世。” 他轻轻抬手,碰了碰穆九歌的脸颊,眼神有片刻迷幻,仿佛想要确认她是真实的。 穆九歌捉住他的手指,偏头轻吻了一下:“你希望何为真,何为幻?” 宁淮不作声,只一直凝视着她,看个没完。 直到小道童在外催促,他才轻声说:“我希望那些梦,不是真的。” 穆九歌心中一动,知道她已经碰触到了问题的关键。她立刻问道:“为何?” 宁淮却垂下眼,只道:“师尊还在等你,去吧。” 穆九歌走后,宁淮也开始收拾自己,对着镜子出了会神。镜中的自己,脖颈到锁骨,乃至手腕上,都有斑斑点点的红痕。就像……梦中一样。 他知道那些一定不是单纯的梦境,就像随着梦境的进行,他对这个人产生的毫无来由的迷恋,他的情感似乎逐渐与梦中同步了。 他最近甚至开始觉得,他似乎不该在此处日日修炼,他该追随在她身边,就像梦中一样。 可他宁愿那些梦境都是假的。他总是梦到许多与这个人相处的片段,可梦到最后,不知为何,他总会失去她。 他情愿不知道这些梦境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放肆 从师兄那里离开之后, 穆九歌又去看了一趟小宁淮,然后才跟着小道童回去。 她其实觉得有点奇怪, 便问小道童:“长老为何唤我回去?出什么事了吗?” 小道童这几日已经和她混熟了,在这种私下的场合便也没端着,他也露出了几分疑惑:“不知道,长老起床的时候突然问了你一句,知道你还没回来,他就要我们来喊你。他平常一般不关注这些事……而且今天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穆九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去之后, 小道童便径直带她去了书房,宁淮正坐在小榻上看书, 穿着一身宽松而简单的白衫, 一看就很居家,头上也没束发冠,只是戴了根白玉簪。 这副模样,令这霜雪一般的师尊,凭空多了几分柔软, 惹得穆九歌多看了两眼。 穆九歌向他行礼, 他没抬眼, 淡淡“嗯”了一声, 问她:“昨夜去哪了?” “昨夜有些事情请教师兄,便留在了主峰。”穆九歌面不改色。 宁淮仍垂着眼:“什么事?” 穆九歌愣了一下, 一时没能答出来。 宁淮慢慢放下书, 抬眼看向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 却是缓缓道:“为师亦能解答。” 穆九歌惊了。这师尊……还管这么宽呢?问到这个地步, 越线了吧?而且怎么总感觉阴阳怪气的。 根据她对宁淮的了解, 她察觉到眼前这个宁淮,他不太高兴。 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一切都过于奇怪,穆九歌卡了一下,回道:“多谢师尊,弟子已经明白了。” 宁淮默然看她半晌,神色冷淡,眉宇如同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他最终点了下头,道:“前些日子要你背的经书,可记下来了?” 穆九歌:…… 怎么,吵不过就玩阴的吗!穆九歌压根不听课,当然也没听见这个作业,只能扯谎:“弟子……近日身体不适,还未能背过。” 宁淮怔了一瞬,神色严肃起来,微微直起身子,伸手便探向她前额:“身体不适?何时开始的?” 他探过来的手骨节如玉,带着一股松风一般的清香,并非熏香,是穆九歌熟悉的气息。 穆九歌忍不住抓住了这只手,真如一个孺慕师长的徒儿一般,轻轻贴到面颊上。 这双手不仅看着像冷玉,摸起来也一样。穆九歌的脑海中一时闪过了从前许多帮他暖起来的时刻,不由脱口而出:“无事,师尊亲我一下,就什么都好了。” “你……”宁淮猛地抽出手,语气冰冷中带着怒火,一时声音中都带了颤音,“你……放肆!” 穆九歌抬头去看他,只见这如冰如雪的冷面仙尊,脸上竟染了一层薄红,像是真的气狠了。 不至于吧……这么生气的吗?是她把这个人欺负得太过了吗? “谎话连篇,目无师长,堂堂归一派弟子竟然悖逆至此,你可知错!”宁淮喝道。 穆九歌低头道:“弟子知错,请师尊罚我吧。” 她虽敷衍得很,并无半分悔过之意,但这模样在外人看来大概是乖巧又有几分可怜的,宁淮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冷声道:“去跪十诫堂,明天早课再出来,今天的两餐也免了。” “是。”穆九歌应完抬起头,宁淮似乎一时不想再与她对视,匆匆收回视线,拂袖而出。他这发怒的模样倒是很唬人,真换个普通弟子只怕腿都要吓软。但直到出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红晕仍未褪下,衬得他的冷漠如冰雪消融,染上了生动与鲜活。 —————— 十诫堂内,穆九歌自然不可能好好跪着。她做了个幻境结界,进来的人会看到她可怜巴巴地跪在那,而她本人其实正悠哉地坐在一边,还吃着桌上摆的水果。 没过多久,屋门轻轻响了一声,一道白影快速走进来,向着跪在地上的“穆九歌”走去。 穆九歌撤了结界:“师兄?” 宁淮一抬头,看到她那模样,便吃了一惊。再低头看,眼前那个跪着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你……”他怔了一瞬,面色柔和了些许,上前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 “还是师兄对我好。”穆九歌便笑。 她这身体也受了幻境中规则的影响,适应了顿顿吃饭,一顿不吃就总觉得缺点什么。她打开盖子,拈起食盒里的糕点吃了起来。 宁淮静静看着她吃,又递水给她。 直到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宁淮才将东西收起来:“师尊虽严厉,却很少罚人。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穆九歌含混道:“大概是我做功课不专心,惹师尊生气了。” 宁淮却露出两分疑惑,穆九歌问他,他便如实道:“师尊他……从不如此。他传道授课时,一向是顺其自然。他会讲,但听过不听,他不会过多约束弟子。我从未听说他因为功课而罚人。” “这样啊……”穆九歌的笑容多了两分尴尬。遭了,扯谎被发现了。 好在宁淮并不过于纠结这一点。他将东西收好,便站在穆九歌面前专注地看着她,缓缓道:“我要下山了,这几天或许都不在门派中。” 穆九歌问他:“又要去斩杀妖物?” “嗯,”宁淮点头,“东南方有几个聚居地被妖物围攻,我去帮忙。那一片灵气充足,妖物太多了,我或许得留一段时间,杀尽之后便回来。” “要杀尽它们?可有的妖物并未作恶。”穆九歌看向他。 宁淮蹙了下眉,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很冷:“门派一直反复教给我们的,便是这四个字——除恶务尽。妖魔与人类势不两立,九歌,他们并非同类,心软只会招致灾难。” 穆九歌愣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 小时候的宁淮刚受过那种创伤,又还在没有独立思想的年纪,会痛恨所有妖魔并不奇怪。长大后的宁淮会下山帮助聚居地杀妖,这也并不奇怪。可长大后的宁淮仍觉得所有妖魔不分善恶全都该杀,这……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宁淮。 所以其实是在师兄宁淮这个阶段之后,他才慢慢转变了想法吗? 宁淮看她一眼,眼神软下来:“抱歉。我说话太重了。其实……我是想说。” 他顿了顿,脸上慢慢有了一点红晕,从袖中拿了一个东西递给她:“你可不可以……也赠予我一样东西,让我……带着它离开。” 穆九歌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个青绿色的香囊,散发着一股松风般清冽的香气。 她隐约记起,昨夜情到浓时,她曾咬着宁淮的锁骨低叹,说他身上的味道多么让人着迷。 穆九歌接了过来,放在鼻端轻嗅一下。宁淮看着她动作,整张脸慢慢红透了。 穆九歌心里确实挺喜欢,她道:“谢谢。”说着,她抬手拔掉头上用来束发的木簪,递给他道:“我只有这个,你不嫌弃的话……” 宁淮已经接了过去,握在手里,眼睛亮得不像话,唇角也忍不住向上微微翘起,又被他压下来。 他宝贝地握着这个东西,眼睛闪亮地对她道:“等我回来。”说完,他俯身在穆九歌眉间珍重地轻轻吻了一下。 一吻之后,他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耳根通红。 —————— 那之后,宁淮果真没再过来,但托小道童又给她偷偷送了一顿饭。第二日,穆九歌便结束禁闭,离开了十诫堂。 罚她的时候,师尊宁淮说过了要她回来上早课,穆九歌便径直去了书房。 穆九歌进门的时候,宁淮坐在上首,闭目不语,似在打坐。他睁眼看了穆九歌一眼,目光便顿住了:“你的发簪呢?” 穆九歌摸了一下自己头上随手插上的竹枝,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别说实话:“不小心坏掉了。” 宁淮伸手遥遥一送,便有什么东西裹在光团里向穆九歌飘过来。是根簪子,白玉雕成,没有过多修饰,简单大方。 穆九歌看了看它,脑中想到什么,便抬头去看宁淮。今日的宁淮再次戴上了发冠,没有再戴上次的白玉簪。 应该不会是同一支吧…… 穆九歌这样想着,口中道:“这……弟子受之有愧。” “拿着吧,”宁淮声音冷淡,“总要给你的。” 没等穆九歌细想,宁淮便翻开了书页,开始给她上课。 但这一次,不知是因为刚开了荤,还是因为已经尝过调戏这位师尊的滋味,总之,穆九歌盯着宁淮出神时,总是时不时就想到一些不健康的东西。 而这位师尊也实在是出人意料的敏/感,穆九歌在他身上某处看得久了,那里竟然都会微微泛红。而他讲课的声音也开始时不时停顿一下,似乎有些不自然。 一段时间后,宁淮似乎终于忍不了了,他停下讲解,食指指节轻叩两下桌面,道:“专心听讲。” 穆九歌干脆耍赖:“弟子跪得膝盖好疼,专心不起来。” 她原本想看宁淮再次炸毛的模样,没想到宁淮静了半天,突然道:“抱歉。” “那日是我情绪不对,原不该罚你。”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指宁淮:这是我师尊 宁淮指穆九歌:这是我老婆 穆九歌:??咱们的剧本为什么不一样 第58章 情感 直到宁淮用冰凉的手指替她疗了伤, 穆九歌依然在思考他刚刚这句话。 所以他当时是一怒之下把她丢出去了?那他生什么气,是气她调戏他吗?可如果这样, 明明是她的错,他何必要道歉。而且之前她数次调戏他,他都纵容得很。 一直以来,这师尊实在是太奇怪了。 穆九歌看着宁淮低垂眼睫认真替她疗伤,心里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调戏一次试试看,反正她不亏。 穆九歌一伸手, 两指挑起了宁淮的下巴。 宁淮长睫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然后偏开头, 让开她的手指:“放肆。” 穆九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下一刻,她直接低头吻上他眼睑小痣,低低笑道:“师尊只会这一句吗?” 宁淮轻喘一声,回神后立刻伸手推她, 并试图站起身。与此同时, 穆九歌却快速伸手在他额间一点, 他立时觉得身上一软, 头脑也有些不太清晰。 “你……用了什么……”他摇了下头,试图保持清醒。 穆九歌不说话, 她反手推了宁淮一把, 宁淮顿时倒向身后的矮几, 然后穆九歌顺势上前, 以身体将他压在上面。 她什么也没用, 她只是趁宁淮对她毫无防备, 对他使了幻术。 宁淮看起来有一瞬间的晕眩,下一刻,他就清醒过来,然后挣扎着试图起来:“放开我。” 穆九歌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发现他向来冷静从容的神色中已经藏了几分慌乱和茫然,甚至还有羞愧,但……并没有愤怒。 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冒犯而感到生气。 猝然一声碎裂之声,挣动之间,宁淮将茶盘打翻在地,茶壶和茶杯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上,也浸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穆九歌从思索中回过神,忙将他扶起来,抓起他的手腕检查,道:“抱歉。” 宁淮的手腕动了动,仍是没能挣开她:“你……放手。” 不知是羞是恼,他的脸颊和脖颈都泛起了浅淡的粉色。他紧蹙着眉,侧着头不去看穆九歌。 他手腕和小臂上被烫红了一片,在玉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趁着幻术的效果还在,穆九歌拿出伤药替他涂了,这才放手。 宁淮的白衣被淡青色的茶汤浸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他肩颈和后背上。穆九歌的视线无意识地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宁淮便伸手拢了一下衣服,冷声道:“出去。” 但此时,穆九歌已经将前因后果串了起来,意识到了一件事。 宁淮那天失控的怒气,不是因为她的冒犯,似乎是因为…… 因为她与师兄共度了一夜。 结合起师尊从第一次见她便有些奇怪的表现,还有每次见到她和师兄亲密时那莫名其妙的态度,穆九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眼前的师尊宁淮,记得一些现世的事。 穆九歌心中有了想法,便露出一副失落的模样,低声道:“师尊很讨厌对不对。” 宁淮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没说话。 “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师尊。只是……情难自禁。”她说得慢而郑重,像是认真极了,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宁淮明显怔住了:“你……” 穆九歌又道了一句:“抱歉。”便转身向外走,一副伤心模样。 “……等等。”宁淮喊了她一声,但穆九歌做足了全套,低着头继续向外走。 宁淮终于伸手拉住她,如霜似雪的眸子凝视着她:“小九,我有话对你说。” 穆九歌心中一动,顺着他的动作坐了下来。 宁淮坐在她身边,慢慢为她泡了一壶新茶,神色有几分犹豫,像在思索要怎样开口。 半晌,他将一杯新茶递给穆九歌,抬眸看向穆九歌发间的簪子:“这簪子是成对的,我这里也有一支。” 穆九歌:…… 想了半天,就这?这算什么鬼的切入点。 宁淮继续道:“你可知,为何入门时你并未行拜师礼?” 穆九歌摇头。 “见到你时,我便看出来,你我命途纠葛,有一段道侣之缘。” “只是命运吗?”穆九歌愣了一瞬,又恢复那种伤感的神情,追问道,“师尊对我如此纵容,只是因为……道侣之缘?” 宁淮神色一滞。他垂下眼,缓缓道:“……不是。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便……” 他说不下去,而剩下的,穆九歌已经明白了。 虽然他好像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只是对她大概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近,但这也够了。 穆九歌伸手轻轻拉过他攥成一团的手。宁淮僵了一下,眼睛默然看向她,但没动,也没抽手。 “师尊也并不讨厌,对吗?”穆九歌和他对视片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 宁淮的手指痉挛似的蜷缩了一下,仍是不动。 穆九歌观察着他的神色,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然后慢慢吻在他唇上。 宁淮直直看着她,好似有些恍惚。只差一线,穆九歌便要吻上去的时候,宁淮却突然回神,以手指抵住她的唇。 他浅淡的眸子认真凝视着她,问道:“小九,你真的想好了么?” 被打断之后,穆九歌有点不爽地蹙了下眉。她发现她真切地有点迷恋宁淮这个人,想吻他的心情,也是真实的。这对她来说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什么?”她问。 宁淮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问道:“你喜欢我么?” 穆九歌一怔,慢慢拉开距离,诧异地看着他。 他口中的这句喜欢,似乎与她随口说出的那些玩笑式的喜欢不一样,是一种类似承诺的,郑重的情感。 “命定道侣,便注定会相互吸引,但那并非喜欢。你还小,还未见过广阔天地,未必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真的想好了吗?”宁淮的语气仿佛课堂上为她讲解一般,耐心细致,甚至隐隐有一分温柔。 穆九歌没说话。她这近千年的时光里,还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游历人间时,她也曾与一些人妖魔产生过纠葛,他们都曾给过她一时的欢愉,后来又因各种原因而离散,但他们似乎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什么痕迹。如今回想,她连他们的样貌都记不得了。 她曾见过许多成双成对的伴侣,他们深爱着对方,觉得对方是不可替代的唯一。但她没有过这种心情,她看着他们,像雾里看花,永远隔着一层。 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未真切地喜欢过什么。她好酒,但要她戒掉也不是不可以。她琢磨幻术,但不让她用也不会怎样。她的喜怒哀乐一直浮于表面,除了鹿实他们,好像从没有什么能真切地牵动她的情绪。 她曾经对人间充满兴趣,走过一遭之后发觉也不过如此。重生之后,她身负戾气,举目无亲,心中只剩了混沌的恨意,整个就是一个大写的祸害,那时候她甚至不想强留在世上。 只是后来……她被鹿实留下了。她要为鹿实报仇,也要为自己当年的惨死争回一口气。 “无妨,”宁淮伸手为她理顺了垂在脸上的乱发,动作堪称温柔,“慢慢来。” 穆九歌回神看向他,突然意识到,还有宁淮。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宁淮的存在。重生之后,她刚刚还能想起的所有回忆中,都有这个人默默的陪伴。她浮光掠影的快乐情绪中,似乎都有他的身影。 这是喜欢吗? 她坐直了身体,沉默了许久。 她并非不能撒谎骗过宁淮,这里终究只是幻境,她的目的也只是唤醒她。 只是,这些年来,她对一切都不太在乎,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这是第一次,她开始对此感到困惑。 至少此时此刻,她无法对他开口说谎。 —————— 两日后便是挑选弟子进入剑阁的日子。 这一日,归一派中热闹得很,穆九歌放进来的所有路人角色都很兴奋,大家早早就聚在广场上讨论起来,而报名参加选拔的弟子也已经整齐站在一边。 直到两道白影出现在高台上,人群才一下子静了下来。 其中一个,自然是剑阁长老宁淮,另一个…… 许多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年轻女子为何与长老并肩走上去,又坐在他旁边。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长老微微倾身听她讲话,眼睛也专注地看着她,两人看起来亲密极了。 不过选拔正式开始之后,所有人便都认真看着比试,也没人再开小差说话。 开始之前,穆九歌原本还有点好奇。等他们真的开打了,穆九歌便顿时失去了兴趣:完全就是菜鸡互啄现场。 小宁淮自然也来了。他虽然菜,但对于灵力的运用自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穆九歌的传承——因此他也被选入了剑阁。此外,师尊宁淮又挑了两个还算不错的弟子,一并收入了剑阁。 选拔结束之后,按照惯例,宁淮鼓励了这些新加入的弟子,并告诉了大家开剑阁的原因:“这些时日以来,山下妖魔肆虐,剑阁弟子已经尽数出动,仍难以将它们剿灭。请诸位弟子再接再厉,早日加入他们,一同斩妖除魔,为归一派争光。” 弟子们齐齐答应,脸上都写满了热血沸腾四个字。 非常应景的是,选拔刚一结束,宁淮便收到了一封山下寄来的求援信。 穆九歌看他面色有些凝重,便问道:“师尊,信中说了什么?” “东南方向有大量妖物集体入侵,沿海的几处聚居地已经危在旦夕。” 东南方向……似乎正是师兄宁淮所去的方向。 穆九歌想了想,问他:“师尊要去吗?” “嗯。”宁淮收起信,神色平静,“那处曾是我的故乡。” 穆九歌明白了:“师尊是想回去看看?” 宁淮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我出生的那个聚居地,早就被毁了。” “我想去找一个人。”他道。 作者有话说: 师尊,本文唯一一个真正的老实人(不是) 第59章 对抗 事态紧急, 他们第二日便收拾东西下了山。为了省时间,宁淮直接御剑带着穆九歌飞了过去。 途中雾气很大, 往下看俱是白茫茫一片。宁淮似乎有些诧异,穆九歌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搭建地图的时候根本就没设计归一派以外的地方,所以下面被雾遮挡的地方,全是空白。 在这片空白的地图上,宁淮们所要去的目的地,会根据他们的意志而化出来,与穆九歌无关。 待宁淮缓缓降下剑时, 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处聚居地,高高耸立的城墙之中是鳞次栉比的房屋。 城墙上有不少人手持武器, 正严阵以待, 骤然看到宁淮二人,顿时高兴不已。 “仙君!!这边!” 此处血腥气和妖气俱是浓重,城墙之外有不少人和妖的尸体,显然是有过一场恶战。宁淮蹙眉打量着,直接降到了他们的城墙之上。 早有人打开了城墙结界, 其他人纷纷过来迎接:“是清风派的高人吗?” 宁淮摇了摇头, 将收到的信中的印章出示给他们, 言简意赅道:“归一派。带我去看你们的护城结界。” 许多人一听, 脸色都变了:“什么?” “难道说清风派已经……” “不可能,清风派是驻扎在此地的大派, 怎么可能……” “可是竟然都惊动了归一派, 这……” 穆九歌听着他们议论, 跟在宁淮旁边:“师尊, 可是有什么不妥?”自从落地之后, 宁淮的神色便有些凝重。 宁淮“嗯”了一声, 一边修改加固结界,一边沉声道:“从外面的气息来看,此次将要入侵的妖兽十分强大,不可小觑。自仙魔大战之后,强大的妖魔理应早已陨落,或被封入妖魔界。此事不对。” 穆九歌怔了怔。原来这位长老宁淮所在的时间线,是在仙魔大战之后?那大约是现世两百年前的样子。 小宁淮和师兄宁淮,根据年龄来看,应该都是在四百年前。那么,眼前的情况便有了解释:这些妖魔乃是四百多年前的存在,受小宁淮和师兄宁淮所影响而产生。可眼前的聚居地,还有长老宁淮的认知,则是两百年前,修仙界已经没有太多妖魔的时候。 穆九歌正想着,结界突然被猛烈撼动。她抬头一看,只见空中密密麻麻尽是之前他们在城外的地上见过的黑色妖兽,乍一看遮天蔽日,正争先恐后地要扑撞结界。而在他们之后,远远显出了几个庞大妖兽的虚影。 穆九歌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若在她全盛时期,这些东西加起来不够塞她牙缝的,可现如今她被幻境压制了功力,应对起来恐怕确实有些勉强了。 这些妖兽的能力,取决于小宁淮和师兄宁淮所想象或记忆中的水平。 穆九歌缓缓迎上前,心道:但愿他们不要把它想得过于牛逼…… —————— 或许是穆九歌的祈愿起效了,一轮苦战之后,那些妖兽已经被灭了个七七八八。结束之后,宁淮去追击一个漏网之鱼,穆九歌损耗有些大,便留下暂且休息。 那用来感应妖气的法器终于不再滴滴直叫。多日以来的危机终于被解决,众人欢呼雀跃,张罗着要办一场庆功宴。 穆九歌没有在意这些喧闹,她伸手捏了一把袖中的香囊,是师兄宁淮送给她的那个。 自从师尊宁淮问了她那个问题,她便一直在思索。并非只为了宁淮,而是她越想越能够发现,她似乎确实缺乏一些,如凡人或妖魔一般的情感。似乎他们四个大妖都是这样的,一切情绪都浮于表面,没有什么深切的欲望。 因此这些时日,她几乎把自己对宁淮产生的每一分情感都掰开了揉碎了在研究,譬如此刻,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其实有一点微不可察的不安。 只因宁淮离开她的视线,独自去面对危险。即使她明知那对宁淮根本算不上危险。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从前的数段纠葛中,她一向遵从本心,想要什么便要,厌倦了就放手,即使有过这些微妙的情绪,她也不会察觉。 “来啊,仙君,来喝点酒暖暖身子!”身边有人热情地招呼她。 她这才回过神,不再思索这些,而是接过酒碗畅快地饮了一大口。 “好!痛快!” 篝火点了起来,热汤煨着烂熟的肉块,咕嘟咕嘟冒着香气。恶战之后,体力耗尽的人们开始畅快地大吃大喝,痛饮烈酒。 穆九歌在这热闹的气氛之中也放松不少,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直到滚烫的热度伴随着怪异的躁动一起涌上来,穆九歌才发觉有点不妙。 是蛰伏许久的戾气,趁她战斗之后有些虚弱的此刻,再次在她体内肆虐起来! 戾气来势汹汹,那股躁郁立刻让她有些不太清醒。在开始晃动的视线中,她强撑着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碗,准备起身离开此处。 就在此时,她眼前慢慢走近了一个身影,挡住了跳动的篝火,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人群欢呼鼓掌的声音一下子跃入穆九歌迟钝的耳朵,她抬头看了半晌,看出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孩,正手捧酒盅,眼神闪亮而羞怯地看着她。 他身量很高,脖颈修长,皮肤莹白,背着光的眼睛显露出一种温驯的意味。不知是不是被火焰烘烤的缘故,他被她这么看着,侧颈就慢慢红了。 “多谢仙君方才……救我性命。我,我叫王六,来敬仙君一杯。从此以后,愿……追随仙君,当牛做马,以报大恩。”他磕磕绊绊道。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还有人在吹口哨。在这种实力至上的情况下,许多人都会选择追随强者,像王六这样的不算少见。 只见那位漂亮的仙君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晌,琉璃似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仿佛因酒醉而有些恍惚了。然后,她慢慢伸出手,拉住王六的衣襟,将他拉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嘴唇轻动,好似喊了谁的名字。 王六已经羞怯地闭上了眼,一动不动地任由她靠近。 眼看两人即将要贴在一起,但下一刻,那漂亮仙君的面色骤然一变,猛地推开了王六,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一手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握在手中。 她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说着,她似是想要提气离开,脚步却踉跄了一下,最终只是快步走出了人们的视线。 原本热闹的聚会顿时安静下来,有人左右看看,低声道:“你们看没看到,仙君她……嘴角好像流血了。” “我好像看见仙君刚刚咬了一下自己……她是不是把舌头咬破了?” “嘘,仙人的事,我们哪里能知道。吃你的饭。” 穆九歌走出聚居地,在附近找了棵树靠坐下来。 她眼眶赤红,呼吸紊乱,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但或许是因为她在现世中服下的丹药,她如今还保有最后一分神志。 此时此刻,她正在和戾气搏斗。这其实也并非她一开始就能做到的事,而是在这漫长的与戾气共处的时日之中,她的身体自发摸索出的一种方式。只不过平日里她一直有宁淮的丹药压制,使得她根本未曾发觉。 但她刚才大规模实施幻术,几乎耗空了她的灵力。她体内的灵流艰涩地抵御着汹涌而来的戾气,正在寸寸后移。 若是戾气发作起来……只怕他们刚刚保住的这整个聚居地,都会被她屠杀殆尽。 穆九歌咬着牙,被戾气操控而产生的愤怒冲上心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懈,硬是要和戾气拼个你死我活。 灵流一步步耗尽,戾气在她的灵脉中横冲直撞,冲撞得她周身剧痛,但她仍操控着越发微弱的灵流,疯了一般往上冲撞。 她口中已经能品尝到血腥气,眼前也开始出现斑斑黑影,昭示着她的身体已经不堪承受她与戾气的决斗。 出生至今,这般困兽犹斗的滋味,这种近乎爆裂的愤怒与拼死也要继续的挣扎,她只体会过一次。 恍惚之中,她似乎又闻到了那冲天的血腥气,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些饱含惊恐与恶意的眼神,她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宛如灵魂被抽离的剧痛…… 突然之间,一股清凉的灵力如水一般兜头罩在她身上。虚幻的战火一瞬间熄灭,体内的灵流也骤然泄力,与戾气直直对冲。 穆九歌陡然睁大双眼,察觉到了一分微妙的改变。 灵流与戾气……似乎有一瞬间不再对抗,反而…… 下一刻,戾气逐渐温驯起来,而她的神志也慢慢恢复清醒。 “小九!”外界的声音一瞬间涌入她的耳朵,她的五感仿佛一瞬间回归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七窍流血,鼻端尽是真实的血腥气。 宁淮正环抱着她,源源不断地为她注入灵力,一向如霜似雪的面容有了几分慌乱,眸中有掩不住的痛色。 穆九歌对上他的视线,同时闻到了真实的松风掺着霜雪的气息,不自觉便露出一个笑。 宁淮抱着她的手好像在微微颤抖,穆九歌看着他,嘶声道:“我……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宁打怪回来,发现老婆差点没了,惨还是他惨 第60章 表白 这还是她第一次战胜了戾气, 而不是屈服于它。 穆九歌心头一时无限畅快。宁淮一边给她输灵力,一边伸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 蹙着眉的样子在她眼里好看极了:“好些了么?” 他冰凉微颤的指尖擦过穆九歌唇畔,显然是整颗心都牵系在她身上,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穆九歌笑着摇摇头,伸手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拉下来,沾着血的唇直接吻在他唇上。 宁淮的唇如看起来一般,温凉柔软,玉质雪肤, 泛着微微的甜。穆九歌口中尽是鲜血,她放肆地侵袭着宁淮的唇舌, 以鲜血玷污着这霜雪般的仙君。 宁淮先是微愣, 身子僵得像冰,但他怔怔看着穆九歌,慢慢放松下来。不光身体,他的唇舌也放松下来,任由穆九歌叩开他的齿关, 将他从外到内彻底弄乱。 这几天, 穆九歌一点都不曾碰过宁淮。并不是没有意动的时候, 只是, 她在克制。自她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她学着去克制。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 她只觉此刻所品尝的唇舌, 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滋味, 叫她前所未有地沉迷其中, 心神俱被满足笼罩着。 她越吻越重, 宁淮的反应仍是青涩,被她吻出了压抑的低吟。 半晌,两人才终于停下。她和宁淮前额相抵,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就见他剔透如冰雪的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犹如冰河解冻,霜雪消融。 宁淮的呼吸仍旧有些急促。他平静了一会,才开口问她:“小九。你想好了么?” 穆九歌只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一线明亮天光豁开了迷雾,照彻她心底混沌的情感。 刚才戾气发作之时,她恍惚把那个凡人认成了宁淮,几乎就要忍不住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伸手拉住他,然后在抵死纠缠之中化解戾气。 但就在失控的前一瞬,穆九歌闻到那人身上陌生的气息,顿时清醒了两分,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宁淮。 纵使戾气在她体内发疯般地灼烧着,逼迫她向这救急的水源伸出手去,逼迫她失控地发泄,但她还是推开了他。 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明明这便是最快也最好的解决方式,明明她也根本不在乎,明明眼前之人是愿意的。有无数个理由纵容她伸出手,但她没有。 如果只是情yu,如果只是一段随时可以放手的纠葛,如果只是为了解决戾气或者别的什么,她刚刚就不会拒绝。 原来,她已是非宁淮不可。 如今再回溯,她与宁淮所走过的一切,似乎都是非他不可。如果换一个人,便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这近千年以来,她从未有过这种情感…… 她还会想要亲近和了解宁淮,无论是什么模样的宁淮。他为她受伤时,她曾感到愤怒。而如今,她为了救他,进入了幻境之中。 这就是喜欢吧。 穆九歌毫不遮掩地回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宁淮,我已经明白了。 “我喜欢你。” 宁淮这一瞬间的神色几乎是空白的。他眨了下眼,确认似的直直盯着穆九歌,仿佛被什么从天而降的礼物砸晕了。 这一刻,他看起来不再像是幻境中的什么师尊,而是穆九歌所熟悉的那个沉默地守在她身边的宁淮。 他恍惚了很久,轻轻伸手,像是想要碰一碰穆九歌,确认她的真实性。穆九歌一把拉过他的手,抚过自己的眉眼、鼻尖、脸颊,最终用唇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 宁淮烫到了似的收回手,看起来终于有些回神了。他慢慢坐起身,也小心地扶着穆九歌坐直了,轻声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穆九歌虽有些奇怪,但仍顺着他的意思坐了起来。她身上已无不适,动作很顺畅,笑道:“只是练功一时走火入魔罢了。有师尊这一吻,便是死了我也能再活一回。” 宁淮听得蹙了下眉,轻斥她:“别乱说。”但他满面春情根本压不住,这话比起训斥,更像嗔怪。 两人都坐得端正了,宁淮便正色看她,肃然道:“九歌,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穆九歌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好笑。感情坐正了是要说这个?这什么奇怪的仪式感。 她咳了一声:“师尊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我……”他眼神闪躲了一下,竟是害羞了。穆九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片刻后,他便转回眼睛直视她,双颊晕红,眼神却无比认真:“此话或许唐突了,但字字皆出自真心,绝非刻意轻薄。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心悦于你。纵使此事荒唐且有悖伦理,我亦无法违逆自己的心。” “九歌,你愿不愿意,与我结为道侣。”他安静地凝视着她,满眼都是细碎的微光。 穆九歌伸出手,握住他因紧张而不自觉蜷起的手指,同样认真地应道:“好。” 她甚至在他手指上摸到了汗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宁淮的眼睛一下子亮起,唇角克制不住似的微微翘起,然后一路继续上翘。 “我们现在结印,”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一下,“……算了,我们回去……我们回聚居地结印,好吗?”他犹豫几番,最终道。 “都听师尊的。”穆九歌看他又急切又不愿过于轻率的模样,心中笑得快仰过去了。 诸事皆定,宁淮便静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神色有些飘忽,好像在发呆。 这使得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添了几分稚气,像个喜好简单的小孩子。穆九歌凑近一点,问他:“师尊在想什么?” 宁淮怔怔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他总觉得,他等这一天,好像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不只是相遇的这一月,而是许久之前,甚至数百年之前。他好像已经追着这个人的背影走过了漫长的时光,他始终在身后凝望着她,她却突然回过身,拉住了他的手。 那种多年夙愿得偿的感觉,俘获了他整个心神。从刚才起,他便总觉得有些分不清真幻,时而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又觉得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美梦。直到真切地摸着她的轮廓,他才觉得落到了实地。 —————— 回到聚居地之后,方才热闹的气氛却变得十分凝重。 首领捧着一份血书递给他们,说另一处聚居地已经被屠杀殆尽,只剩这封求援书被送了过来。 宁淮接过来看了一眼,神色微沉:“是清风派的徽记。”堂堂镇守一方的修仙门派,竟是只能送出一封血书了。 首领看起来也是十分惊惧:“仙君,这世道,是不是,是不是又要乱了?” “不会的。”宁淮拍了拍他,面色平静,“妖魔终有杀尽之日,总有一天,修真界再无妖魔。” 穆九歌道:“此处方圆百里都没有大妖的气息了,师尊留下的结界足以护住这里,不必担心。” 两人拿着血书,马不停蹄赶向了下一处聚居地。 御剑飞行时,宁淮立于剑上,对穆九歌道:“回到门派之后,我们昭告天下,然后认真举办一场结缘大典,好吗?” 穆九歌微愣:“这可以吗?”他们毕竟是同一个门派的长老和新弟子,说到底还是担了一层师徒的名义,对于他们正道来说,这其实是极其羞耻不伦的事情吧?她倒是无所谓,但宁淮真的会不介意吗? 宁淮静了一会,转过身面对穆九歌,平静地问她:“小九,你以为是怎样呢?认为我是一时兴起,只准备占尽便宜,却不准备负责吗?” 穆九歌被他噎住了,莫名觉得膝盖中箭。 “从心悦于你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准备好了。无论背负怎样的骂名,无论面临什么后果。小九,我曾问过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而你已经应了。”他心平气和道,一双浸在雪中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她。 “呃,”穆九歌莫名一阵紧张,还有点心虚,“我自然是很愿意的。师尊,你生气了?” 宁淮轻轻摇了摇头,冰凉的手指将她飞在空中的乱发掖进耳侧:“你年纪还小,心性不定是常事。你喜欢什么景色,我们一起去看,以后的日子,我都愿意陪你。” 穆九歌听得越发惊讶,都顾不上吐槽年龄了。想不到宁淮竟然考虑了这么多,在一切还没开始,他竟然就在规划他们的未来了。 太认真了,对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这处聚居地临海,”宁淮看着她的眼神堪称温柔,“结束之后,你想要去看海吗?” 穆九歌怔然道:“……好。” 宁淮的字字句句,都是两人将要携手走过的未来。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梦,他们也根本不会有这些未来。 但出去之后呢? 出去之后,宁淮会记起所有神魂化身经历的事情。他是不是也会回应她的喜欢,然后急切地想要与她结为道侣?他已经为了她站在了正道的对立面,看起来似乎也与门派决裂了。那么等她解决了那些前尘往事,或许,也可以和他一起走向那样的未来?一起看看各种各样的风景,相携着度过漫长的时光。 这是第一次,穆九歌开始期待未来。 作者有话说: 贵妃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jpg 第61章 结印 海边的聚居地较为密集, 为了防止那些灭掉某个聚居地的妖兽在他们之前赶到下一个聚居地,宁淮使出了全力催动佩剑, 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在妖兽到来之前,他们先帮着此处聚居地加固结界、设计埋伏。做好十全准备之后,这波强大的妖兽们便攻来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两人配合更为默契。但这次的妖兽群终究比上一次棘手太多,缠斗之下,两人都受了些伤。 与众人一起剿灭妖兽之后,他们两人来到聚居地边缘的海滩, 开始给对方上药。 穆九歌有道伤在小腹,需要将外衣褪尽, 然后将里衣掀起。她倒是没觉得不自在, 毕竟两人早就什么都做过了,但眼前的师尊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坐直了没看她:“此处……小九便自己来吧。” 天色已暗,但修仙之人五感灵敏,穆九歌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宁淮红得要滴血的耳垂, 在月光下玉质剔透, 可爱极了。 她干脆也不急着上药了, 而是问道:“师尊之前说过回聚居地便结印, 可惜也没来得及。所以我们……还要结印吗?” “自然。”他蹙眉立刻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 便又有些羞耻地沉默下来。 穆九歌就穿着这身单薄的里衣, 慢慢靠近他:“可结印要怎样做?弟子不明白, 求师尊指点。” 宁淮被她靠着的这半边身子立刻不知所措地僵住了。他目不斜视, 看着海面的目光仍旧是那样清正严肃, 仿佛在读着什么经书典籍。 他张了张口, 似是无话可说,又合上了。 穆九歌看他实在太过青涩古板,便干脆拉过他的手,慢慢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抚上她小腹上的伤口,语声带笑道:“师尊,我好疼。” 宁淮清澈的眸子倏地看向她,宛如受惊的鹿,眼神中的平静完全被打碎了,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穆九歌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推,反身将他压在沙滩上,扒他刚刚没太系好的衣襟。 宁淮的手仍在她的小腹处,进退不得地僵在那里,另一只手则被穆九歌扣在身侧。 “小九……”宁淮的心中隐约有着推拒的念头,但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 而那人俯身在他耳边,呼吸带着灼人的热气,低声道:“师尊博闻强识,自然知道双修才是最好的结印方式,对吗?” 她的身躯整个贴在他身上,气息也完全包裹住了他。宁淮觉得头脑已经开始有些混沌,心中的欲念也开始叫嚣,仿佛深陷在粘稠甜蜜的网中,越陷越深,无力挣扎。 “你……你的伤……”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分清明。 而那人已经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再没让他吐出半个字。 但当衣服褪下,皮肤被微凉的海风吹拂时,宁淮短暂地清醒了一些,突然意识到此处幕天席地,而月光是那么明亮,仿佛在凝视着他们。 “等……等等,”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无法自抑的chuan息,“这里不行……” 那人不知为何笑了一下,但她却并没有停顿,而是再次将他推入情玉的漩涡。 空寂无人的海滩上,除了海浪的沙沙声,还多了一些莫名暧昧的声响,还掺着chuan息和低吟。 一次过后,穆九歌微微起身,想起来了什么:“师尊,我们好像……忘了结印了。”两个人都太投入了。 宁淮已经满面飞红,眼中的深雪尽数化作春水,眼角一片红晕,还挂着泪光,已经彻底被弄乱了。 他的双眼无意识地追逐着穆九歌,被她箍在头上的手腕也轻轻动了动。穆九歌松开手,他便伸手慢慢揽住她,黏人得很。 穆九歌:去他妈的结印。 她攥着宁淮的手腕摩挲着,再度俯身下去。 于是这一整个晚上,两人都没能结印。 第二天,穆九歌是被光亮唤醒的。她睁开眼,看到宁淮就站在不远处,只穿了一身单衣,正安静地看海。 她身下垫着的,身上盖着的,全都是宁淮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则被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 穆九歌掀开衣服,毫不意外地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松风香气。她干脆披上宁淮的外衣,走到了他身边。 海天的交界之处,正有一线微光亮起,红得耀眼,边缘变作浅黄色,而后融入深深夜空。 他们静默无声地并肩立着,一起看着那浅黄色的光晕逐渐扩大,直到金光照彻整片天空。 天亮了。 穆九歌慢慢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仿佛也变成了海边的一缕清风。 这人间,终究还是有些值得留恋的东西。 直到身后的聚居地渐渐传来了喧闹声,穆九歌才转头看向宁淮。而宁淮也静默地侧着脸,正凝视着她。 他的眼睫都被染上了金光,偏浅色的眸子被映得暖融融的,眼中仿佛也有着无尽的海浪,像是满得快溢出来的深情。 两人无比默契地靠近,轻轻吻上对方,一个缠绵温柔的吻。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宁淮问道。 他果然也想起来了一些。穆九歌照例问他:“你希望那是真的吗?” 宁淮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下一刻,他却被什么打断了,转头看向了聚居地的方向。 穆九歌随他一起看过去,看到聚居地升起了炊烟,有些渔民拖着渔网向海边走过来,还有一个白衣人站在沙滩上。 等等,那个白衣人是……竟然是师兄宁淮? 少年站在那里,身形单薄,目光直直盯着他们这边,眼眶通红,紧抿着唇,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穆九歌心里咯噔一声。 下一刻,他狠狠扔下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等……”穆九歌下意识追过去几步,“师兄!等等!” 这要让他跑了,可就真的玩完了。 宁淮身形一滞,接着便仿佛听见冤魂索命一般,拔出剑便御剑飞走了。 穆九歌看着他的背影转瞬消失,整个人都窒息了。 这叫什么事啊! 她只得赶紧御剑跟了上去。宁淮似乎是心绪不稳,剑也不太稳,看得穆九歌心都悬起来了。好容易追上去,她忙拦在他面前,喊道:“师兄!” 宁淮的剑身又晃了一下,终究停了下来。他垂下眼不看穆九歌,死死盯着脚边某处,一言不发。 穆九歌把人拦住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确定宁淮看到了多少,只能岔开话题,从袖中摸出他送给她的香囊:“这香囊,我一直贴身带着。这些天多亏有它在,我一直睡得很好。” 可这话却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宁淮的手指一瞬间便攥紧了,他沉默一刹,突然道:“只这一样么?” 穆九歌没听明白:“什么?” 宁淮霍然抬眼,一双红透了的双眼直直看向穆九歌发间,嘶声问她:“你还收了多少贴身带着的东西?” 穆九歌灵光一闪,顿时意识到他是在说她头上的簪子。既然和师尊宁淮的簪子是一对,那么他定然是能认出来的。 她顿时被噎住了。 但这伤人的话说出来,眼前的宁淮却似乎比她还要难过。有一瞬间,穆九歌真的以为他要哭出来了。 “滴答”一声,打破了二人的沉默。穆九歌低头一看,竟是从宁淮攥紧的手中滴下来的血液,落在了他雪亮的剑身上。 宁淮抬起眼,终于与她对视。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他看起来脆弱得像是一碰便会碎掉。 说完之后,他便御剑离开了。 穆九歌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怎么滋味,只觉口中有些苦涩。 这他妈的……她把人都睡过了,调戏的话更是不知道说了多少,转头却被撞见和别人亲密,这个别人,好死不死的,还是他们俩的师尊。 这离谱的剧情,真是话本子都写不出来的程度。师兄宁淮此刻怕是要疯了吧。 更窒息的是,她还根本没法解释。 累了,毁灭吧。 等她再回到方才的海滩时,便看到师尊宁淮手中正拿着个什么东西,他默然看着这东西,不知在想什么。 她一出现,宁淮便平静地抬眸看她:“回来了。” 穆九歌正心虚,便点了点头,没吭声。 她原本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毕竟在她眼里,她只是好好和宁淮本人谈了个恋爱,虽然宁淮时而会有一些细微的小改变,但在穆九歌眼里,对面始终是一个人。 但被师兄宁淮撞见这事,还把人气跑了之后,穆九歌才骤然意识到,他们可并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此刻,她只盼着师尊宁淮不要问起刚刚的事情。 师尊确实没再问,他只是一伸手,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穆九歌。那是一截妖兽的角,散发着绚丽多彩的光,漂亮得如同宝石,一看就是上佳的灵材。它应当是被人细细擦拭过了,但尾端断裂的缝隙里还夹杂着一点血丝,应该是刚从妖兽身上拿到的。 穆九歌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复杂的心情,便听宁淮平静道:“我想,这应该是属于你的。”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第62章 端倪 师尊宁淮不知是不是从中觉察了什么, 那之后便显得有些沉默。穆九歌心虚得很,也没办法开口问他的想法。 想到最后, 穆九歌心一横,决定这边先攻略着师尊,找机会再和师兄解释一下,然后两头攻略。照现在这进度,估计不用多久就能结束这梦境了,出去之后自然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打定主意之后,穆九歌对待师尊宁淮便一切如常, 两人时不时会有些亲密接触,而宁淮也毫不抗拒, 两人如道侣一般相处着。他们一路降妖除魔, 一路欣赏景色,过得好不自在。 不过在这些甜蜜相处之中,两人也产生了一些问题。 最开始,是在某处聚居地剿灭入侵的妖魔之后,两人又在周边树林里撞见了几个妖兽。 那不过是些类似野熊老虎的低等妖兽, 大约只有灵智, 连化形都不会。它们明显是一直生活在此处, 见到他们二人拔腿就跑。 而宁淮则默不作声地拔剑, 一刹那便将他们一并杀掉了。 穆九歌有些不忍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师尊,它们并非那些妖魔的一员。你动手也太快了, 我都没来得及拦你。” 宁淮擦干剑上的血液, 一双沉静的眼睛抬起来望向她:“为何要拦?” 穆九歌有一瞬间的茫然:“它们……并未作恶?它们只是生活在此处, 也要杀掉吗?” 宁淮看了她一会, 摇头道:“小九, 太过心软有时并不是好事。妖魔天生有着强于人类的天赋, 又缺乏人性,它们的存在就是威胁。它此刻没有害人,但往后呢?等它逐渐得更加强大之时呢?” 穆九歌怔怔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宁淮看到她的神色,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耐心道:“你还小,大概不知道仙魔大战之前妖魔肆虐的景象。从那时起,所有活下来的修士都只有一个信条,就是逢妖魔必杀。妖魔与人类乃是天敌,势不两立,你会慢慢明白的。” 但穆九歌仍有些诧异。小宁淮对妖魔的恨,她能够理解。师兄宁淮的恨意,或许是少年意气,可以用没长大来解释。 可眼前的宁淮,分明是非常成熟,世界观非常坚定的模样了。他仍旧是这种想法,证明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对这个观念是深信不疑的。 这幻境中的大小宁淮,在对待妖魔的方面,全都展示出了无比敌意的态度,这让穆九歌觉得很奇怪。 这样的宁淮,怎么可能来到妖魔界,与一众妖魔日日相伴? 此事还只是一个小的导火索,那之后,宁淮又接连杀了许多遇到的妖兽,无论作恶与否,只要见到,他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真正让穆九歌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的,是有一回,他们碰上了一群魔修。 修仙界忌讳妖魔,那些魔修远远避居在聚居地以外。被穆九歌二人意外撞上之后,他们登时便吓得跪成一群,不住求饶。 那些魔修之中甚至有一个小孩子,被其他魔修护在最后面,蜷着身子瑟瑟发抖。 “二位仙人,我们只是没来得及迁去妖魔界,迫不得已留在了这里,这些年我们可是从来没干过坏事,求仙人们……” 他求饶的话尚且还没说完,宁淮便已经一剑斩下。 伴随着尖叫声和孩童的哭喊声,片刻之间,这些魔修便被他干脆利落地杀了个干净。 宁淮收剑回鞘,回身看到穆九歌站在远处不动,便向她走过来,问道:“小九,怎么了?” 穆九歌看着他,慢慢后退了一步。 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些围杀她的修士,正义凛然的面孔。 他们信誓旦旦地打着正义的旗号,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对人类也全无恶念,甚至挺喜欢人间。只是因为大妖的名号,只是一句“非我族类”,她就得了那种下场。 她抿紧嘴唇,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宁淮,突然觉得心头发冷。 她不再开口,因为她已经明白,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说服对方。此时不作恶,以后也会作恶,身负妖魔之名,就合该被无情诛杀。 她曾经也拼尽全力地解释过,但毫无用处。 眼前的宁淮,仍是那张脸,仍是那样平静的神情,和毫无波澜的眼神。他说得是真的,他对他的想法深信不疑。 穆九歌努力地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些和现世的宁淮不一样的地方,但她失败了。 可她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现世的宁淮也是用这副表情,认认真真地对她说:“妖魔与人类只是立场不同,他们并非生而为恶。” 眼前的宁淮与现世的宁淮交叠在一起,让穆九歌一时心生恍惚。究竟哪一个宁淮,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看到她后退的动作,宁淮便僵了一下。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站,沉默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片刻后,宁淮轻声道:“小九,过来。” 他往里走了两步,一直走到那具小孩的身体旁边。那个孩子脖颈被划开了,凄惨地蜷缩着,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年纪,叫人不敢直视。 宁淮却抬手送出一道灵力。眼前的小孩模样顿时就变了,他的身躯慢慢拉长,皮肤皱缩进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驼着背的老人模样。 而他怀里团着一股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黑气,似乎本来已经快成型了,现在却在慢慢消散。 “他们在说谎。”宁淮语气很淡。 穆九歌一看到这状况,就知道宁淮说得没错,心中松了口气。 这东西穆九歌曾经见过,算是魔修最恶毒的一类高阶术法——能够瞬间腐蚀一整座聚居地的人类,让他们在极其痛苦的体验中挣扎死去。 宁淮收回手,转身走到她身边,抬手轻轻替她将碎发理到耳边,带来一股令人安心的松风清香。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投下斑斑点点的光,他干净的眼眸正好映在光下,仍旧是那般剔透而温暖。 “害怕了?”他的声音中带着轻微而温和的笑意。 穆九歌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她看着宁淮,突然觉得日光有些晃眼。 下一刻,她便骤然意识到,不对,不是日光晃眼,是她有些晕眩。她立刻内视灵脉,这才发现,竟是戾气又开始在她体内作祟! 在她意识到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狂躁也涌上了她的心头。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明白过来,她刚才产生的那些情绪,甚至是想起的那些临死前的回忆,都是因为戾气在发作! 看来不光是她有了经验,戾气竟然也进化了,能够在她体内缓慢侵蚀了。甚至这一次,戾气都没有大张旗鼓地让她察觉到,反而在体内蛰伏着,暗暗进攻。 但这似乎也意味着,戾气与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般剧烈相斥、无法共处的状况。 在察觉到的一瞬间,穆九歌便如同上次一般,调动起周身灵力,轰然冲向戾气,与之拼尽全力对抗。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她压制过,戾气的反扑非比寻常,她整个人一瞬间就被心头躁动的火气湮没了,甚至比之前发作得还要严重许多。 宁淮蹙起眉,那种浅淡柔和的笑意也消失了:“小九?这是怎么了?” 穆九歌心头躁郁难抑,咬着牙挥开他:“……走!离我远点……” 宁淮对上她血红的双眼,神色凝重起来。他伸手揽过她,向她体内注入源源不断的灵力。 穆九歌整个人都被他圈进怀里,额头抵在他肩上,被他的肩骨轻轻硌着,鼻端全是他的气息。 穆九歌喘了口气,重重咬在他锁骨上,一瞬间就咬出了血。 宁淮浑身一颤,但立刻忍耐下去,一动不动地任她咬着。 “小九,”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几乎与往日给她上课时一模一样,沉静而耐心,“静心凝神。” 与此同时,他进入她体内的灵流也开始慢慢带着她的灵流运转,以柔克刚,慢慢抵御着戾气的侵蚀。 穆九歌抬眼看着他的眉眼,一向平静淡漠的仙君正轻蹙着眉,脸上因出汗而显出微微的湿意,看起来是认真的想要引导她。 此情此景太过熟悉,她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归一派中那个小小的书房,周围是整齐排布的桌椅,而眼前的仙君正试图将走火入魔的弟子引回正途。 穆九歌的眼神晃了晃,克制不住地伸出手,一把将眼前的人按倒在高台上。 宁淮被她揪着衣襟压在草地上,顿时一惊,腾出一只手抵在两人之间,但另一只手臂仍旧牢牢揽着她,为她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 他低喝:“小九!冷静一些!别让它控制你!” 穆九歌摇了摇头:“不……你错了,师尊。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攥住这人的手腕,在他的腕骨上轻轻摩挲,然后在他有些惊慌和迷茫的神色中,俯身下去。 她终于做了第一次见他便想要做的事——她在这理应传道授业的地方,使尽所有手段,彻底玷污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君。 第63章 人间 宁淮的挣扎很微弱, 很轻易地就被穆九歌压制下来。 他的白袍散开在草地上,发冠也歪了, 一蓬乌发散在身下,更衬得他的皮肤白净细腻,像深山中终年不化的雪。 穆九歌看着他这样不染尘埃的模样,完全压不住心头疯狂的破坏欲,动作便无法自抑地粗暴起来。 宁淮闷哼出声,最终以手臂挡住了眼睛,任她折腾。 可穆九歌仍不满足, 她使出浑身解数,看他开始红着脸躲避, 看他慌乱地挣扎, 看他无助地求饶,看他被折磨出了泣音。 最终,这清冷自持的仙君宁淮已经完全被折腾得不能看了,他衣襟大敞、双眸涣散地躺在草地上,身上全是斑斑红痕。 这一次与温柔的第一次不同, 穆九歌折腾得太过火, 因此清醒的时候她看着这个状况也有点懵。 她的眼睛落在宁淮的耳际, 震惊地发现那里多了一枚耳钉。乍一看是黑色的, 却散发着隐隐的光辉,分明是鹿实送她的那一对耳钉中的一个。 脑海中有零碎的记忆出现, 是她抱着宁淮纠缠, 在最极致的那一刻, 趁宁淮痉挛失神的一刹, 她将这枚耳钉刺入了宁淮的耳垂, 然后又慢慢舔掉了流出的血液。 那是她失去理智时最顺从本心的行为, 就仿佛野兽在自己的领地打下烙印一般。 穆九歌一回忆起宁淮的那些反应,顿时又有点喉头发痒。 “师尊,抱歉。”她有些无措地转开眼,哑声道歉。 宁淮缓慢地转眼看向她,长睫眨了眨,恢复了一点神志:“小九,你……” 他的声音亦是哑极了,叫人一听就脸红的程度:“你……好些了么?” 穆九歌愣了一瞬,点头道:“我已经好了,多谢师尊……相助。” 她以为宁淮会恼,会不理她,但万万没想到宁淮第一关心的会是她的身体。 她这样一说,宁淮脸色便有点红,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施法净身,同时帮穆九歌一并净身,然后换了一套法衣,慢慢将自己收拾齐整。 在绾发的时候,他碰到了耳垂上的耳钉,顿时僵了一下,抬眼看向穆九歌:“小九,这是……” 穆九歌不敢直视他:“弟子冒犯了,请师尊责罚。” 这种近乎侮辱的圈画领地一般的行径,放在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君身上,想也知道会让他觉得多么愤怒和屈辱。 宁淮轻轻捻了下耳垂,却并没有如穆九歌以为的那样摘下来,而是看着穆九歌,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这是故友所赠,他说戴上它能够护佑我平安。从那之后,我便时时戴着,从未离身。”穆九歌如实道。 宁淮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绾发,不再说什么。 那枚耳钉就明晃晃地继续留在他耳朵上,仿佛是一个公然的宣告,宣告着他是她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他自己的揉捏,他的耳垂此刻正红成一片。 “师尊?”穆九歌有点诧异,“你不生气么?” 宁淮自顾自绾发,不说话。 “应该很疼吧?我……帮您取下来?” 宁淮再次看向她,神色终于有了点无奈,还有不自在。 “我很喜欢。”他低声道,“我想一直戴着它。你既给我了,还要收回去么?” 穆九歌惊讶过后,立刻笑了起来:“师尊是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么?嗯?” 宁淮看她一眼,又不吭声了。 穆九歌看着他戴着耳钉的模样,越看心里越喜欢。她暗搓搓盘算起来:等出去之后,也要在宁淮本体上戴个耳钉,盖个戳。 至此,两人之间的嫌隙又尽数消失了。他们一路亲亲热热地完成了任务,然后回到了宗门。 不过这一路上,他们没再碰到过师兄宁淮。因此一回门派之后,穆九歌便不太放心地上门去找他。 毕竟当初离开时,师兄宁淮的状况看着很不好。 宁淮的院落中亮着灯,穆九歌敲门之后,里面传出一句:“谁?” “是我,师兄。” 宁淮沉默了半晌,院门被拉开了一线。他站在里面,不出来,也没有要穆九歌进去的意思,低垂的眼睫被灯光打下一片暗影:“有事么?”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便消瘦得厉害,身子骨愈显单薄,仿佛会随风消散一般。 穆九歌看得心生不忍:“我……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宁淮轻轻笑了一声,满是讥诮。 “看过之后,你便放心了,觉得问心无愧了么?” 穆九歌怔了一下,说不出话。 宁淮的手指扣紧了门板,用力得发白,像是他自己也因为这话而感到痛苦。 一时两厢沉默。半晌,宁淮轻轻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穆九歌打量着他的神色,眼神落在他发间——那里还戴着她送的木簪。 这便是要她解释了。 “师兄,你相信我么?”她问道。 宁淮抬眼看她,眸底漆黑一片,是压抑着的困惑和痛苦。他说:“我不知道。” “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你且等等我,好么?” 宁淮默然看着她,不作声。 穆九歌神色认真:“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都出自真心。我喜欢你,宁淮。” 宁淮的眼神剧烈颤抖了一下,痛苦与挣扎等等情绪在他脸上撕扯着。他猛地关上了门,不再应声。 但他也没有拒绝。穆九歌知道,自己算是暂时稳住了他。 接下来,只要加快攻略进程,快点结束这个梦境就好。 为了防止再刺激到师兄宁淮,在师尊提出要举办结缘大典的时候,穆九歌便找借口糊弄过去了。这之后,她还主动提出下山除妖,继续一起游历人间。 宁淮自然同意,于是回山不久之后,两人便再度下山。 由于这一次的光景全然是受师尊宁淮的影响而产生的,所以是二百年前的景象,与穆九歌当年游历时有了许多不同,也有许多新奇之处。穆九歌越游玩越觉得新鲜,对人间的兴趣也重新回来了。 这一日,两人泛舟湖上,在画舫里慢慢看着落日,等待着欣赏夜景。 画舫雕梁画栋,用了许多琉璃做材料,显得处处都剔透玲珑,莹莹生辉。穆九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眼前精致的菜肴,看着舞姬们在乐曲之中款款舞蹈,快活得不行。 她的目光移到窗外,只见湖岸上那些店铺已经纷纷点起了彩灯,那些灯光又倒映在湖上,一时光华璀璨,比晚霞还夺目。 她看得有些出神:“这人间,可是比从前有趣多了。” 宁淮:“嗯?” 穆九歌转回头对他笑:“没什么。” 从前她见得更多的是悲欢离合,人情世故。那时的人间也没有这么多享乐的去处,看来那场大战过后,修仙界确实过得很不错。 宁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喜欢么?” 穆九歌点了点头:“多谢师尊,我很喜欢。” 若非为了陪着她胡闹,仙尊宁淮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是她什么都想要尝试,而宁淮什么都由着她。 而且她确实越发得趣,也开始期待更多。 宁淮的神色柔和了一些。他转头看向窗外,穆九歌随他一同看去,只见窗外夜已深了,而有几个小孩抱着花灯站在河边,正一盏一盏往下放。 “今天是什么节日么?”穆九歌奇道。 宁淮摇了摇头,示意穆九歌看船舱。 两个舞姬捧着两盏花灯上前来,笑意盈盈道:“多谢二位贵客捧场,特送上花灯两盏。” 穆九歌恍然大悟,看来是花钱够多才能够拿到的东西。 她兴致勃勃地接过花灯,一旁的小厮递来纸笔,她也一一接过。正想着要写点什么,余光便看到宁淮竟是也接了过来,而且已经低着头在写了。 他柔顺的黑发垂在耳际,神色认真。穆九歌忍不住凑过去看,宁淮抬眼看她,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拦她。 红纸上已经有题头——“愿”。而宁淮铁画银钩在其下接上了四字——“岁岁年年”。 合起来便是,愿,岁岁年年。 他没有再写更多的东西,但其中真意,已经不言自明了。 穆九歌笑了起来,又看他耳际微红,便凑上去吻了吻,然后回到自己桌前,提笔照抄了一遍。 她拉过有些出神的宁淮,转身来到船头,然后捧着花灯放在水中。宁淮亦是放下,然后以灵力一拨,它们便远远离开了航船的区域,进入了湖心深处。 穆九歌笑他:“师尊,你怎的作弊。” 宁淮转头看她一眼,有一点被戏弄的无措和羞涩,却不说话。 他眼中倒映着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仿若细碎的星光,好看极了。穆九歌一时看得出神,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天虞山上的夜空。 宁淮耳际的耳钉撞入她的眼睛,同时,有一句话也蓦然在穆九歌心头响起:“阿九……如果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就一直寻找下去吧。” 鹿实释然的微笑如在眼前,他那时说:“我已经看到了……” 穆九歌看着眼前的宁淮,心头豁然明亮起来。 原来如此…… 她茫茫然在人间徘徊太久,直到遇见宁淮,才一点点有了血肉,有了欲念,有了真正留存于世的理由。 原来这才是真正活着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最后一章甜甜蜜蜜了(安详脸) 第64章 出发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 穆九歌发觉,师尊宁淮无意识地看着她出神的时候越来越久。她隐隐能感觉到, 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大概很快了。 但奇怪的是,一旦她问到了宁淮究竟是为何抗拒现实,他便会立刻退缩,显得非常痛苦,与师兄宁淮一模一样。这让穆九歌有点诧异,因为按照师尊宁淮的攻略程度, 应该不至于这样。 而且,据她对宁淮这三个神魂化身的了解, 在宁淮的成长经历之中, 似乎没有什么隐患。他一直道心坚定,一步一步走着,按理说没什么漏洞可钻。 穆九歌琢磨着这些事,不知不觉便又过去了几日。 这一天,穆九歌收到了一封信。这并不寻常, 因为她和宁淮如今行踪不定, 不应该有人能准确知道她的动向。 但打开信封一看, 穆九歌便明白了过来。信封中赫然放着她那根木簪, 显然是凭借此物来联系上她的。不过这种术法明显消耗深巨,师兄宁淮是出了什么事吗? 穆九歌的神色严肃起来, 慢慢展开信纸。 信纸的第一页是一封宗门召令, 是写给师尊宁淮的, 说宗门中有重要任务, 要他即刻回去。口吻官方, 末尾处落了宗门徽印。 第二页则是师兄宁淮的笔迹, 清瘦如竹骨,寥寥几行写着:他已经出发去执行宗门任务,这任务风险很高,门派里所有长老和大多数弟子全都出动了,连游历在外的弟子都要召回来。 这意味着……他这次离开,或许九死无生。 写到这里,信纸上有一处墨迹,似乎是写信之人停顿了许久,以致墨汁滴落,像言语所不能及之处,千言万语凝成一滴泪。 他最终只克制地写了一句话:若有重逢之日,你可愿亲手为我簪发? 穆九歌拿着信纸和那支木簪,半晌没能说话。 在生死之间,他放下了一切,只小心翼翼又内敛至极地将自己的心意再一次剖给她,哪怕她已经那样伤害过他。 这份感情,实在是太沉重了。 看到召令之后,宁淮便立刻带着穆九歌回了门派。 穆九歌意识到这次的事件非常重要,或许与宁淮的心结有关,便提出要跟着去。没想到师尊宁淮断然拒绝,态度非常坚决,不许她一同过去。 穆九歌想了想,想起来这些神魂化身每每提到心结的抗拒,便也不刺激师尊宁淮了,转而准备偷偷跟过去。 回山之后,师尊宁淮留在门派做些收尾和准备工作,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当夜穆九歌便下了山,去自己先前居住的小院看看小宁淮。 这段时日,即使不在山上,穆九歌也时常会给小宁淮寄信,也会寄一些人间各处的特产。这孩子从前过得苦,穆九歌便挂念着他,总想着对他好点。虽然收不到回信,但每次她回山的时候,小宁淮总是和她很亲近,“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但这次一推门,屋内却冷清得很,连盏灯都没有。 “宁淮?师弟?”穆九歌找了一圈,发现真的没人,顿时惊了。 这破门派就这么丧心病狂的,连个这么大点的孩子都不放过。 见她终于停下,她身后跟了一路的兔子立刻跳进她怀里,依恋地蹭着她。 穆九歌一手搂着它,一手把自己留在这里的各种东西都收拾了一下,包括从现世带进来的法器丹药,这段时间攒下的药草什么的。该拿的都拿好之后,她坐到台阶上,伸手勾了勾兔子毛茸茸的脸:“我要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没办法再照顾你了。我一会找个好地方把你放了,好不好?” 兔子原本还挨蹭着她,被她摸得舒服到打哆嗦,但听了这话,却顿时不动了,抬起漆黑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穆九歌有点无奈:“你们小妖不是都向往自由,最恨被人圈养了么?听话。同意的话,你就蹭蹭我。” 兔子一动不动地瞪着她,把穆九歌都瞪得有点心虚了。 “好吧,”她叹气道,“那我再给你割些青草来。门我也不锁了,你若是想走便走吧,往后照顾好自己。” 她放下兔子,出去割了些鲜嫩的草,回来之后却发现兔子不见了。 穆九歌心里一松,但又莫名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她摇了摇头,挥开这些莫名的情绪,然后将之前收拾好的东西都装进乾坤囊里,便离开了。 次日,师尊宁淮便要带着最后一批弟子离开了。 临行之前,穆九歌来为他送行。宁淮深深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言语。 直到出发的时候快到了,宁淮开口道:“小九,我们尚未结印,也未举行结缘大典,你可怨我?” 穆九歌没答话,只是凑上前轻吻了宁淮一下。蜻蜓点水,一吻即离,只是一个安抚性的吻。 宁淮却忽地伸出手,按在了穆九歌的后脑上,不让她后退。而后,他第一次主动摩擦着她的嘴唇,撬开了她的唇舌,深吻下去。 二人厮磨半晌,分开时俱是呼吸急促,脸色微红。 宁淮近距离看着她,嗓音微哑:“等我回来。” 说完,他抬手轻轻为她将乱发别进耳后,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他的手指不经意蹭过穆九歌的耳垂,与此同时,穆九歌突然感觉到,她耳垂上那枚从未有过动静的耳钉,一瞬间变得无比灼热,几乎将穆九歌烫了一下。 穆九歌倏然一惊,抬眼看向宁淮。只见宁淮也怔了一下,抚向自己的耳际,神色有些莫名。 穆九歌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第六感开始滴滴作响,用尽全力警告着她,此行会有很不妙的事情发生。 这耳钉既是保平安,那么它反应这么大,指定是佩戴者要不平安了。难道说,师尊宁淮真的回不来了? 她压着心头莫名涌上的几分慌乱,开始思考:神魂化身若是在梦境中死掉了,会发生什么?这种事应该也没有先例吧。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是绝不能发生的。可是她坦白说出来,只怕师尊宁淮只会将她看得死死的,更不让她过去帮忙了。 穆九歌转瞬间便想好了计划,便若无其事道:“师尊?怎么了?” 那耳钉灼烫一瞬之后又很快恢复原样了。宁淮目中有一点疑惑,但看了穆九歌一眼,大约是看到穆九歌平静的表情,便顿了顿,只道:“无事。” 而后,他便很快领着那些弟子离开了。 穆九歌则等他们出发之后,默默御剑跟了上去,一路尾随在他们后面。 这次的任务似乎极为机密,穆九歌一直没打听到目的地和任务内容。而根据之前数次下山的经验,这梦中世界根本就没有那么完善,根本不存在什么完整的地图,穆九歌如果想去到宁淮的目的地,只有一路跟着他一起走,他走到哪里,哪里才会受他影响而产生对应的具体地点。 总之,穆九歌上路之后,便从乾坤囊里掏出之前准备的隐匿行踪用的法器,准备偷偷摸摸跟着宁淮他们。 可当穆九歌打开乾坤囊的时候,她意外在里面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兔子大眼瞪小眼,半晌,兔子自己跳了出来,一下子跳进她怀里,窝着不动了。 穆九歌:…… 乾坤囊是她的法器,自然只会在她允许的情况下打开并且收进去东西。看来这兔子是趁她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混进去的。 “你疯了是吧,”穆九歌皱着眉点它的额头,“我要是没拿东西,你就等着在里面闷死吧。” 兔子一声不吭,却往她的衣袖里钻去,然后赖在里面不走了。 “行吧,等着到了地方,你就自己乖乖离开,别再胡闹了,我要做的事可能会很危险。” 说完之后,穆九歌叹了口气,还是揣着它继续御剑飞行了。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很远,中间停下来休息了数次,最后用了三天才到了终点。 众人一落地,穆九歌便有些吃惊。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原野,极目远眺,能看到地平线的边缘处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这景象她可太熟悉了:这分明是浮玉山附近。 他们来浮玉山干嘛?看这阵仗,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二百年前,浮玉山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穆九歌抬手在此地制造出幻境,将自己融入环境之中,然后走近宁淮他们扎营的地方,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有个眼生的弟子在跟宁淮汇报着什么,穆九歌凑近去听,只听他说:“长老,浮玉山上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各派前辈也都到齐了,只等您过去了。” 宁淮沉吟片刻,却是蹙眉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那弟子停顿片刻,不知为何,身影竟是闪了闪,转眼间便有了另一种服装和模样,他又道:“掌门还令弟子带话,说此次定无差错,两百年前的惨剧绝不会再重演,请真人放心。” 宁淮的神情恍惚一瞬,这才点了点头。 穆九歌眼神一变。 第65章 死亡 她直直盯着那个来报信的弟子。他身上穿的正是归一派的白色校服。 但这样一想, 穆九歌才发现,他刚刚出现的时候, 可完全不是这样一副打扮,甚至长相也不一样。 通常来讲,这意味着梦境的主角——也就是宁淮的神魂化身,对这些角色产生了影响,让这些角色变成了他记忆中的其他人的模样。 这个弟子在师尊宁淮的面前变幻成了归一派的校服,证明师尊宁淮的世界观里,他应该穿成这样, 师尊宁淮大概也是因此而信任了这个弟子的话。 那么这个弟子之前的打扮,只能是被别的神魂化身影响, 也就是师兄宁淮和小宁淮。小宁淮还是个孩子, 意识不会那样强烈,因此只能是师兄宁淮。 连人物都成了师兄宁淮所熟悉的模样,这意味着,眼前这次事件,不是师尊宁淮所引起的, 而是师兄宁淮身上发生的。 所以, 眼前的一切, 是四百年前发生的事。 穆九歌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四百年前, 浮玉山上只发生过一件大事。一件令正道几乎全员出动,令整片大陆都为之震撼的大事。 穆九歌眼前再度浮现出大片的血色, 目之所及都成了深深浅浅的红, 耳边响起了咆哮和哀嚎, 鼻端全是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压下心头窜起的躁动, 立刻飞身前往浮玉山。 事情的根源既然是师兄宁淮, 那么此刻, 不论如何,她得先去找到师兄宁淮。她……得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 浮玉山上仍旧是从前的景象,穆九歌穿行在其间,并未看到任何人影,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她慢慢寻找着,终于在找到某一处的时候,她闻到了细微的血腥气。 “姐姐!”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喊道,“姐姐,救我!” 穆九歌的脚步停下了。她停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声音的来处找去。 草叶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穆九歌顺着这些痕迹,慢慢往前走。 这条路,在数百年前,她已经走过一回了。随着脚步的继续,她脑海中一模一样的场景正在复苏。 此时此刻,或许是蓄意压抑着戾气的缘故,真正直面着最残酷的一段经历时,她内心的感受几乎是抽离的。 她甚至觉得有点荒谬。 眼前的痕迹如此刻意,哪怕稍微用心看一眼,都知道是伪装出来的。 她当初究竟是有多么急切,多么慌乱,才会连这样低级的伪装都没有看透呢? 穆九歌拨开眼前的树枝,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熟悉的少年。 “姐姐,”他见到她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带着哭腔道,“姐姐,我好疼,救救我。” 他漂亮的脸上全是痛苦,泪痕斑驳,楚楚可怜,向着穆九歌伸出手。 穆九歌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素衣身影,从她身体中穿过去,快步走到了这个少年身前,毫不犹豫地蹲下握住了他的手,想要为他处理伤口。 一切的记忆,雪崩一般向她铺天盖地涌来。 四百年前,她死掉的那天,是个罕见的阴雨天。 那时正道讨伐她的声势越来越大,她那时带着于漫漫和施二郎,在凡间过得十分不方便,时常被认出来,然后被警惕被唾骂。施二郎便提出,让她带他们回她的故乡——浮玉山。他说他一直想去看看。于是他们便回到浮玉山住了一段时间。 那天施二郎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打些野味,却许久都没回来。后来于漫漫去找他,然后惊慌地跑回来,说施二郎被正道那帮老头子抓走了。 穆九歌让她留在屋中不要动,然后便匆匆出去找他。 当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施二郎时,她立刻过去试图救他。 但下一刻…… 周围突然响起了破风之声,穆九歌警惕地抬头,那声音却不是冲她而来的,而是直直飞向一旁的树干。那是一把剑,上面钉着一块符咒,将其钉在了树干上。 与此同时,某种隐蔽的功法终于失去效用,穆九歌一瞬间感受到了许多人的气息,她这才发现,周围竟是被正道修士们包围了! 穆九歌恍如身在其中,又好像只是看着那个熟悉的素衣身影动作着。她先是快速出手,封住了施二郎身上的穴位,防止他失血过多。下一刻,她站起来回过头,手中扣住一截灵力,寒声道:“各位也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我家,还伤了我的人,不大合适吧。这便是正道该有的作派?” “妖女穆九歌,你作恶多端,已为世所不容!今日,我们便是来替天行道!”有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高声应道。 随着他出声,穆九歌迅速定位了他所在的方向,毫不客气地击出一道灵力,那处顿时传来几声惊叫。 随着他们的喊声,穆九歌又确定了一些方位,随机毫不犹豫地连连出手,开始击破他们的包围圈。 惨叫与惊呼声此起彼伏,片刻后,那边才再次传出之前那个苍老的声音掺着惊惧和愤怒的:“你真是不知悔改!众弟子听令,血祭者已经到位!开始献祭!” 某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摩擦声混合着血腥气传过来,穆九歌猝然回头,便看到施二郎不知何时竟是拖着身体挪到了那棵钉着符咒的树旁边,手中也多出来一个壶状的法器。 而那棵树正在发生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变化,就在她回头的这一瞬间,它赫然变成了一个涌动着血肉的池子,而施二郎则拿着手中的法器向池子中倾倒,倒出来许多血肉,混合着其他东西。 穆九歌惊了一瞬,手中灵力瞬间激发,打掉了他手中的法器,那些血肉也倒歪了,洒了一地。 但很显然,他已经倒进去了一部分,而某些仪式已经完成了。 下一刻,那血池好似突然有了无穷的吸力,使得靠在一旁的施二郎身子一歪,险些摔进其中。 穆九歌一时顾不上想别的,第一反应是上前拉他:“小心!” 而此刻,身为旁观者的穆九歌瞳孔一缩,伸手想要拦住那个冲上去的白影,拦住那个曾经的自己。 别过去,不能过去! 可一切仍是继续发生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自己再一次走向注定的结局。 就在穆九歌拉开施二郎的那一瞬间,那血池便顿时化出万千锁链,瞬间将她牢牢捆缚在地! 施二郎似乎愣了一瞬,手指动了动,好像想要向她伸出手。 “成功了!”远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真的抓住那个妖女了!” 穆九歌立刻试图用灵力斩断身上的锁链,却骤然发现浑身的灵力都在逐渐消失。她指尖窜起了微弱的灵流,却很快便消散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一时甚至是有些茫然的。 “姐姐,”施二郎看向一边,低声道,“……对不起。” 穆九歌的头被固定在地面上,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声音极轻,几乎被嘈杂的背景音所掩埋。穆九歌当时确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只听到正道那边有个人高声道:“无赦阵,阵开!” 但如今作为旁观者的穆九歌,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他那句话。她仍是没什么表情,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被铁链捆缚住的自己。 铁链一瞬间收紧,而穆九歌脸上的茫然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她便以手指深深扎入地面,手指渗血,沟通着浮玉山的灵脉。 下一刻,她浑身禁缚着锁链,却一跃而起,双目血红,狠狠开始攻击靠近的修士们! “宵小之辈,欺人太甚!”她怒喝道。 那些原本以为她已经被制度的正道修士们,已经纷纷派了弟子过来看住她。没想到她骤然暴起发难,那些修士们瞬间惨叫着倒飞出去。 穆九歌旁观了一会这边的惨状,而后慢慢抬眼看向远处。 隐蔽的术法已经彻底失效,远处许多正道修士的身影显露出来。被包围在最中央的赫然是一群鹤发鸡皮的老头子,穿得人模狗样,一派道骨仙风,明显是这些门派的首脑们。 她缓缓走近,只见他们脸上都是不安和焦躁,正众口纷纭地议论着:“怎么会没有用?现在怎么办?” “这阵法不是万无一失吗!” “她快杀过来了!我们得趁现在赶紧走!” “走走走,你以为走了之后她就能放过我们了?别做梦了!” “好了别吵了!”中间一个人高声打断他们,他抬手抹了一把冷汗,眼神锐利,“阵法不会出错,只是我们还是低估了大妖的实力。既然这样,只能加大献祭的力度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慢慢在周围看了一圈,眼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狠:“我们带了这么多弟子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眼前顿时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宛如地狱。那些正道弟子们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穆九歌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开始呕吐起来。 与此同时,面前的幻象也消失一空,她眼前分明没有什么施二郎,也没有曾经的自己。她正站在这片空地上,与远处的一群修士遥遥对峙。 一个身影头戴长冠,手中持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正遥遥凝视着穆九歌,面上没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掉马 “妖女穆九歌!你作恶多端, 已为世所不容,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那边有人喊道。 人群中有个人遥遥掷出一柄剑, 剑上钉着一张符纸,飞速向她刺来。 穆九歌猛地挥手,那柄剑顿时断成数截,碎在地上。 她拔剑望向对面,双目逐渐转为赤红。 对面的众位修士正在慌张地结阵,而那位站在最前方的白衣人却一动不动,只是定定看着穆九歌。 “长老, 动手啊!她要杀过来了!” “长老你怎么了!” 众人的声音纷纷扰扰,宁淮却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一个人高喊道:“裁玉真人!你为何还不杀了那个妖女!” “裁玉真人!您还在等什么!” 穆九歌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犹如惊雷过耳, 手也开始发抖,几乎拿不稳剑。 曾经读过的那些十真人的资料上,那几行字再次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 裁玉真人,被誉为正道之首,为人光风霁月, 斩除妖魔无数。最显赫的功绩为斩杀大妖穆九歌, 自此一战成名。 宁淮, 竟然是……裁玉真人? 这一瞬间, 她拼尽全力压制的戾气似乎也终于找到了她的弱点,突然开始全力反扑。她眼前顿时血红一片, 转眼便似乎再次成了那个被锁链紧紧扣在地上的大妖, 只能拼尽全力挣动着。 满眼的血色已经让她无法视物, 耳中尽是那些正道弟子们的哀嚎。缠在她身上的锁链仿佛有了无穷力量, 她被牢牢捆缚着, 几乎无力再做挣扎。 就在她失去力气、彻底被制住的那一刻, 锁链突然静止下来,然后她身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奇特的灵流波动。 下一瞬,她突然觉得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缓缓抽离。她瞬间被一种恐怖的无力感包裹住了,第六感滴滴作响,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其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却不知该如何阻止。她仿佛正在被蒙着双眼推入深渊之中,她几乎能够感觉到深渊扑面而来的寒气,可她甚至不知道深渊在哪个方向。 她尚且来不及细细品味这种感觉,身上的铁链却进一步收紧了。 “单是这样怎么够啊,”她隐约听到那些靠近她的人在兴奋地议论着,“大妖全身上下都是宝贝,特别是体内那根妖骨,那可是天地灵气凝聚出的精华,若是能化用了,便是废物也能变成数一数二的天才。” 那些铁链以将她活活撕裂的架势深深勒入她的皮肤之中,她压抑着欲待出口的痛呼,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些人。 他们有人拿着刀,有人拿着剑,全都用那种贪婪的恶毒的神色,缓缓向她靠近。 而那些叫嚷着裁玉真人的声音,仍未止歇,反而越来越嘈杂,一声一声宛若魔音贯耳。恍惚之间,那些拿着刀逼上前来的人仿佛都长了一张宁淮的脸,他们漠然地看着她,喃喃重复着:“作恶多端,世所不容。” “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妖魔与人类乃是天敌,势不两立。” 他们慢慢迫近她,手中的刀剑寒光凛凛,几乎就要刺入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穆九歌的袖子突然动了动,从中钻出一团白绒绒的活物,开始疯狂地啃噬她身上的锁链,仿佛想要救她出来。 可穆九歌已经无力再顾及别的事物了。 她身上的所有灵力骤然爆发,一瞬间便将锁链和那些人全部都震得倒飞出去!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想起来了。 那些人曾经用阵法束缚住她,然后生生将她剥皮拆骨,一寸寸啃噬尽了她的血肉。 大妖本该有着长长久久的寿命,生命力极其旺盛,所以直到最后一分血肉被瓜分殆尽,她都是清醒的。 自那之后,她怨气冲天,神魂无法消散,四百年来,在非生非死的界限之中,被这些痛苦的记忆囚困着,无法解脱。 所有的痛苦仿佛再度加诸于她身上,她忍不住嘶声惨叫,毫无章法地挥剑杀人,用尽全力破坏着她制造出的这个梦境。 “九歌,九歌,别这样,九歌……”有人似乎在试图拦她,他亦是双目血红,脸上有泪痕,神色看起来仿佛正在经受不亚于她的痛苦。 穆九歌毫不犹豫地拔剑砍向他。与此同时,梦境开始寸寸崩塌,穆九歌一时站立不稳。在山崩地陷之中,有人拼尽全力地试图靠近穆九歌,好似想要保护她,但被她狠狠推开了。 下一刻,躺在第一域魔宫中的穆九歌骤然睁开了眼。 “尊上?”坐在旁边正为她护法的季潇月一下子站了起来,“尊上您醒了?” 穆九歌一下子坐起身,胸腔中涌动着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暴裂之意,一开口,声音嘶哑极了:“准备一下。” 季潇月一听她的声音,立刻端茶给她,神色有些茫然,还有点担忧:“准备什么?尊上,您这是怎么了?”她大约是看到了穆九歌眼中的血红色。 “准备一下,去把正道灭了。”穆九歌语气很平静,使得季潇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点头应下。 紧接着,季潇月猛然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懵了:“尊上??您说去干什么???” 穆九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看了一眼床榻上躺在她旁边的宁淮,又问:“我的剑呢?” “尊上?”季潇月已经有些恍惚了,“您平时……不用剑啊?” 穆九歌不作声,视线慢慢移到了宁淮枕边的那把剑上。 季潇月注意到她的视线,猛地伸出手拦住她,明显快被她吓疯了:“尊上您怎么了?您还好吗?” 穆九歌垂眸挥开她:“算了。” “啊?” 穆九歌起身下榻,吐出一个字:“脏。” 床榻上的宁淮虽还未醒过来,但眼珠在眼皮下剧烈颤动着,似乎很快便要清醒了。 穆九歌却已经一眼都不再看他,神色漠不关心。她穿上外衣,接过季潇月递给她的茶,慢慢喝下去。 喝下一口之后,她垂眸看着茶盏,看了一会,又道:“算了。不用准备了。” “啊?”季潇月又茫然了。自穆九歌醒过来,季潇月就没跟上过她的思路。 “也不用剑了。”穆九歌的头轻轻往床榻那里偏了一下,像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把他丢出去。丢远一点。” 她把这盏茶喝尽后,站起来道:“我要去办件事,不必寻我。” 季潇月看看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下意识看了一眼她刚才喝茶的杯子,这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杯子!桌子上只剩下了薄薄一层灰烬似的粉末。 穆九歌正要走出寝殿,身后传来了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咚”得一声,似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九……九歌……”宁淮的声音亦是嘶哑至极。 穆九歌停了一会,回过身。 宁淮似是一醒过来就急着下床,又还没恢复力气,整个人裹着半截被子摔在床边上,模样狼狈至极。 他同样红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中满是难以言说的痛苦,看起来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凌迟,死里逃生。 穆九歌看了他一会,那种暴躁的宛若要毁天灭地的情绪竟再次被缓缓压下去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宁淮仍旧如一泓清泉,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平静下来。 暴躁与愤怒被压下去之后,她此刻的心情便只剩了荒谬。 纵观她从前的近千年岁月,她真正付出真心的人类,也不过就三个。 而这三个人,全部都背叛了她。 上一回她给出信任和爱护,后果是被害得死无全尸。而这一回,她头一次慢慢体会到一些美好的情感,头一次体会到活着的感觉,然后转瞬之间就眼睁睁看着这些鲜活的部分被尽数毁灭,仿佛又死了一回。 她看人的眼光确实是不太好,每每真心相待,总是不得善终。 穆九歌心里觉得荒谬,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尊上……”季潇月抽了一口气,似是吃惊得不会说话了,“您,您怎么……” 穆九歌似有所感,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她是什么时候流了泪?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穆九歌不愿再想,闪身出了宫门。有一道白影却随她一道出来,挡在了她身前。 一道惊雷闪过,惨白的光一瞬间照亮了对面的宁淮。他定定凝视着穆九歌,眼神落在她的脸颊上,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沉默。他面色亦是无比苍白,几乎像个游魂。 大雨轰然落下,形同瓢泼,一瞬间便将二人淋透了。 雨水从宁淮的头发淌到脸颊上,他惨白的脸上滴着水,整个人狼狈极了,却一动不动。 半晌,他伸手向穆九歌递出佩剑:“你要是恨我,就杀了我吧。” 穆九歌垂眸看向他递过来的剑,沉默片刻,突然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裁玉剑了吧。” 宁淮的手颤抖了一下。 “我竟不知你们光明磊落的正道人士演技也可以这么好。骗了我这么久,真是了不起啊。” 宁淮仿佛被无形的剑当胸穿过,脸色霎时一白。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嘴唇颤抖,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穆九歌等了半晌,最终嘲讽地一笑。 她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在她即将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了声音。 “对不起……”宁淮低低出声,“对不起……对不起……”他重复着,说到后面,几乎像是呜咽。 余光里,那个一向脊背笔挺如竹的身影正微微佝偻着,像是已经痛得无法自抑。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离开 “尊上, 您要去哪儿?”穆九歌出门后,季潇月匆匆跟出来。 穆九歌没理她, 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季潇月再不放心也没办法追上她,只得满腹疑虑地退回了宫殿中。 暴雨如瀑,院中那个白衣身影缓缓直起身,像是想要行走,却身形一晃,竟是站都站不住了。 季潇月向他走近几步,又迟疑地停住了:“宁……大人?你还好吗?” 宁淮不言不动, 加上僵硬的姿态和惨白的面色,几乎像是一具活尸体。 雨下得这么大, 他不仅不开结界, 连护体的防御都没有,就这样任凭暴雨冲刷着。 季潇月站在他的侧后方,看到他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完全被雨声盖住了。季潇月只能根据口型辨别出他的话, 登时更加茫然了。她正想再问点什么, 宁淮却又晃了一下, 径直栽倒下去。 季潇月手忙脚乱地接住他, 又想到穆九歌的那句“丢出去”,登时有些进退不得。但她能感受到宁淮体温滚烫, 又想起他之前还因神魂不稳而昏迷不醒, 怕他真出什么事, 便只好先将他拖进偏殿, 叫来医修先替他看看。 季潇月心道, 尊上之前对他那样看重, 还为了救他而入他的梦,肯定也不愿他横死宫中吧。只是不知他们在梦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一梦醒来,两人竟然会是这种态度。 他们二人对峙时,季潇月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季潇月想起穆九歌潇洒离开的身影,登时觉得头都大了。眼看医官诊治完毕,已经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便问他:“还能救吗?” 医官点点头:“您放心。这位大人性命无虞,只是有些虚弱,所以一时昏迷,不久便会醒过来。不过……他先前患失魂症时,尊上是否给他用了入梦术?” 季潇月点点头,医修的表情便有点诧异:“他的神魂仍是不稳,心中郁结,但却已经没有失魂症的症状了。这倒奇怪,若是用了入梦术,应当在完全治愈后才会醒来。但他虚弱至此,倒像是……他是否还未治愈便强行醒了过来?” 季潇月茫然道:“他确实不是与尊上一同清醒的,而且清醒之前的状态看起来也很……很不安稳。” 医修皱眉道:“那便是了。这……能醒来便好,但往后也还需细细调养才是。” 季潇月默然无语,转头看看床上的宁淮。 宁淮看起来很虚弱,消瘦苍白,躺在那里纸片一样。他眉头深锁,在昏迷不醒之间忽地喊了一声:“九歌……” 季潇月听得一脑门官司。 宁淮不知梦到了什么,神色越发痛苦,手指痉挛,好似想要抓住什么,又好似想要拼尽全力阻止什么。 季潇月还从来没见过宁淮这么狼狈和痛苦的模样。在她印象中,宁淮一向是安静而从容的,情绪稳定,心智也很坚定,甚至很多时候,他都隐隐像是尊上的一味安抚药剂。 毕竟共事了这么久,他对穆九歌的心意季潇月也看得很清楚。她终究不忍心把这样的宁淮赶出去,只得道:“您给他开点药吧,有劳了。” 宁淮确实陷入了噩梦之中。 他眼睁睁看着穆九歌惨死在他眼前,才终于明白了四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久之前穆九歌真的能够死而复生,为什么浮玉山上草木葱茏的幻境在她死后依然久久不散,为什么她重生后身负着那样浓重的戾气,为什么最开始,每每碰到她,他总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混沌而躁郁的痛苦。 那是因为四百年前,她是被生生抽干灵力,剖出血肉,消耗殆尽而死。她的神魂四百年来被混沌的戾气裹挟着,从不得解脱。 原来那时他惊鸿一瞥所感知到的那点痛苦,对于她所经受的一切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噩梦里反复出现的是穆九歌的眼睛。初时它不甘而愤恨,其中灼灼燃烧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怒火,但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这双眼睛逐渐冷下来,最后了无生气,蒙上浓重的血色,只是混沌地看着这片天地。 他几乎不敢看,又逼着自己看着,一直看着,看她意识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看她直到最后都睁着的双眼,看得痛不欲生,宛如经受一场凌迟。 他曾拼命地想要拦住那些人,想要阻止这一切,可一切仍旧重复上演着。他纵是疼得浑身颤抖,亦无法回到过去减轻她的一分痛苦。 甚至,他曾经也是加害者中的一员,就算是浑浑噩噩裹挟其中,全程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也依然参与了、受益了。 他本已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甘愿陪在她身边,一心想要赎罪。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过来,他要如何才能赎清这样的罪孽? —————— 直到深夜,宁淮才清醒过来。 季潇月一边要打理第二域的事,一边还要忙着找穆九歌,忙得焦头烂额,把宁淮丢下之后便再顾不上他了。 在穆九歌走了之后,季潇月试着给她传讯,她接都不接,送去的信也都没了下落。季潇月心知她的状态不对劲,但她功力太高,她若是不想被联系上,季潇月就真的拿他没办法。无奈之下,季潇月便只能去求助江水淇。 江水淇本来也忙得很,这些日子穆九歌一直在帮于漫漫养魂,于漫漫的情况越来越乐观,他也衣不解带地守着他做出的傀儡,片刻都不肯假于人手。 不过听说了穆九歌的情况,江水淇立刻答应了。他举全域之力寻找穆九歌,结果还真找到了她一点踪迹:她自从离开之后,去了一趟魔宫的库房,又在第一域几处位置现身了,取走了一些法器和符咒等物,还有一些典籍,不知是要做什么。 但其中有一点很奇怪,她曾经进入过存放丹药的宫殿,却最终什么也没有拿走。 穆九歌察觉到他们找她的势头,不仅没停下,甚至还在最后一个出现的地方留下了江水淇之前给她的第一域的魔君令,明明白白摆出了态度:别来找我。 魔君令还没认主,只是由她随身带着才能让他们根据魔君令追踪她。她丢下魔君令之后,江水淇便更难以找到她的踪迹了,此事把两人都噎得不轻。 不过有了点消息就是好事,季潇月从那之后便派出不少人去找她。 此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直到医修来找季潇月,她才知道宁淮已经醒了两天,但一直水米未进,不吃药,也不开口,每日只是沉默不言地看着某处出神,精神状态堪忧。 修真之人,尤其是到了宁淮的地步,原本不吃饭也是不碍事的。问题就是宁淮现在虚弱得很,先前留下的旧伤未愈,又昏迷了那么久,需要依靠进食来恢复。 都做到这一步了,季潇月便干脆去看看他。 一进偏殿她便是一惊。宁淮坐在桌边,就坐在那天穆九歌离开前所坐的位置,垂眸看着桌面,沉默不语。 只这两天时间,他便消瘦得厉害,原本的白袍裹在身上都有些宽松了,人倒是越发像一杆修竹,只是沉默得没有活气。 都这样了,季潇月也不打算怎么迂回了,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她直截了当道:“尊上那天其实是说……” “尊上”二字一出,宁淮的眼睛便动了动,终于活过来一点。 “说让我把你丢出去的。”她说道。 宁淮:“我知道。”许是因为很久不开口,他嗓音嘶哑得厉害,语调也生涩。 季潇月没想到他当时竟然听到了这些,便噎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不知你和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尊上曾经那样看重你,为了救你甘愿以身犯险——你也知道入梦术是什么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里面。她对你,不可谓不真心,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对她不利,你说是吧?” 宁淮眨了下眼,唇线轻轻扯动,露出一个惨笑,却比哭还难看:“我知道。” “尊上对我,情至义尽。是我对不起她。” 季潇月看他这样上道,便也没话说了。她默默打量宁淮的神色,实在想不通究竟会是什么事情把他们好好一对璧人作弄成这样。 宁淮却是站了起来,垂目道:“多谢。我还有事,不叨扰了。” 季潇月看他那单薄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晃两晃的模样,又有点不忍,犹豫道:“你的伤还没好吧,要不再停两天养养身子?” 宁淮轻轻摇头,眸中有种摇摇欲坠的星火,只道:“也该轮到我为她做些什么了。” 那副模样,说不出是温柔还是绝望。 季潇月被宁淮震撼住了,又觉得一阵不详,回过神时,宁淮已经消失了。 与此同时,桌上那些尚未清理的茶杯粉末,不知何时竟也一并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秘密 归一派, 览众峰。 “你说掌门最近是怎么了,真是因为后山的妖物们又暴动了吗?不会出事吧?”小道童阿蓝一边上山一边和同伴聊天。 同伴阿青听了他的话, 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多话。 “掌门这病了得有十多日了吧,连大集会都没露面。你说这些时日也没见有医修过来,掌门到底要不要紧呢。” 阿青没说话。阿蓝诧异地打量他:“你今日怎么话这么少……你脸色好白啊!生病了吗?” 阿青摇了摇头,终于回了他,低声道:“只是有点不舒服。” 阿蓝道:“好吧。幸亏这些时日山上防守得严密,一会等其他人也来接班, 人那么多,你就是歇一会也没事。唉, 我看自从那个妖女复生了之后, 接二连三的各种出事。大家说的没错,她可真是个灾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阿青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阿蓝还在继续:“你说我们还会再除掉她一次吗?” 阿青猛地转头看他,阿蓝被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得打了个哆嗦, 半晌才勉强找回了舌头:“你, 你这是怎么了, 阿青?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那种复杂而涌动着强烈感情的眼神只出现了一瞬, 如利剑一般令人心生恐惧,但下一刻, 阿青又转回了头, 低眉敛目, 半晌答道:“只是有点不舒服罢了。” 两人上了山做好登记, 和上一班道童们换了班。而后, 阿青却是推门进了院里, 说掌门吩咐他办一些事。阿蓝十分震惊,但见他进去之后真的刷了玉牌安全通过了,便只得这么守在门口目送他。 片刻后,阿青站在了紧靠后山的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门口。 他并没有推开门,而是伸手在眉间轻轻抹了一下,然后咬破指尖,以血书符。符咒完成后闪了闪,然后慢慢消散,但面前的房屋毫无变化。 阿青蹙了下眉,看了一眼正堂的方向,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本书。封面上没有半个字,只落了一枚归一派的印章,里面全是一些符文的拆解。 片刻后,阿青再次在虚空中点画起来,时而对照着书本看看。过了许久,眼前的屋子终于开始发生变化,逐渐变成了平地,地上有个口子,显露出里面向下的阶梯。 这半晌都没有任何人来阻挠他。如今结界已破,竟然也没人出现。阿青再度看了一眼正堂,快步走了下去。 在走下去的过程中,他的身形逐渐抽条长高,服饰面目也逐渐变化,最终成了宁淮的模样。 宁淮一步一步走到地底深处,推开了面前的门,原本昏暗的地底突然被绚烂的五色彩光照亮了。 眼前的这处小空间内,赫然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缩小版阵法,或者从阵法中拆解出来的某一部分。它们各自闪耀着不同的光辉,有的还在缓慢旋转着,以不同角度与别的部分构成不同的阵法。 房间的四壁全是书架,被打上了防潮防虫的符咒。房间中央是一处宽大的书桌,上面凌乱地堆了一些纸,宁淮走上前拿起一张,果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阵法。 当初在天虞山上,害死了鹿实的那个阵法。 宁淮拿着那张纸,一时回忆起了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 那时他从妖魔界回到归一派,找上了掌门施雨泽,直接问了他妖骨的事,却反而被他暗算,险些被关入水牢。 好在宁淮最终又恢复了意识,挣脱了出来。他发觉施雨泽不对劲,脱身之后便暗中跟着他探查。施雨泽大概也是真的身体状况不好,被他跟着进来了这处密室。 就在这个密室之中,宁淮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秘密令他他心神大震,道心也因此受损,在离开宗门的时候被施雨泽发现了。 他拼尽全力从宗门围捕中逃脱,回到了穆九歌身边,发觉正道同时对穆九歌出手了。 这证明他那时推测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时他看到了一张阵法设计图。一般来说传世的阵法都是设计好的完整版,后人研习时可以自行拆解,但最初的设计图是不会流传于世的,上面记载的是设计理念,是阵法师最珍贵的秘诀。 宁淮在那张设计图上,看到了阵法最初始的目的。 那并不是一个诛杀的阵法,而是一个掠夺的阵法。夺取他人生机和灵力,为布阵者所用。 甚至在“掠夺”的法阵旁边,还有一行小小的注释:“大妖灵力充足,百倍于人类,此法可行。但灵力转化乃逆天而行,开阵代价不小,或需血祭。” 而这个无赦阵的束缚、诛杀等等功能,都是后来所加上的,为了保证“掠夺”的正常进行。 众人拿到这个阵法之后,只会以为它是用来诛灭妖邪的阵法,其中掠夺的功能也会被当成一个保证诛杀成功的陪衬。 没人能想到,这个阵法产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掠夺。 所谓的“斩妖除魔”,那些正义凛然的口号,只是一个幌子。 四百年前那场诛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心术不正的偷窃,一场光明正大的抢劫。 宁淮发现了这个真相,一时近乎崩溃。他从小便一直坚定的信仰,他一路走来所维护坚持的东西,都像是肮脏至极的笑话。 他一向坚定至极的道心,便轰然崩塌了。 这些满口谎言的骗子们,曾经策划了一场轰动正片大陆的偷窃,用最为堂皇的理由,达到了最为下作的目的。 而他却浑然不知地参与其中,与这些人一起杀害了那个人。 那是宁淮一生所见,最为恐怖的秘密。 当年的归一派在正道还算数的上号,派中寥寥几十人,已经是罕见的大门派了。宁淮虽然有几分来自恩人的传承,但在弟子之中也并不算起眼。要诛杀大妖穆九歌的那天,他也只是顺应门派的要求,与师兄弟们一同前往,根本不知具体内情。 全程他亦是被堵在外围,浑浑噩噩,只知那妖女杀了许多人,只记得那血流成河的惨状。到最后,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只剩他还站着。后来,他便成了诛杀大妖的“十真人”之一,饱受赞誉,只因他是活着回来的仅剩的十个人之一,也是除却各派掌门长老之外,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弟子。 回山之后,他体力耗尽陷入昏睡,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功力大涨。他们说,是吸收了大妖残余的灵力,这是上天对他的表彰。 但如今,宁淮已经明白了。这并非什么“表彰”,也并不光荣。这是踩在无数人尸骨之上的,来自他最重要之人的血泪。 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宁淮突然记起了当年的一幕。那是众人前往浮玉山诛杀大妖时,某日他为长老们送茶所听到的一句话。 “凭什么大妖就那么命好,生来就有无上灵力、无穷生命,而我们修士朝生暮死,就算拼尽全力修习一生,还是不及他们一根小指。” 当时那个平日里仙风道骨的长老,脸上挂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恨,显得很狰狞。不知怎的,宁淮便记住了这一幕。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嫉恨。 此刻,宁淮回过神之后便开始在密室里翻找更多关于阵法的资料。 上次进来时,他道心崩溃,险些被发现,只来得及带走一本密钥。但在目睹了穆九歌的死亡之后,他便意识到,阵法的“束缚”功能似乎也与穆九歌的戾气有关,因此才进来再次寻找阵法的资料。 密室中全是阵法书籍,包罗万象,但关于无赦阵的资料却很少,更多的是施雨泽多年以来研究它留下的手稿。 那些手稿多得令人头皮发麻,痴迷这阵法到了极致也不过如此。如此看来,天虞山上那个完美而改进了许多的复刻版无赦阵,大概也是出自施雨泽的手笔。 宁淮暂且无心探究施雨泽研究它的目的,只认真地在其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 他边找边研究,密室之中不见天日,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许久。 大约过了一两日,始终无人发现过他。宁淮亦是将这些资料吸收得差不多。就在他继续寻找其他能用的资料时,面前的那些悬浮的阵法模型,突然晃了晃,然后尽数熄灭了。 宁淮眼神一凝。 他原本打算最后再寻到施雨泽,将他带到穆九歌那里,完成自己当初的誓言。 可看着情况……施雨泽出事了? 宁淮将自己收集到的东西草草收好,匆匆离开密室。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小道童们惊慌地跑来跑去,仿佛出了什么见不得的大事。宁淮原本是想去正堂,一出门却突然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曾有一个人,与他神魂交融,亲密无间。所以自那之后,他身上便有了那个人无形的烙印,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 宁淮身形一滞,一时几乎无法思考。 她……在这里? 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便飞身掠向那一处。 后山的山崖已经围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归一派的众位长老。在重重围困之中,有一人正和众人对峙着,已是半身浴血,看起来身受重伤。 宁淮赶到的这一刻,正正看到穆九歌身形一晃,被推下了山崖。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坠崖 暴雨之中, 穆九歌离开了第一域魔宫。 初时,她只是在群山之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当那种空茫的情绪逐渐散去, 那些痛苦的回忆一幕幕闪现,她心头暂且被压住的戾气也重新涌上来。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压制,或许是因为恢复的记忆,戾气反扑的架势非同寻常,穆九歌尚未反应过来,便有片刻失去了理智。等她回过神时, 只见周围的树林已经被毁得七零八落,地上铺了一片残枝败叶。 但戾气发作起来, 这样打砸发泄是没有用的, 必须要见血。 前所未有的躁动和痛苦紧紧缠绕着她,在一片恨意之中,穆九歌突然想通了。 何必再忍下去呢? 这四百年下来,她早就已经受够了。 既然大妖必然要生机断绝,四百年前, 她就该同鹿实他们一样, 彻底消散掉。 她能够苟延残喘至今, 皆是因为曾付出了那样惨烈的代价。 但她再也不愿继续下去了。 下定决心之后, 她便做了点准备,然后直接单枪匹马杀上了归一派。 既然戾气一直想要她大开杀戒, 她便遂了它的意。 从她这里拿走的东西, 也到了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 得益于对归一派地形的熟悉, 穆九歌一路直奔览众峰。过程不能算特别顺利, 路上也受了不少阻碍、一路打打杀杀才能过来。但她动作太快了, 归一派的众多高手尚且来不及拦住她, 那些小鱼小虾又拦不住她。 于是她还真就单枪匹马,一路直达掌门居所。 她抓了门口的小道童,也懒得再用幻境,而是直接用剑抵着他,逼他帮自己打开了门。余光里,她看见一个追在她身后的弟子偷偷跑到了院墙的另一侧,可能要去打开什么机关阵法,她也没管,径自飞身掠了进去。 一进入居所的结界,穆九歌便直接感应到了妖骨的气息。那股气息格外鲜明而暴烈,仿佛正在与她身上的戾气遥相感应。 穆九歌循着戾气,直接进了一处房间。一推开门,门内的景象十分出人意料。 此处并不像是任何一种功能性房间,不是书房不是寝室,四壁空空,什么家具都没有,甚至连窗也没有,墙壁是用特殊灵材铸成的,密不透风,将一切生机都牢牢关在其中。 房中的地面上全是层层叠叠的阵法,空中亦有着一层层悬浮的阵法形状的法光,将坐在阵中的人遮得若隐若现。 她一打开门,这些阵法就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颤动起来,阵中之人也剧烈晃了晃,突然当空喷出一口鲜血。 “滚出去!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吗!”阵中之人嗓音嘶哑地吼道,声音却明显很虚弱。 若进来的真是归一派的弟子,恐怕会十分吃惊——他们的掌门一向温润平和、有如春风化雨,一向最有君子风范,竟然会露出这副模样。 穆九歌冷笑一声,一步步走近他,口中唤道:“施二郎。” 阵中的施雨泽身形一滞,猛地抬头看向她。 一瞬间,那些阵法的虚影全都落在了地上,两人之间顿时清清楚楚,再无半分阻隔。 施雨泽惊怔地盯着她,不知是不是过于意外,一时竟没做出任何反应。 他发束长冠,白衣整齐,面色苍白,一双天生笑眼总像是含着情意一般,衬得他的眉目分外温柔多情,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却抵消了几分柔软,令人只觉得亲近,而无狎昵之意。 和当初那个身世凄惨、瘦瘦小小的少年,当真是完全不同了。只有仔细看那眉眼,才能依稀看出几分少年时的样貌。 穆九歌抬起剑,随手在地上划了一下。剑上残留的血液滴落在阵法上,她又伸出脚,用灵力晕开。那些阵法的颜色瞬间黯淡了不少。 下一刻,她二话不说,直接踏进阵法之中,一剑滑向施二郎的后背! 施雨泽立刻回过神,飞身向前一避,同时掌中虚虚化出了一道剑影,回身对上穆九歌的剑。 但在他化出剑影的同时,他脸色一白,突然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而穆九歌则盯着他手中的剑影,面色一沉:“你用我的妖骨炼化本命剑?” 施雨泽唇角带血,形容狼狈,手中的剑影闪烁着,最终在穆九歌的剑风中溃散了。 那毕竟是她自己的妖骨,又怎么可能伤害她。 “是,”施雨泽避无可避,终于回视着她开了口,“它已经被我炼化了,你拿回去也没有用了。” 穆九歌一时怒上心头,戾气在她体内疯狂地叫嚣着。她的剑风快出了残影,施雨泽失了剑,又闪避不及,十剑有八剑都在他身上留下了极深的伤。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吃力的闪避之中,他竟又开了口。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但谁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穆九歌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道:“狼心狗肺之人,不值得我多此一问。” 施雨泽身形一滞,登时被穆九歌再度重创。他唇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却看着她,突然喊了一声:“姐姐。” 穆九歌被他这么一激,不由得更加愤怒。她一瞬间爆发出灵力,直接按住了施雨泽,抬剑便要挥下去。 下一刻,施雨泽身下突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这波动同时传到了穆九歌身上,紧接着,他们突然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周围已经不是刚才那个昏暗诡异的屋子,他们此刻身在一处山崖边,而周围已经围满了归一派的众弟子,其中不乏高手。 穆九歌面色不改,动作亦是稳得很,手起剑落,直接切入施雨泽身体之中,伸手探进去取自己的妖骨。 施雨泽痛呼一声,脸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身体也痉挛了一下。 此刻施雨泽正面对着她,她也不管,手指在他体内毫无顾忌地寻找着,拨开他的重重血肉。施雨泽看起来痛苦至极,断断续续痛呼出声,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只是时不时随着穆九歌的动作抽搐一下。血疯狂地从他身体之中涌出来,顿时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妖女!你疯了吗!!” 那些围在周围的修士们顿时开始对她展开攻击,穆九歌毫不犹豫地抓着施雨泽的身体举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另一只手仍旧在他体内寻找着。 施雨泽原本已经疼得近乎晕厥,被她这样一动,惨叫一声,再度睁开了眼,气息奄奄。 那些正道修士们投鼠忌器,攻击得很小心。而就在此时,穆九歌的手指碰到了一块滚烫的东西,正是她的妖骨。 她伸手用力一拽,将这块已经生长在施雨泽脊骨之间的骨头,生生拽了出来! “啊!!”施雨泽瞪大双眼,凄厉地痛呼出声,抖得像是寒风中的落叶。生生被剜骨的痛楚显然十分可怖,使得他整张脸都十分狰狞,满是痛色,再看不出半点之前那温润仙君的模样。 与此同时,四面突然有无数飞剑攻来,这些剑十分灵活,剑法亦是精妙至极,完美地避过了施雨泽,而在其他方向对她夹击起来。 穆九歌将妖骨暂且收进乾坤囊中,拔剑应对。但她单手应对得有些吃力,打斗间一个剑花挑向她的手,她闪避不及,只得松手,施雨泽瞬间便落入剑阵之中,被重重保护起来,送回了人群之中。 下一刻,那剑阵迅速被收了回去。而穆九歌身后的悬崖,却突然传来无穷的吸力,让站在崖边的穆九歌身形一晃,直直坠了下去! 那股吸力无比强大,穆九歌根本抵挡不了。她也并未多做挣扎,只是静静取出妖骨,攥在了手心里。 但下一刻,她却看到一抹白影毫不犹豫地紧跟着她跳下了山崖,疯了似地伸出手,似乎拼命想要拉住她。 宁淮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之色,那双一贯宁静从容的眼眸,仿佛被狠狠打碎的镜面,粼粼碎片之中尽是惊惶。他的声音也抖得不像话:“九歌!拉住我!” 穆九歌没有动。 那股吸力无比强大,使得她下坠的速度也十分快。 下一瞬,她的后背仿佛被重锤狠狠击打了一下,而后她整个人便落入了冰凉的水中。 落入水中的瞬间,穆九歌便感受到全身传来了难以言说的痛苦,仿佛是灵魂与肉体一同在被腐蚀一般。 她知道这水是什么东西。归一山脉灵气充裕,后山妖魔频出,因此山中有一处专门压制妖魔的地方,底下是一片不知源自何方的死水,被凡间传做化骨水。这水不同寻常,妖魔沉进去之后,便是怎样挣扎也无法再浮起来。它对人类并不致命,却专克妖魔,能够侵蚀妖魔的神魂,使他们消散于世,永不超生。 正是有这化骨水的守护,后山那些传言十分强大的妖魔,才从未现世作乱。 穆九歌一落入水中,另一人便紧接着落下。她刚体会到化骨水的寒意,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抱住她之后便僵了一瞬,然后他死死盯着她,传音道:“为何……不开护体结界?” 说这话的时候,穆九歌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她攥住手中的妖骨,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三次元太忙了所以会根据榜单字数更,一周五更的亚子,26号开始应该不忙了还是会日更滴,抱紧各位追更的小天使!你们都是我的大宝贝儿 第70章 化骨 宁淮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他看着穆九歌, 眼眶渐渐红透了,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抿紧嘴唇, 开始拉着穆九歌努力向上游,但越挣扎,二人便陷得越深,只是徒劳无功。他试着运转灵力,无果,便又伸手咬破指尖,试图在水中以血书符, 筑起一层结界。 周遭隐隐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 宁淮咬了咬牙, 抬手狠狠击向自己周身大穴, 下手极重,瞬间便逼出一口心头血。 他开始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媒介,再度画符以筑结界。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周围亮起一层淡淡的灵光。 看到这一幕, 宁淮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但当他低头看时, 却发觉那灵光仅仅只能保护自己, 却对穆九歌是无效的。 在他的视线中, 化骨水正无遮无拦地覆在穆九歌连护体结界都没有的身体上,使她的皮肤开始泛红起泡, 被腐蚀出“滋滋”的声响。 穆九歌恍若未觉, 也未睁眼, 神色漠然。她忽地抬手, 一掌拍开了宁淮, 独自沉入化骨水深处, 任由自己被深深淹没。 宁淮猝不及防被她拍开,开始渐渐上浮,与一动不动、缓缓下沉的穆九歌逐渐拉开距离。 化骨水中光线幽暗,只是这么一瞬的光景,在宁淮的视线之中,那人便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要再过几息,她就会彻底消失在此处,神魂俱灭。 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平静,没有任何细微的征兆能够证明眼下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一切都无比自然。 就仿佛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顿时攫住了宁淮的全部心神。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仿佛有什么堤坝轰然崩塌,往事一幕幕涌上来,那人的所有神情言语再度在他脑海中一一重演。 他终于在蛛丝马迹中明白过来,眼前所见并非她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沉疴痼疾。 宁淮心中一窒,立刻逆着水流挣扎着向她游过来,颤抖着声音喊她:“穆……穆九歌……穆九歌!” 他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也从未这样喊过她的名字。即便是此前二人决裂的时刻,他也不曾如此崩溃过。 穆九歌闭着眼睛,始终没有回应。 宁淮的眼中逐渐流下眼泪,那眼泪并未与化骨水相融合,反而一粒粒地上浮。他拼尽全力地追向她,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而后,他终于抓住了穆九歌的衣袖,一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你别想走……穆九歌!你对我……这样,还要丢下我吗!你想都别想……” 他说着这些话,泣血似的。穆九歌却只是静静随着水流下沉,不言不动。 宁淮努力地抱着她,仿佛想要将她裹进身体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这水虽然不针对凡人修士,也不会叫他们神魂俱灭,但仍旧是有腐蚀性的。宁淮的脖颈处的皮肤缓慢翻开,血丝开始慢慢渗了出来。 他一直在发抖,却把穆九歌越抱越紧,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渐渐的,他裸露在外的大片皮肤都开始变得血肉模糊,脸上也有了伤口。 宁淮紧紧抱着她,低声道:“穆九歌,尊上,我疼……我好疼,你看看我……” 从前他每每受伤,穆九歌总是带着几分怜惜地问他疼不疼,而他永远只会摇头。如今,他终于想要同她说一句疼,她却已经不愿听了。 再强悍的体质也经不住化骨水的侵蚀,很快,穆九歌的身上也开始有伤口绽开。她神色平静,一只手里攥着妖骨,一直在试着将它炼化。 自拿到了妖骨开始,她体内的戾气便偃旗息鼓了。穆九歌能感觉得到,它们依然存在着,仿佛栖息于她体内的一处庞大阴影,只是不再如刚才那般作乱了,更像是在默默潜伏,等候时机。 妖骨之上有令人作呕的外人的气息,因此穆九歌拿到手便以反复灵力濯洗。而后,方才她将妖骨握在手中时,一直在试着将它纳入体内。 可她努力了许久,妖骨仍毫无动静。她能感受到它的亲近,但就是无法将它收回。 而在这个过程里,已经沉寂的戾气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开始再度反扑,汹涌而来。 难道,即便拿到了妖骨,也无法解决戾气吗? 这念头闪过的一瞬间,穆九歌出离愤怒了。 凭什么? 四百年来,桩桩件件,俱是血泪。就算走到如今这一步,她都无法解脱吗? 凭什么?她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戾气响应着她心头的怒火,欢呼雀跃地在她体内奔涌咆哮。她的身体在化骨水的腐蚀中剧烈地疼痛着,前尘旧事缠于心头,一瞬间,人世所有的苦难仿佛全都攻向她一身。 穆九歌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从内心深处爆发出痛极的嘶吼。她双目紧闭,开始调动起所有的灵力,不管不顾地与戾气对冲! 与此同时,她只觉身体之外突然传进来一股磅礴灵力,清凉而温和,巧妙地在她身周以某种规律游走着,仿佛正在她身上画阵。她体内的戾气则在同一时间凝滞一瞬,立刻便被猛扑过去的灵力压了一头。 不知为何,前世死前那些痛苦的回忆再次在一幕幕穆九歌脑海中涌现,但却不再让她觉得恨意难消,这反而像是渐渐隔了一层,生出一种隔岸旁观的漠然。她仿佛看了个故事,看过之后,心头居然轻松了不少。 妖骨与体内灵流遥相感应,穆九歌突然再次有了曾经在幻境中感受过一次的感觉,灵力与戾气再也不是剑拔弩张的状态,似乎并不再水火不容地对峙,反而开始相触。 穆九歌的神魂已经被化骨水侵蚀掉一部分,神思也逐渐不太清醒。但她凭着本能奋起反击,在戾气渐渐示弱的情况下,灵力横冲直撞,竟然直接吞噬了一部分戾气! 穆九歌豁然睁开眼。就在此刻,她突然觉得耳垂一阵发烫,是她鹿实给她的耳钉在起反应。 然而发生变化的不止她的身体,周围的环境也突然一变!水中突然传来某种震动感,仿佛什么庞然大物正大步踏在地面上向这里走来,震得大地一下下颤抖。 穆九歌心头灵光一现,伸手猛地推向宁淮,冷道:“滚!” “不,”宁淮抱紧她,面色苍白,生生承受了这一掌,却不松手。他的眼睛已经因为之前的崩溃而哭得红透了,却死死盯着她,头一次拒绝了她:“你已许了我余生,别想抛下我。” 穆九歌狠狠蹙眉,但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觉得浑身骤然一轻,整个人仿佛被卷进了什么涡流中,身不由己地随着剧烈涌动的激流而摇动着,被晃得头晕眼花。 然而身体明明身在剧烈动荡之中,但在她已经被腐蚀得有些飘忽的神魂感应之下,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显得格外平静,体内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的神志与感知,都仿佛被笼进了一层朦胧的雾里。 在这铺天盖地的浓雾之中,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 穆九歌这一梦昏昏沉沉,梦中交替闪过许多回忆,但她自己却平静得很,仿佛雾里看花。 再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昏沉,她几乎以为自己还陷在梦中。 但再一看,便发觉这昏暗之中是有亮光的——天上有条散发着微光的河流一般的东西,仿佛血脉一般汩汩流动,散发出无穷分支,弯弯绕绕,十分复杂。 她尚未回神,便有一张脸突然凑到她面前,笑道:“醒啦?你就是小九?” 光线昏暗,这个人脸也黑黢黢的,只有口中一片白牙莹莹反光,看着颇为诡异。 穆九歌吓了一跳,再借着昏暗的光仔细一看,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打眼一看似乎还有点眼熟,但穆九歌不记得自己认识她。 她于是便没说话。紧接着,旁边传来了另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阿九醒了?” 穆九歌心神一颤,立刻坐起来向那处看去。 不远处坐着一个人,深蓝色的衣摆散在地上,正对着她微笑:“阿九。” 穆九歌坐在原地几乎不敢动,有股热意直冲眼眶。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紧紧盯着那人,唯恐眼前只是幻象。 鹿实看着她,有些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我才走了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穆九歌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来到他身前,半跪下狠狠抱住他。 “你还好意思说!”穆九歌恶狠狠道。 “好吧,”鹿实只得道,“是我不好。你别哭。” “谁会哭。”穆九歌松开他,仔细打量他半晌,低骂道,“少自作多情。” 鹿实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转移话题问道:“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听到这句“你们”,穆九歌顿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回身看去,看向不远处一个静静躺着的身影。 她瞳孔一缩,眉头同时蹙了起来。 “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大荒 “他没事, 别担心。”鹿实立刻道。 那个奇怪的女人也接话道:“他只是灵力耗损过度,所以有些虚弱, 才会昏迷不醒,确实没什么事。”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穆九歌,笑眯眯道:“比你的情况好多了。” 穆九歌:…… 穆九歌:“我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几次差点断气罢了。” 穆九歌木然地转头看向鹿实,鹿实果然正看着她, 语气罕见的有点严肃,问道:“阿九, 到底怎么回事?” 穆九歌默了默, 反问道:“这里是哪?这位又是……” 那个奇怪的女人答道:“这里是大荒境,至于我嘛,我叫常羲。” 常羲,便是据传早已消失的两位初代大妖之一。 穆九歌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先惊讶哪一个。她看了看常羲, 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眼熟, 因为她曾在鹿实画过的一副画像上见过常羲的模样。 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空间。此处无边无际, 天地倒悬着, 黑漆漆的高空中有一条河流正在奔涌,发散出无穷缠绕纠葛的支流, 河水散发着莹白微光。 而地面则如同夜空一般, 近似黑色的深蓝色背景中, 有着无数闪亮的星辰, 看得久了, 便令人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最本真的东西。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大荒境? 穆九歌一时千头万绪,便先问道:“你们为何来了这里?我……和他,为何也进来了?” 鹿实摇了摇头:“我们亦不知为何会进来。但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进来的人都符合两点。” “其一,天生大妖。其二……”鹿实看着穆九歌,一字一句道,“生机近乎断绝。” 穆九歌看他的神色,心知糊弄不过去了,便叹气道:“好吧。我去正道打了一架,不小心落进了化骨水中——就是正道一处专克妖魔的绝地——然后便这样了。” 不知为何,此刻再说到此事,穆九歌竟然无法再体会到当时那种压抑至极的滋味,也没有再生出那种玉石俱焚的想法了。 鹿实略略一想,脸色就变了:“按照你如今的功力,就算被正道围攻,起码也有保命的余地,不可能如你所说……阿九,你……” 穆九歌打断道:“不说这个了,你又是怎么回事?当时那个阵法……之后,你便来了这里?” 鹿实看了她一会,答道:“是。当时我其实并未身亡,浑浑噩噩之间,便进了这里。” 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那阵法有古怪,看似必死之局,却又留有一线生机。简直像是……像是画到最后一笔,手抖了一下。若非那阵法如此复杂,我都要以为是阵法师的疏漏了。” 穆九歌点了点头,露出一点庆幸的神色。片刻后,她意识到一点:“既然如此,宁淮……是怎么进来的?” 常羲笑了一声:“咳。他缠得那么紧,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们分开。你说他是怎么进来的?” 穆九歌又一次没话了。她的视线掠过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半晌,还是道:“需要给他输些灵力么?” 既然知道他是灵力损耗过度,穆九歌也无法装作不清楚他的灵力究竟是怎么损耗的。在她戾气爆发最狠的关键时刻,正是那股磅礴而来的灵力,助了她一臂之力,才叫她驯服了戾气。那只能是宁淮做的。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 常羲缓缓道:“你还没发现么?你用一下灵力试试?” 穆九歌莫名地看着她,伸出手,两指相擦,“唰”得打出一撮微弱的火苗,此处空间便骤然一亮。眨眼之间,这火苗便又熄灭了。 常羲与鹿实都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 但即使不用他们说,穆九歌也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她闭目探查,发觉此刻她灵脉之中空空荡荡,已经没有半分灵力的踪迹。而她刚刚下意识用出的,并非灵气,而是……而是一直在她灵脉中静静蛰伏的戾气! “大荒境之中灵力归零,是一切的原点。你怎么可能还能用灵力??”常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鹿实的脸上亦是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茫然之色。 穆九歌一脸麻木:“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刚刚好像用的是戾气。” 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常羲先是下意识皱了下眉,然后神色慢慢恢复如常,道:“还能这样?难怪你命这么大,恐怕就是靠戾气吊住了一口气。” “咳……”就在此时,躺在一边的宁淮突然有了动静,他睁开眼的同时便下意识在空中抓握了一把,“九歌……” 他与看过来的穆九歌对上视线,这才安静下来。而后,他缓缓坐起身,一一看过鹿实和常羲,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起身向穆九歌走来。 常羲“哎”了一声,道:“虚成这样了还动啊,建议你还是躺好。哦对,我叫常羲,对你没恶意的。” 宁淮的动作毫无迟滞,仍是走到穆九歌身边才停下,然后认真看着常羲道:“多谢前辈。” 他如同往常一般,静静站在穆九歌身后,垂眉敛目,仿若最初在浮玉山上的那个小侍从。 穆九歌也不管他,开始和鹿实常羲讨论大荒境,以及自己戾气的事。 在两人的描述中,穆九歌逐渐明白,大荒境是一处独立于大陆的空间,其中似乎蕴含着天地运转的真相。 常羲指着天空给她看:“你看到的这些河流,便是大陆灵气流动的轨迹。你看其中河流淤堵之处,这些格外明亮的点,灵气聚集于此,就是传说中的灵脉。” 穆九歌随着她的手看向天空,果然看见有的地方格外肿大,像是河流淤堵一般,也格外明亮。她数了数,果然是四处。 这些血脉似的汩汩流动的河流,仿佛悬挂在天空上,有种触手可及的感觉,但仔细看又仿佛隔的很远。 鹿实道:“阿九,回神。” 常羲也提醒道:“不要被它迷住了,容易神志混乱。这毕竟算是天道的本源,就算是我们,也不可直视。” 接下来又聊到她的戾气。穆九歌的神魂确实在化骨水中遭受了剧烈的创伤,在即将消散之际,她被卷入了大荒境。按理说进来之后,没有灵力的帮助,她的伤无法恢复,可能很快就真的消散了,最开始她也确实有这种征兆。 但她最后那口气时断时续的,竟然一直延续了下来,后来还慢慢稳定恢复了。如今她道出戾气,两人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穆九歌得知真相后,沉默了好一会。 她讽刺地笑道:“这算什么,因祸得福吗?我到最后居然是被这东西救回一命。” 鹿实温和地看着她:“是得谢谢它。我从未想过我们还能再见面。” 穆九歌的神色也软了一些。她琢磨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既然在大荒境内,受过的伤无法用灵力治愈,那么你当初是怎么恢复的?” 鹿实忽然沉默了。 穆九歌狐疑地看向常羲,常羲苦笑了一下:“你看他现在像是恢复了吗?” 穆九歌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从她醒来开始,鹿实便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她醒的时候,鹿实明明听起来很急切,却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向她走过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穆九歌神色一变。 常羲道:“当初那个阵法侵蚀了他的身体,如今他算是半残之躯。他通过自己,将天虞山的灵力传给你,便相当于将自己的一部分给了你,算是缺了东西。得亏这是大荒境,若是出去了,他也会戾气缠身。而且凭他如今这虚弱的状况,出去之后被反噬了恐怕能立毙当场。” 穆九歌一时思绪万千,她盯着鹿实,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递出妖骨道:“这东西有用吗?” 常羲吃了一惊:“这是……你的妖骨?你怎么把它剜出来了!难怪你……” 宁淮宛若被刺了一下,闭了闭眼。 鹿实则露出些欣慰的神色:“我没事。你既然将它拿回来了,便快些收回去吧。” 常羲却道:“不可。就算情况暂时稳定,她也还未恢复。她现在已经离不开戾气了。” 穆九歌则摇头道:“收不回去了,它已经被人化用过了,甚至炼出了本命剑。至于戾气,我想我可能不需要消除它了。妖骨我用不上了,给你用。” 就算无法归于体内,妖骨也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它是大妖以天生灵体孕育,又用灵力打磨多年的成果,正合了鹿实的体质,也合了他灵力缺损的状况。 鹿实看着它不动,倒是常羲从穆九歌手中接过来,塞进鹿实手中:“以后要是能出去了,这可是保你命的东西。” 说到这里,穆九歌便问道:“我们要怎样出去?”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终,常羲先开口道:“好吧,其实我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我没打算出去,而他出去了就活不了。” 穆九歌:……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剖白 鹿实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 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其实……中间有一次,我好像隐约听到了外界的声音。但我那时重伤昏迷, 而且我回应之后,那边就没声音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常羲赞同道:“确实很难确定,因为当时我什么都没听到。” 穆九歌刚燃起的希望便又熄灭了。 常羲与鹿实两人在大荒境都已待了许久,但到如今也没有掌握太多有用的信息。到如今,非常清楚的只有两点:大荒境的地面,那些星辰一般的亮点,确实是与现世的星空相对应的, 每时每刻也在不停变化着。以鹿实对星空的熟悉,他这样一说, 穆九歌便相信这是真的。 此外, 大荒境的天空对应着现世的陆地,天空中的河流对应着陆地中的灵脉,这都是之前他们已经说过的。 常羲道:“穷极无聊时,我也曾试着探寻它的边界,顺便对应着现世的地图, 对应了一下天空中的河流, 所以能够确认这第二点。你若是走着看看, 会发现那些河流堵塞之处, 也就是现世灵脉所在之地,一共有四处。正对应着你们四个的诞生之处, 也就是如今天下四条灵脉所在。” 穆九歌点了点头, 蹙眉不语。 她早知他们四个大妖的诞生之地便是天下灵脉, 但此刻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呈现, 她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异。 常羲道:“歇会吧, 慢慢来。往后你还有无穷的时间, 只能用来琢磨这些无聊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穆九歌算是深刻理解了她这句话的含义。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有脚下的星辰在不断轮转。此外,穆九歌也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戾气的作用下慢慢恢复。 连太阳都并不存在,每当太阳理应出现的时刻,他们脚下的星空只是会显得有些黯淡,其中的月亮也几近隐没不见。这也是他们判断时间的唯一方式。 只是待了这么几天,穆九歌已经觉得十分难受。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她早已将四周转了一圈,也将天空中灵脉之河的几处膨大之处一一找到了。按照对现世地图的记忆,那些点确实能与他们四个大妖的诞生之处对应上,分别是浮玉山,天虞山,茯蓠诞生的离芷山,白蓼诞生的烛禺山。 也是在这个寻找的过程中,穆九歌突然发现,离芷山所处的位置,与归一山脉的位置是重合的,离芷山很有可能便是归一山的前身。其后,穆九歌又找到了浮玉山的对应点,便在那里待了许久。 宁淮大多时候都静静跟在她身后,安静得像个影子,却寸步不离。常羲时而跟着她到处跑,时而自己默默待着,常常会发呆。而鹿实只是静静坐在原地,除了穆九歌来找他说话的时候,他都在安静地看着地面上的星空出神。 穆九歌有一次忍不住问鹿实:“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不会觉得无聊么?” 鹿实看着她,弯起眼睛一笑:“数千年的时光,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 穆九歌恍然意识到,确实,在她下山之前的那些日子,她与鹿实从来都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山巅,静观星空变幻。那样漫长的岁月里,她竟然从未觉得无聊。可如今,她却片刻都待不住,与鹿实已经完全不同了。 幻境里师尊宁淮那双含冰淬雪的眼眸再次在穆九歌眼前浮现。这一瞬间,她心中豁然明亮,意识到了什么:鹿实自然没变,变的是她自己,是她动了凡心,生出了七情六欲。 此事说来可笑,她活了近千年,头一遭动凡心,却是为了一个骗子。一个潜藏在她身边,曾杀过她一回,大概还筹谋着再杀一回的骗子。 她不知宁淮明明如此痛恨妖魔,却还要忍辱负重地潜伏在她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她亦不知宁淮刚才在生死之间为何会表现出那副模样,她也不愿再想。同样一个陷阱,她已栽进去两次,再有第三次就太说不过去了。 宁淮愿意跟着她,她也不理睬,只做自己的事情。 虽然常羲已经警告过她,不可直视灵脉之河。但在这无聊的大荒境,穆九歌也只能研究它。每每觉得有些精神恍惚,她便会自行低头不再看。有的时候,宁淮也会发觉她不对劲,然后出声提醒她。 直到有一次,穆九歌仍是坐在浮玉山所在灵脉处发呆,她盯着天空中汩汩流动的河流,突然忍不住伸手轻触。 “九歌!”宁淮似是被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拦她。 指尖蓦地传来灼痛,穆九歌立刻清醒过来,收回了手。她并非被烫到了,反而像是触碰到了极其冰凉的东西,被冰得很疼。 她握着自己的手指,怔怔出神。就在刚刚那一瞬,她下意识地使用了戾气,而且收到了感应——她仿佛又回到了浮玉山,仿佛听到了虫鸟鸣叫的声音,看到了碧波荡漾的林海,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草木清香,虽然只有那一瞬间。 然而再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穆九歌却觉得脑中一阵晕眩,那些河流在她眼里也有了重影,根本看不真切。她便也不再勉强,低头缓了一会,然后便离开了。 这些时日以来,她日日只能使用戾气,对戾气的掌控倒是长进不少,已经给大家勉强做了个能容身的屋子,在屋子里添了些东西,还给鹿实做了一盘棋。 她回到几人所居住的屋中,对鹿实和常羲讲了讲自己刚才的发现。 两人都大为吃惊,常羲沉思了一会,道:“你的意思是,灵脉之河上,浮玉山那处,能够与现世沟通?” 穆九歌:“还不确定,但我可以回头再试试。” 鹿实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阿九,万万不可直接与它接触,太危险了。” “但我有一个想法,”穆九歌缓缓道,“我觉得我们能够进来这里,并非仅仅因为我们是大妖,还有点别的原因。” “我对照着天上的灵脉,发现我进来的位置,应该曾经是茯蓠的离芷山。而你进来的位置,是在天虞山。我们是从两处灵脉进来的,这会是巧合吗?”她对着鹿实道。 常羲也露出一种有些奇怪的神色,似怀念似痛恨:“我们当初……也是从我们的诞生之地,也就是当年的灵脉之处,进来的。” “那就对了,”穆九歌眼睛微亮,“刚才我又在浮玉山的位置与外界产生了联系,这些灵脉或许就是大荒境与外界连接的地方!” 如此一来,鹿实也沉默下来。半晌,他才道:“好吧。但你探查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一旦有不适,就一定要停下来。” 穆九歌“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她开始盘算着这几天把所有灵脉都试一遍,再测试一下她使用多少戾气能沟通到什么程度。她体内的戾气是能够稳步增长的,如果此事真的可行,那接下来她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灵脉点作为出口,然后积攒足够的戾气就可以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一点,抬头问常羲:“敢问前辈当初所诞生之地,是哪一条灵脉?” 此话问出来,鹿实却倏地抬起头,轻轻对穆九歌摇了摇头。 常羲呼出一口气,笑道:“没事。既然你们有希望出去,说出来也无妨。” “当初我们所诞生的那条灵脉,现在已经不存于世了。因为中间出过一件事,天下的灵脉全都发生了变动。那就是,羲和她曾经改动了灵脉之河。” 穆九歌吃了一惊。这东西还能改的? 而且……羲和,便是与常羲一同出现的初代大妖。对这位大妖,穆九歌知道的稍微多一些,因为她曾经带了鹿实几年,与鹿实关系亲密,就像鹿实与穆九歌之间的关系。鹿实曾说那是非常温柔的一位大妖,只是她戾气缠身,在鹿实诞生后没两年便消失了。穆九歌见过鹿实所画的画像,上面是羲和和常羲两人,羲和温柔淡雅,常羲活泼爽朗,手牵着手回眸看向画卷之外。 鹿实脸上有了一分哀伤之色,垂眸不语。 常羲缓缓道:“小鹿之前曾经用阵法把天虞山的灵力渡于你身上,想必你也知晓了,天虞山与小鹿本为一体,灵力共享。这便是大妖与灵脉之间的关系。” 穆九歌点头,这她确实早已明白了。 常羲指了指天空,示意她去看:“但你或许还不知道原因。这灵脉之河的淤堵之处,灵力外泄,极难控制,反映到现世之中,便是灵气溢出,被称为灵脉。而大妖,便自这些地方诞生,是用来制衡的产物。可以这么比喻,河流的这些地方被堵塞之后,水满了开始外溢了,天地为了防止洪水泛滥,就自发放了些水碗在这里,接住这些外溢的水。大妖,就是这种水碗。” 穆九歌怔怔看着天空,尚未来得及消化这些东西,便听到常羲继续道:“因此,天下灵气充足,则大妖诞生,而天下灵气衰落,则大妖消亡。几百年前,你们四个……你们三个会消失,就是这个原因。” 穆九歌听到这里,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当年,羲和正是因为想要斩断这份联系,才修改了灵脉之河。”常羲闭上了眼睛,脸上惯常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接下来,随着她的描述,穆九歌仿佛再次看见了当初惨烈的景象。 当年,羲和与常羲同样面临着灵气衰落、两人逐渐虚弱乃至消失的情况。当时大陆上只有一处灵脉,而羲和与常羲都是诞生于那里。 “最残忍的是,我们并非一同衰弱的。当时是我先有了溃散的征兆,而羲和……羲和她……”常羲说得艰难,“她将心脏给了我。” “什么……”鹿实豁然抬眼,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显然,他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 常羲道:“对,这就是羲和身上戾气的来源。但那只能勉强稳住我的神魂,我那时……昏昏沉沉的,许多时候连人也不认得。她寻遍了整片大陆,想要找到为我续命的办法。最终,我们误打误撞来了这里,发现了灵脉与大妖的秘密,也知道了我突然衰弱的原因。” “‘如果根源在于我们与灵脉的联系,那么……让这种联系消失掉,就可以了吧?既然我们是因这处淤堵而生,那么将它疏导开,便不再需要我们了吧?’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常羲说到这里便陷入沉默,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透出几分温柔,又显得很哀伤。 穆九歌的心情也越听越沉重。半晌,她抬头问道:“……后来呢?” 常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当时我再度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清醒时便发觉此处天地震动,仿佛将要崩塌一般,漫天都是流动的发光的灵流。等一切平静下来,她已经消失了。而天上的灵脉之河,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之前我们诞生的那处灵脉确实消失了,但新的淤堵还在慢慢产生。我确实不再受灵脉影响,但你们三个却诞生了。” 听完这个故事,众人全部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此处无法使用灵力,那么羲和究竟是怎样做到了这一切,恐怕他们也得不到答案了。但她的消失,明显与此有关。 听过之后,穆九歌觉得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她仿佛看到了画像中那个看起来优雅而温柔的大妖羲和,仿佛看到她剖心救人,看到她拖着被戾气折磨的残躯走遍天下,看到她疯狂地赌上一切,去修改天上的灵脉之河。 众人尚且还未平复心情,常羲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她微带嘲讽地苦笑一声:“生死不由己,七情六欲被压制,所谓的大妖,只是个任由摆弄的玩意儿罢了。所谓长寿,也只是一场骗局。若是那些人知道了真相,还会如此羡慕吗?” 穆九歌听她这话,微微蹙眉:“前辈所说,七情六欲被压制,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大妖生来便缺乏情感,七情六欲淡薄,从根本上就与人类不同。” 穆九歌怔然点头:“这我有所察觉。我们四个,似乎生来就没产生过什么深切的情感或欲/望,也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 宁淮站在一边,身形忽然一僵。 穆九歌在幻境中便察觉了这一点。前一世直到死前,她才生出了激烈的痛与恨。但哪怕是重生之后,除了被戾气操控的时候,她在其他时候仍然情绪淡薄。直到鹿实的死教给她恨,而另一个人……教给她爱。 常羲脸上仍挂着有点冷的笑意,道:“是了,这也是天地制衡的结果。若大妖尘欲缠身,个个都下凡插手人间事,以大妖这逆天的功力,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天地……制衡?此话恍若惊雷,顿时令穆九歌心中透亮。她将前因后果一串,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意外的提前身亡,会不会与自己常年游历人间有关? 说来也有理,正是因为大妖之中只有她抛头露面,暴露了不少信息,她又救了两个凡人带在身边,才引得那些人蠢蠢欲动,设计害她。 这大妖二字,当真是……可笑至极。 穆九歌面色沉沉,坐在那里许久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思索着。 接下来的几天,穆九歌便继续探索着灵脉与外界的沟通之处。这一天,宁淮却罕见地没有跟着她。 在穆九歌跑到远处的同时,宁淮去找了鹿实。 鹿实仍坐在原地,对着他温和地笑笑:“有事吗?” 宁淮开门见山道:“九歌……她似乎心存死志。如果可以,还请帮忙开导她。” 鹿实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他一边沉思,一边喃喃道:“我之前便有所怀疑。竟是真的……可不该如此的……” 宁淮抿着唇,沉默着。 鹿实思索了一会,却抬头看他:“不过,你为何要来找我?能改变她的不是我,是你。” 宁淮抬眼看他,神色中隐含迷茫。鹿实肯定道:“你已经改变过一次了。”说着,他抬手轻轻点了点耳垂。 宁淮摸了摸耳垂,立刻想起来之前在幻境中,穆九歌为他戴上的耳钉。 但……他能改变她? 宁淮垂下眼,口中一片苦涩,摇了摇头:“我……我骗了她。她已不愿再见到我了。她也……并不在意我,我无法开解她。”他刚刚听得很清楚,大妖是没有情感的。那么从头到尾,她或许都不曾在意过他,如今,大概更是很厌烦他。 但这已经是他唯一宽慰之处了。她不在意他,便不会被他的谎言伤害。 鹿实蹙起眉看他:“你是这样想的?你可知她从前是什么模样?从前她万事不过心,我也曾见她被凡间的人背叛欺骗许多次,但你猜她是怎样?她第二天便连那些事都不记得了。她对你可是如此?” 宁淮一怔,忽地想起那天惊雷之下,穆九歌脸上的泪痕,心尖便是一颤。 鹿实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道:“我知她曾有过几段情缘,但她从未放在心上,也不曾对那些人许诺过什么。但你们进来之前,我听到了,她曾对你许诺过终生,对吧?你觉得这是不在意吗?” “自你们进来之后,我便看出她变了。她从前从未有过这样丰富的情绪,是你让她有了生机,是你让她产生了情感。对她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明白吗?” 宁淮脸色一白,突然有些站不稳似地后退了一步:“我……” 原来……是这样吗? 如果他对她而言当真如此重要……那她掉落悬崖的那一刻,他是不是也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鹿实平静地看着他:“原本我以为你的出现会让她对人世有所留恋,但现在看来出了点意外。若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开比较好。” 宁淮脸色苍白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穆九歌回来,他才动了动,走到她面前。 “九歌,我……有话想对你说。” 穆九歌打量他一会,最终点了点头。她随着宁淮走到一边,宁淮却好半天都没开口。 既然同意了要解决问题,穆九歌见他不开口,便先问了:“你既痛恨妖魔,何必如此?” 何必来妖魔界,何必与她虚与委蛇,又何必……随她一起进来这里。 “不是的……”宁淮却有几分慌乱地抬眼看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我并非痛恨妖魔。我……” “幻境之中,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全都忘了不成。”穆九歌淡淡道。 宁淮顿住了。过了一会,他才涩然道:“当时,是我年幼无知。后来……一百多年前,我开始下山游历。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你便是我幼时的救命恩人,从那之后……我追随着你曾经在凡间游历的足迹,走遍了整片大陆。我见到了许多心怀善意的妖魔,也……知道了你当初做过的一切。” “这片大陆已经与当初完全不同了。当初你走过的聚居地,也大多消失了。你曾在大陆南端一处聚居地,称赞那里的天灯节灿若繁星。后来我寻遍大陆,也没能找到一盏当时你曾放过的那种天灯。”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并不是什么流芳百世的英雄,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若非十分用心地追溯,确实不可能知道。穆九歌沉默片刻,只问:“那你隐藏身份来我身边,不是为了灭口?” 她知道自她重生以来,正道屡屡想要杀她,多半是怕她报复。而宁淮,作为当初杀她的十真人之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听了这话,宁淮怔怔地看着她,面色惨白:“不……我怎会杀你……” “我只是……”宁淮想要往下说,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赎罪”二字。一个屠刀上满是血迹的刽子手,如何能恬不知耻地与受害者说出这种话。无论他如何补偿,都已于事无补。 穆九歌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慢慢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初杀我之事,是你主导的吗?” 以她在幻境之中所见,师弟宁淮、师兄宁淮和师尊宁淮全部参与了当初的那场杀戮。但这些幻象真真假假,说不清哪些部分是真实的。 但有关十真人的记载之中,裁玉真人,永远是排在首位,是当初诛杀大妖的头号功臣。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出去 宁淮抬起眼睛认真看着穆九歌, 坦诚地将当初的一切都讲了出来,毫无保留。 当年他差不多就是幻境里师兄宁淮的模样, 那时他跟着宗门下了山,他确实知道是要去斩妖除魔,但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穆九歌听完之后,半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她坐在那里,一直看着地面上的星辰,眼睫垂落, 宁淮看不清她的神情。 “那天之后,我们活下来的十个人……全部灵力飞涨。从那以后, 就有了……十真人的说法。而我……我后来修为最高……”宁淮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穆九歌倒是并未生气, 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便合理了,难怪宁淮被列在十真人首位,原来是凭借修为排上去的。这样一看,他诛杀大妖的功绩被吹得这么厉害,一方面大概是后世不知具体细节, 根据他的修为乱吹一通;另一方面……说不准就是那帮道貌岸然的老狐狸推他出来顶锅的。 万一其他三个大妖寻仇, 或者更倒霉一点, 穆九歌本人又活了, 宁淮这个正道第一人就能被摆在前面当靶子。 宁淮沉寂片刻,又开口道:“当初,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此后这些年, 我也并未探究过这件事的真相。但不久之前, 我才在掌……施雨泽的密室中发现, 当时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斩妖除魔。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掠夺灵力。” 他说着, 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她:“我曾在密室中见到了当年那个阵法的设计图, 这是我根据记忆画出来的,上面……画得非常清楚。” “够了,”穆九歌霍然伸手打开这东西,厌恶道,“不必了。那些腌臜东西的嘴脸,我早看明白了。” 宁淮垂下头,手指缓缓收紧,攥住了那张纸。 而穆九歌垂目不语,不再理他了,只等他离开。 半晌,宁淮走到穆九歌面前,半跪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九歌,我知道你或许没办法再相信我了。但我……我来到你身边,说的话,做的事,全部是真心的。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也绝不可能背叛你。” 他犹豫一瞬,然后大着胆子拉过穆九歌的手,脸色不自觉地有点泛红,神情却很坚定。他认真道:“……九歌,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心。” 说着,他微微低头,以额心抵在穆九歌的手指上,敞开了自己的灵府。 穆九歌怔怔看着宁淮,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 两人曾神魂相融,宁淮一敞开灵府,穆九歌便不由自主地探了进去。如同当初对沈袍辉使用的“共感”一般,她立刻就落入了宁淮的视野之中,看到了他的记忆。 她看到了浮玉山上刚刚重生的自己。她看着自己倚在树枝上喝酒,看着观星台上,自己在月下吻过来的模样。她看着自己在凡间露出的新奇神色,看着自己逗弄人时唇畔的微笑。她看着自己在天虞山上崩溃的模样,看着自己在散落如雨的星河之中,潇洒恣意的样子。 在这些回忆之中,自己的身上好像在发光似的,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光彩。这都是……宁淮的视角。 原来在这些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时刻,有一个人,始终在身后默默凝视着她。 她飞快体验了宁淮的回忆与心情,然后从他的灵府中抽离出神魂,半晌无言。 她能够体会到宁淮全部的心情。她体会到了愧疚痛苦,体会到了慌乱忍耐,体会到了担忧甚至怜惜。还有,穿插在所有记忆片段之中,无法错认的悸动。 她清楚地看到了宁淮的感情,也明白了他当时不敢坦白的心情。这曾经也深深折磨着他,令他愧疚自责,甚至使他神魂动摇,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穆九歌脸上并未露出太多神色,半晌,她只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说,也并未对此表态。 那日之后,她对宁淮的态度确实缓和了一些,却仍旧与从前不一样,也没有任何过线的暧昧举动。 鹿实问宁淮:“所以,你现在已经和她解开所有误会了吗?” 宁淮点了点头。 “可你们……”鹿实有几分困惑地皱起眉。 宁淮微微垂着头,抿了抿唇。 那日宁淮做出那种羞耻的事,已是鼓足了勇气,这也是他能用的最后一个办法。 他坦露心迹,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也不是祈求原谅。他只是想让穆九歌知道,她并未被背叛,她付出的感情也并未被辜负。他只是怕她觉得一切毫无意义,也……不想她伤心。 只是看到如今穆九歌的态度,他才隐约明白…… 或许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鹿实面色有点复杂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宁淮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鹿实拍拍他,只能道:“说清楚了就好。慢慢来吧。” 其实从那段幻境中出来之后,宁淮得到了其中全部的记忆。不仅仅是最后惨烈的死亡,还有前面,与穆九歌亲密的记忆。 仿佛就在前一刻,她还会捧着河灯对他开心地笑,会时不时给他一个吻,说着那些相伴余生的话。 他的人生行至此处,从未有过那样的美梦。 只可惜……好梦易醒。 而在清醒的一瞬,最甜蜜的和最苦涩的回忆,同时涌入他心头,那种滋味他已不愿再回想。 他本不知世上还有那样美好的东西。如今他看到了,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 过了很长时日,穆九歌宣布:“我觉得我们或许能够出去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积攒力量,还在浮玉山那处试验了几回,掌握了一点跟外界沟通的窍门。”穆九歌信心十足地笑道,“这一次,我们过去试试看能不能直接出去。” 几人扶着鹿实,一起到了浮玉山那处所对应的位置。 穆九歌安排着他们站在了正对着灵脉的位置之下,然后抬起手,闭上了眼睛。 她竟像是能与灵脉之河沟通似的,随着她的动作,这附近的河流渐渐变宽,全都涌向了浮玉山这一点。短短几息之间,原本就膨大的位置继续扩张,在天空中形成了醒目的一处亮点,而且越来越大。 穆九歌的眉头渐渐蹙起,脸色也开始发白。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那一点逐渐开始落下白色的灵光,仿佛冰块化开,融化的水极其浓稠,缓缓落下来,聚向穆九歌伸出的指尖。 就在二者相触的那一瞬,天地轰然一震,灵流开始疯狂地涌动,而那些仿佛融化的灵流一般从天上落下来的东西,忽地化成一条通天彻地的裂口! 穆九歌豁然睁眼,喝道:“走!” 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常羲与宁淮将不方便行走的鹿实先送了出去。接着,宁淮让开身体,要常羲先走,常羲却摇了摇头。 “我说过的,我没打算离开。”她道。 穆九歌道:“你得离开这里。相信我,我会完成羲和的心愿。” 她伸手推了常羲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最后,宁淮上前拉住穆九歌的手腕,要和她一起离开。 穆九歌反手将什么东西放进他手心,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只道:“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说完,她趁宁淮怔愣的一瞬,故技重施,将他也推了出去。 下一刻,她将蓄积已久的戾气,霍然注入到手中的灵流之中! 灵脉之河轰然碎裂,无数泛着白光的灵流开始倾泻下来,仿佛天空这屋顶被捅破了几个窟窿,开始淅淅沥沥地漏雨。 而地面也开始连续不断地剧烈振动,发出声音雄浑而厚重的巨响,像是天地震怒,在向穆九歌怒吼。 穆九歌眼中倒映着天上狂奔乱涌的河水,唇角慢慢翘起,眼神中却毫无笑意。 “如果根源在于我们与灵脉的联系,那么……让这种联系消失掉,就可以了吧?”她一字一句道。 —————— 被送出来的那一刻,宁淮猝然回身,然后拼命想要抓住穆九歌。 但已经迟了。在接触到那处裂隙的一瞬间,他仿佛一步踏空,然后眼前霍然明亮起来。 周围是葱郁的树林,林中吹来满是草木气息的清风。 他竟是真的回了浮玉山! 宁淮慌乱地回身去看,果然身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入目所及,全是山上的风光,根本没有什么裂隙、什么大荒境,更没了那个人。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伸出的手中只余抓不住的风。鹿实站了起来,抓住他的衣领,声音有些颤抖:“阿九呢?为什么她还没出来?” 宁淮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抬起手,慢慢展开手掌,只见一枚暗色的耳钉正躺在他手心,闪耀着星辰一般的碎光。 鹿实见到这一幕,猛地松开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宁淮却想起了穆九歌刚才的模样。 她说着绝情的话,面上也克制得毫无表情。但她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就仿佛要用那一眼,将他永远刻进眼中。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回归 在他们出来以后, 浮玉山上的灵力继续疯涨了一会,接下来却骤然跌落, 然后开始毫无规则地涨跌。 鹿实苍白着一张脸喃喃道:“阿九不会是……” 常羲的神色十分奇异,又很凝重。她好像在出神,半晌只道:“……要变天了。” 而宁淮自掌心收回视线,将那枚耳钉戴在耳朵上。他下手很干脆,直接扎进耳垂中,扎出一点鲜血。 鹿实看到宁淮的手在发抖。但他的面色很冷静,戴好耳钉之后, 他闭目感受了一下,然后开始调息。 “……你要做什么?”鹿实察觉到他正在快速化用一部分灵气。 宁淮闭目静静道:“她方才利用灵力暴涨的节点, 连接了内外。她没有出来, 我便再为她创造出一个连接点。” 鹿实看着他的神色,心头一跳。 此刻天地间灵流疯狂波动,若是想要创造出刚才那种灵力暴涨的状况…… 他莫不是要自爆灵力? “你冷静一下,”鹿实抬眼看天,边掐算边道, “现在这种状况, 即便是在此处自爆也不可能再创造出那种灵力外溢的节点了。” 宁淮闭目不语, 神色不变。看他的神情, 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鹿实的神色越算越难看。无论怎样推算, 都只看得出极凶之兆, 却看不透仅剩的生机应在何处。他低头看了一眼仍在调息的宁淮, 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疯了, 全都疯了。 他几乎无计可施, 只得强自安抚下焦躁的心情, 换了一种方式,再行推敲。 不可能的,阿九……她不该命绝于此。 正在此时,天地间轰隆一声,天空转瞬便乌云密布,变得几如黑夜。大地上灵流剧变,一时间似乎四处都灵力过剩,天空中渐渐有浓郁的灵气浮起。众多妖兽都躁动起来,天空中开始出现乱飞的鸟兽,四处有妖兽吼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而在天上的重重乌云之后,隐隐有无数星光四处流动,完全乱了套。 所有人都被这剧变吓了一跳,鹿实怔怔仰头看天,心里突然觉得一阵不详。 常羲忽地道:“我明白了。她……她不是想要改变灵流。她是想……毁了那里!” “阿姐!!”远处传来一声高呼。 很快,两道身影御剑赶来,其中一个几乎是从剑上摔下来的,跌跌撞撞扑过来:“阿姐她进去了吗??” 鹿实看向她,眼神一变:“你是……你来过大荒境!” 这正是他当初在大荒境中隐隐听到的声音。 御剑的江水淇忙不迭从剑上下来扶着于漫漫,另一只手将剑收了回来:“慢些。” 于漫漫看着鹿实:“是你!阿姐呢?你出来了?” 鹿实正在掐算的手一停,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对她简要道:“阿九进了大荒境现在还没出来,她好像要毁了那里。” 双方全都急得不成样子,匆匆几句话便互换了信息。当初于漫漫确实是想进大荒境,不知是否因为收了大妖穆九歌的传承,她在第四域的边缘确实也感应到了某种东西,然后循着那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她差一点就要在濒临死亡的时刻进了大荒境。但大约因为她终究是个人类,她最终只是和大荒境创造了短暂的联系,却没能进得去。 她醒来后听到了穆九歌的消息,本是偷偷去了归一山,却没能找到穆九歌半点踪迹。后来她又见浮玉山近日屡屡天降异象,冥冥之中似乎与穆九歌再次产生了奇妙的感应,于是便迅速赶来了浮玉山,这才见到鹿实他们。 就如同穆九歌重生时一般,当穆九歌失去踪迹时,第一个感应到的,竟然也是于漫漫。 在天地一片震动之间,浮玉山上这几个人却不为所动,全在焦躁地想着办法。 常羲道:“刚才那动静得消耗多少戾气,她怕是已经无力再创造一个连接点了。” 江水淇道:“之前那股灵力暴涨的架势我们也感受到了。我们几个就算是一起爆灵力,也达不到十分之一的效果。” 鹿实看着于漫漫,却忽然问道:“你把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于漫漫再次迅速讲了一下之前在第四域边缘想要进入大荒境的事,宁淮却忽地睁开眼,打断了她:“你说你在第四域边缘,与大荒境沟通了?” 于漫漫不明所以地点头。 鹿实也明白过来:“所以第四域边缘也可以是沟通点。那里……” “那是灵气最薄弱的点,”宁淮的眼睛亮得惊人,“或许,灵气最薄弱的点,也能够与大荒境沟通。” 大荒境从来不在意现实的地图究竟是什么模样。它与现世的共同点,只有灵气的充裕与薄弱。因此,第四域边缘不太可能是因其地理位置而得以与大荒境沟通,很有可能因为其灵气上的特殊——也就是特别薄弱。 凭空制造灵气是不可能的,但修士和妖魔最懂得如何吸纳灵气。 几人眼神一对,当即运转起功力,二话不说,全都开始疯狂地吸纳天地灵气。 江水淇也毫不犹豫地与他们一起。 但□□凡胎,终究力量有限。即便是作为天生灵体、天生的灵力承载容器的大妖,也无法吸收掉这样庞大的灵气。 很快,江水淇第一个撑不住了。他的灵脉在体内被来不及吸收的灵气撑得疯狂膨胀,脸色通红,身体上不时有某一处突出来,然后又收回去,毫无规律,看起来可怖极了。 江水淇哼了一声,便晕了过去。于漫漫抽空扶了他一把,将他扶着靠坐在一旁的树下。 浮玉山上已经形成了一处明显的灵气空白之处,但也仅仅是比起其他地方要微薄一些。而且灵脉紊乱的情况下,狂乱不定的灵气正在随机产生并消失,使这处灵力时而高时而低。 几个人全都在咬着牙坚持着,显然都已经接近极限,却依然见不到希望。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人都在咬牙继续死撑。 而大荒境之中,穆九歌同样已经力竭。 这片天地已经混乱至极,天空中流动的灵河坠落而下,变成粗细不均的瀑布。地面上的星辰同样在毫无规则地四处乱窜,远处的地面甚至在寸寸崩裂。 在这剧烈动荡的天地间,穆九歌连站都站不住了,她晃了几晃,栽倒在地。 耳垂上的耳钉正灼灼发烫,穆九歌放空地看向上方,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了宁淮的脸。 他眼眶通红地抱紧她,哑声说:“你已许了我余生,别想抛下我。” 穆九歌叹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抬起手,好像触摸了另一个人的脸。 “抱歉。”她笑了笑。 她已经彻底毁了这里。灵脉已然被打碎,灵气融入了所有空间之中。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大妖被诞生出来,接受这样任由摆布的命运。不会再有道貌岸然的正道门派占尽灵脉,垄断修炼的资源。不会再有分配不均的灵气,也不会再有无休止的竞争和杀戮。 穆九歌仰脸躺在地上,双目渐渐失去焦距。 但在她恍惚的视线之中,天空中似乎有一处变得极暗,暗得非常突出,而且在逐渐扩大。这奇怪的现象就发生在她面前,使得她恢复了几分清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是……什么? 下一刻,有一簇灵流在她眼前轰然碎裂,然后向着她落了下来。 穆九歌已经无力再移动,于是只闭上了眼睛。 那灵流落在她身上,让她眼前微亮,身上却并没有任何感觉。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谢谢你。” 穆九歌霍然睁眼,只见眼前的灵流之中,隐隐幻化出一个女人的模样,就像是写意的水墨人物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柔和的轮廓,看得出是一个气质颇佳的温婉美人。 这人长得眼熟,分明是鹿实画过的大妖羲和! “她离开了吗?”羲和温柔地看着她问道。 穆九歌心中一时生出无限遗憾:“对……她一直在等你,还想留下来陪你,但我……把她推出去了。” 若常羲真的留了下来,她们便还能再见一面…… 羲和微笑起来:“谢谢你。以后,你们便自由了。” 穆九歌也笑起来:“是啊。可惜我已经出不去了。” “可惜,”羲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温和地看着她,“大妖天生无情无欲,你却有情。” 穆九歌的目光投在遥远的天际,仿佛透过那些疯狂涌动的灵流,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人间很好。”她轻声道。 羲和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说完,穆九歌面前的这股灵流忽然涌入了她的身体! 穆九歌愣了一瞬,接着却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天空中那处突兀的黑斑。她抬起手,感应着体内多出的灵流,向着那处黑斑点去。 浮玉山上,灵气越发微弱,而灵气消失的漩涡中心,宁淮已经半跪在地,情况比之前的江水淇还要糟糕。 鹿实对他喝道:“快停下!” “不行……”宁淮的唇边溢出了鲜血,但他目光坚定极了,仍半跪在地,死死撑住自己,继续吸收灵气。 他以凡人之躯,硬是撑到了现在,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实际上,就连鹿实和常羲,身体上都已经出现了一些濒临崩溃的反应。 只有于漫漫,虽然脸色很差,看起来却依旧还能支撑。 紧接着,于漫漫忽地伸手打在宁淮颈侧,出手快而狠,将宁淮打晕在地。她对另外两个大妖也喊道:“你们也停下!我自己可以!” 鹿实道:“你只是凡人,是想把自己撑到爆体而亡吗!” 于漫漫一咬牙,忽然加快了灵气的摄入。她道:“没事,我现在是傀儡之身!便是撑到爆体又如何!” 鹿实看着她这明显是不要命的吸收法,便明白过来她说的是真的。若是凡人,她此刻就已经死透了,不可能再吸收灵气了。 “你……”靠坐在一旁的江水淇已然醒了,但身上四处爆突的灵脉还未消下去。他瞪了于漫漫片刻,却竟是没再说什么,而是拼尽全力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一个破旧的金铃铛,然后珍重地捧在手里。 接下来,鹿实与常羲再也支撑不住,只剩于漫漫一人拼死继续着。她显然已是下定决心,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只见某一刻过后,灵流再次疯狂旋转着,大量涌入她的身体! 在这疯狂的灵气吸收之下,浮玉山上的灵气出现了一瞬间的完全空白。 就在这一刻,天空中霍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裂缝,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这人勉强抓着裂缝的边界,一点点钻出来。 宁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了穆九歌身边,将她一把拉了出来! 与此同时,于漫漫“噗”得喷出一蓬血,身体一瞬间化成了纸片,碎成了许多瓣,在空中纷然落下。 穆九歌撞进宁淮怀中,紧接着抬起头便看到这一幕,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而坐在树下的江水淇则熟练地运转起金铃铛,将于漫漫的魂魄收集在其中。金铃铛自发旋转着,亮起了淡淡的金光,意味着于漫漫的灵魂正安好地栖息在里面。 宁淮的身体抖得厉害,他将穆九歌揽进怀中死死抱住,却再也支撑不住,向下倒下去。 穆九歌亦是力竭,只能在倒下的时候勉强撑着地面,两人便半跪着抱在一起。 她勉强抬起手,轻轻在宁淮的下巴上蹭了一下,叹道:“怎么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穆九歌:眼泪要留到更有意义的地方 宁淮:……(默默脸红) 第75章 修养 宁淮脸上的血污混着泪水, 狼狈得不成样子。他红着眼盯着穆九歌,忽然低下头, 狠狠吻上她的唇。 他的动作凶得很,嘴唇却冰凉而颤抖,仅仅是轻而又轻地贴在她唇角,颤声唤她:“穆九歌……” 穆九歌就这样贴着他,安抚地抱着他。 而天地之间正四处涌动的混乱灵流,在这片刻之中也渐渐稳定下来。虽然仍旧混乱,却不再有新出现的灵流了。 往后, 天下再没有什么灵脉了。 —————— 几人直接留在浮玉山修整。一切结束后没过两天,徐芷也带着一众魔将杀过来了。 徐芷说, 本来是季潇月跟着江水淇过来的, 江水淇被于漫漫拉着跑没影了,他们就跟在后面。结果跑到一半,第一二三域好像都出事了,季潇月只能又回去稳定局势,便只有徐芷跑来找她。 穆九歌听完以后默了片刻, 久违地生出了点良心:“她也是辛苦了。” 徐芷乐了:“还说呢。尊上走了之后, 她平均一天说三次, 这破活她真不想干了。” 顿了一会, 徐芷又说:“不过尊上在归一派的消息传过来后,她就没再说过了。” 穆九歌看她脸色不对, 伸手拍拍她:“是我不好。我很快就回去。” 徐芷看着她, 又笑起来:“还好尊上没事。” “这段时间, 第二域和第三域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尊上的消息传出来以后, 我们也压下去了, 没出什么乱子。只是刚刚天地灵脉暴动, 季潇月才突然回去了。” 穆九歌点了点头,淡淡道:“是出了点事,我把灵脉打碎了。” 徐芷:…… 徐芷的脸上一片木然:“您说什么?” 穆九歌解释道:“从今往后,就没什么灵脉之说了。等这阵波动平息下来,全天下的灵气都会是一样的了。什么天虞山归一山,这些所谓的灵脉所在之处,和别的地方不会有区别了。妖魔界也将灵气充裕,修真界也不会再有什么优势了。” 徐芷反应了半天,才“啊”了一声,看起来完全一副震惊到魂游天外的模样。 穆九歌道:“你传信给季潇月,让她提早预备一下。第二域那些域民不是还没转移安置完么,可以再做一回意愿统计了。还有,以后可能就全民皆可修炼了,让她记得做好这方面的管控。那些原本生活在灵脉附近的妖修魔修也得提前关注着点,别让他们闹出事来。另外,让她也和第三域沈敬冰他们通通气。第一域那边江水淇已经有安排了,让她不用操心。” 徐芷刷刷刷记下来,顶着一脸恍惚的神色去干活了。 穆九歌交代完这些,一回身,和宁淮的视线对上了。 宁淮猝不及防被抓包,怔了一下,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穆九歌:“我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吗?” 宁淮淡淡道:“尊上做得很好。” 自从穆九歌从大荒境中死里逃生,宁淮过了最初情绪激动的时候,后来便一直对她态度有些冷淡。穆九歌一向只管撩火不管灭火,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穆九歌靠近他,两人一时距离近到呼吸相闻:“做得很好?那我可有奖励?” 宁淮垂下的视线刚好停留在她唇上。他的身体立刻一僵,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没能说话。 穆九歌细细打量他的神色,笑道:“还在生我的气?” 宁淮摇了摇头。 “那……笑一个?”穆九歌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角。 宁淮抬手握住她的手指,目光与她对上,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他问:“九歌,幻境之中,你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认么?” “当然。”穆九歌答得干脆,并不为难。 宁淮的眼神微亮。他顿了顿,握着穆九歌的手移到了他的耳垂上。穆九歌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耳钉,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 宁淮垂下眼,耳朵也在发烫。他缓缓道:“你说过的,我是你的人。你也认么?” 穆九歌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再次道:“当然。” “那你还要再抛下我么?”他抬眼再次盯住穆九歌,面上微红,眼神却认真极了。 “不会了。”穆九歌亦认真起来,眼神中慢慢透出几分温柔。 “我哪里舍得。”她叹道。 说完之后,她按着宁淮的后颈,轻柔地吻上了她没有安全感的爱人。 两人吻着吻着便都有些晴动,穆九歌在兴奋的时候一向会有些过火的行为,经常给宁淮留下许多伤痕。这一次,她辗转吻着宁淮的侧颈,将要咬下去的时候,却顿住了。 前一日沐浴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宁淮的身体。那原本如玉雕一般完美的身躯上,重重叠叠覆盖了许多伤痕。 那是从多日之前就开始积攒的伤痕。自他从正道伤痕累累地回到她身边,到陪她落入化骨水,到大荒境中走一趟,他一直在受伤,却一直没有停下来好好疗过伤。 在宁淮坦白一切之后,穆九歌便也明白了一切。他从未真的对她拿起屠刀,却甘愿独自一人背负所有的罪孽,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因着这份心疼,穆九歌的唇齿在宁淮侧颈上停留片刻,却并没有真的咬下去,只是轻轻吻了吻。 宁淮低哼了一声,红着眼尾转头看她,眼中已经蒙了一层水雾。 他注意到穆九歌的动作,难耐地闭了下眼,嗓音哑得一塌糊涂:“九歌……给我吧……” 穆九歌有点不解地抬眼看他,只听他说:“我想要……你的咬痕……” 穆九歌呼吸一滞,被他撩得心中冒火,再也无法忍耐地埋下头去。 “嗯……”宁淮轻吟出声,更紧地抱住了她。 事情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第二日,两个重伤未愈的病号一起被医修陈连批了半天。 浮玉山上那些当初跑来跟着穆九歌的人,一大半已经跟着她去了第三域和第二域,只剩了少数人留下看着这边。这些留下的也不常待在浮玉山上,常常下山去做别的事。但自从浮玉山之前闹出了大动静,下山的那些人便三三两两赶回来了,其中就包括陈连。 穆九歌身上倒还好,但陈连一看到宁淮脖颈上掩都掩不住的激烈痕迹,登时就明白了。 他训的时候,穆九歌倒也乖乖认错,老老实实地保证下次不犯了。 因为自从大荒境被毁掉之后,发生疯狂波动的不仅仅是天下的灵脉,还有他们这些大妖们。 穆九歌因为能够用戾气,倒体现得不太明显。但鹿实是结结实实因体内的灵力波动而晕过去了,当然其中也有为了救穆九歌而狂吸纳灵气的原因。总之,他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身体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与灵脉的联系被斩断了,体内几乎没剩什么灵气了。 好在大妖作为天生灵体,体质本就特殊,再练回来倒也不难。 而常羲在大荒境毁掉之后没多久便离开了,说是感应到了羲和的气息。穆九歌那时刚和她转述过她遇见了羲和的事,她并不知道常羲究竟是真的感应到了,还是只是想要给自己一点安慰,总之,还有希望就是好的。 众人差不多养好伤的时候,浮玉山上正值盛夏。 这一日,在灼目的阳光之中,有一个身影穿过浮玉山的结界,从翠竹之间走进他们的小院。 这人身穿毫不起眼的褐色短衣,头发简单地束在发巾之中,不说话时看起来有些严肃。但她一出现,在场的几人都激动起来。 穆九歌先是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立刻站起来走到她身前:“白蓼!你回来了!” 鹿实也慢慢站起来,眼中闪动着光芒,笑了起来。 白蓼向着穆九歌伸出双臂:“回来了。听说你们在这边,就立刻过来了,没想到是真的。” 穆九歌毫不犹豫地抱住她,闻到她身上清苦的灵草气息,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小九倒是变了不少,”白蓼拍了拍她,“……回来就好。” 这话却是对着穆九歌说的。穆九歌心知她为何这么说,便抱得更紧了一些。当初她被正道害死,是最早离世的一个,余下他们三个,想必心里都很不好受。 两人分开后,白蓼看了看周围,感慨:“能再醒过来真好。世界变化真大啊。” 穆九歌道:“是啊。比从前可是有趣多了。” “……多了好多没见过的灵草呢。”白蓼继续道。 穆九歌:…… 穆九歌木着脸道:“你从前用过的工具应该都还放在库房里。要用自己拿。” 鹿实在一边笑了起来。 完全恢复之后,穆九歌便准备启程再次前往修真界那边了。 有些债,她也是时候一一讨回来了。何况那“十真人”与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若不是灵脉崩溃的事,恐怕他们一得知她在浮玉山就早杀过来了。 据宁淮所说,“十真人”之中,排名第九的便是当初曾经一手设计了阵法图,头一个提出了杀害穆九歌的计划,并带头牵线促成这件事的人。 这人没有什么出名的道号,外人都叫他齐真人。诛杀大妖一事之后,这齐真人也有过显赫的日子,曾一手开创了名噪一时的法修大派。可惜门风不正,门派中争斗不休,最终分裂成许多小门派,再不成气候。 穆九歌听到这里时心头一动,仔细查了一下,果然看到其中有个门派叫做幻影派。 从那之后,齐真人也郁结于心,修炼进入瓶颈,再不得突破,渐渐沉寂无名了。 作者有话说: 让你们一天天说我虐,我甜死你们! 第76章 正道 修真界.玄真派 “咳咳……仁兴, 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怎么吵成这样。”榻上一个正在打坐的瘦弱老人对着小道童吩咐道。 小道童领命而去, 过了一阵才回来,面色茫然而惊惶:“回长老,有些弟子闹起来了,掌门和长老正派弟子们压制……好像也是为了灵气消失的事,那些弟子嚷嚷着要去禁地看灵脉。” 老人皱起眉头,又咳了几声:“灵脉……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道童犹豫几番:“弟子还未打听到……但……但弟子听说……” “说就是。” “弟子听说这几日掌门和其他长老已经开了几次会了,就是在讨论这件事。”小道童嗫喏道。 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 气得猛咳一阵,抬手就打翻了桌子:“我就知道!那帮……鼠目寸光的废物!咳咳咳……” 小道童匍匐在地, 不敢说话。他是新被分来伺候这位齐真人的, 只知他是玄真派的客座长老,是十真人之一,曾经也是一派掌门,还曾是世上最强的阵法师,厉害得很。但他这些时日看来, 也未见到这所谓十真人的厉害之处……修为一般, 每日闭关修炼, 也不见他用什么阵法。他还只在他们这门派里当了个区区客座长老, 有名无实,现在掌门他们连长老会议都不带他了。 “灵脉波动又如何, 四百年来有过多少次!但那大妖可是心腹大患, 此时不除……咳咳……往后, 正道危矣!” 小道童小声接话:“可……可他们都在传, 说这次是那大妖……她弄出的动静。还说……灵脉没了, 修真界已经要完了……” “一派胡言!”齐真人听得怒极, 挥手让小道童仁兴滚下去。他自己咳了半天,再度试图打坐聚拢灵气,试了半晌,却发现此处的灵气还是那么稀薄。 齐真人想到了小道童刚刚说的话。他不屑地压下去这个念头,转而翻出一枚有助于修炼的丹药,一仰头咽了下去,继续强行运功。 他的寿命只剩一二十年了。大限将至,再不突破,他就只能等死了。 说来可笑,当初他怕自己寿险将至,筹划出了那么大一件事,到最后他反而是分到最少灵力的一个人。之后这么多年走下来,阴差阳错,他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好在他一手拉扯起来的修真界,如今牢牢掌握着资源,压着那群妖魔。只要他熬过这道坎,往后的路就长得很。 …… 当夜,齐真人熄了灯准备入睡。作为一名渐渐虚弱的老人,他已经无法彻夜修炼了,必须用睡眠保证休息,很多地方已经与凡人无异。 门框一响,有人开门进来,灌进来一股冷风。 “咳咳咳……出去!谁让你进来的!”齐真人立刻喝道。 进来的人却没说话。齐真人立刻感到不对,抬头的同时灵识自发放出去探查,一瞬间就发觉进来的根本不是仁兴,而是一个压迫感很强的高手。 齐真人二话没说,一道暴击撩出去,手指已经扣在床榻的机关上。但还没等他扣下去,就发觉自己的床榻变了模样,机关也消失了。他再去摸床侧的剑,不出意料,剑也没了。 齐真人倏地收回手,一时心神大乱,警惕地看向来人。月色朦胧地从门口投进来,在他已经不甚灵敏的视线中,仅能辨认出此人个高腿长,身躯玲珑,是个身穿白衣的女人。 白衣人似是体谅齐真人老眼昏花,一抬手,也不见怎么动作,室中就亮了起来。 那人鲜活的眉目在灯火下清晰起来,肤白若雪,眼睛像是浸在雪水中的黑色玉石,唇瓣芙蓉花似的,对比鲜明得令人心惊。 “穆……穆……你是怎么进来的?!”齐真人哆嗦着,双眼大睁,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穆九歌弯起眼睛一笑:“对,是我。劳您这老不死的惦记这么久,特来感谢一下。”她说着,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玉牌丢在地上,正是玄真派的身份玉牌。 齐真人一口气没上来,看起来快背过气去了。 穆九歌瞬移上前,一把按住他的头,看似要扶着他,实则手上用力,一下子逼得他猝不及防地低下了头:“还得多谢您当初造出的好东西。看看,我学的像吗?” 齐真人看到地上有一片亮起的灵光,那是一个精细复杂的法阵。它并不陌生,因为他曾耗尽半生精力钻研,最终凭借它得到了从前不敢想的无上荣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的。 齐真人的背后立刻起了一层汗,但他知道这阵法不可能这么简单便能开启,一切还有迂回的余地。他刚要开口,穆九歌便用另一手按在阵上,冷笑道:“无赦阵,阵开!” 下一刻,阵法的灵光真的开始疯狂转动,她竟真的能以一人之力开阵! 齐真人疯狂挣扎起来,阵中却瞬间涌出无穷锁链,一下子将他从床榻上扯下来,死死束缚在阵法中央! “放开我!!妖女!我杀了你!!”他一瞬间就崩溃了,但穆九歌丝毫不为所动,她仍旧笑着俯视着他,用脚抬起了他的脸。 她精致的眉目渡了一层白色灵光,恍如月下的妖精,看得人心慌。她笑嘻嘻道:“大妖拥有无上灵力和无穷寿命,天生凌驾在人类之上,听说你很嫉妒?” 齐真人的心中已经漫上无穷的惊恐,他转而开始向外面求救:“来人啊!!快来人!!妖女穆九歌闯进来了,来人啊!!” 可惜,他喊了半天,外面依旧是平静得不像话,仿佛已经一个人都不存在了。 穆九歌颇有兴致地等他喊完,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可惜,我们大妖就是生下来就这么爽,我们就是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像你们这样每日辛勤修炼。就算被你杀掉一次,到如今还是能轻轻松松杀了你。怎么办呢?修为这么高,我们也是很苦恼的。” “听说你没几天好活了是吧?当初那么努力地抢了我的灵力,到头来还不是修炼到瓶颈,只能等死。唉,看起来好可怜。” 齐真人身上哆嗦得越发厉害,他看向穆九歌的视线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掺上几分怨毒。 穆九歌满意了,于是不再说废话,直接在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道:“我这个人虽然记仇,但还是很公平的。你怎么害我的,我就十倍还给你。你折磨我一时,我就还你十年。不过……你应该还能活十年吧?” “你……你!!”齐真人怒极,疯狂挣扎着想吐出来,却被穆九歌按着吃下去了。 穆九歌起身,也不愿再多看他,转身出去了。 临出去之前,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身补充道:“哦对了,现在的正道也算你利用我的灵力一手奶起来的,我看着不顺眼,顺便帮你毁了,不谢。” 齐真人已经说不出话,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她,血丝爆凸。 穆九歌随便挥了下手,走出了屋门。而屋内顿时响起了痛极的呼声,一声一声凄惨至极,令人耳不忍听。同时,有暗色的液体开始在地上慢慢蜿蜒…… 穆九歌拎着手里的锦囊往下走,随手拨弄了一下里面的丹药,大约还有十几颗。 这丹药能致幻,这样一来不用她消耗多余的灵力来维持幻境,吃下丹药的人会自发重复她种下的幻象,会一日日在那种无比痛苦的幻觉里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像她上一世死前那样。 此外,这丹药还融合了另一种功效,能够阻碍服用者对灵气的吸收。吃了这东西,人类修士就不可能再修炼进阶,只能被困在原本的修为中慢慢等死。 这丹药是白蓼帮穆九歌炼的。穆九歌原本是想讨九颗,奈何白蓼一炉丹药的成功率实在太高,便全给穆九歌了,让她剩下的没事抛着玩。 除了丹药之外,白蓼还给她塞了一堆其它灵药,基本都是用来迷晕别人或者压制功力的,全都是暗算利器,保证她今晚能玩得开心。 想到这里,穆九歌忍不住笑了笑。然后便收起锦囊,掠向下一处地方。 —————— 几日之后,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了。 修真界中有六大派,共同成立了管控修真界的众仙盟,下面又有无数小门派。其中六大派占据了修真界的几条大灵脉,小门派则分布在其它位置。 从前一阵开始,修真界的灵气便开始毫无规律地胡乱涨跌,而后灵脉所在之处的灵气全都在慢慢消失。众仙盟紧急会议之后,决定一起捂住这个消息,为此每个门派都派了弟子们守住灵脉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对下放出的消息都在说这只是普通的灵气波动。 但就在这几天之间,所有看守灵脉的弟子全都离开了灵脉所在之处,有的人迷路在山上,有的人被打晕丢到别的地方。总之,没了他们的严防死守,普通弟子们终于发现了恐怖的真相:曾经源源不断散发出灵气的灵脉,再也没有灵气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灵脉波动,而是灵脉消失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正道却一时没人出面把这乱子压下去,众仙盟也没有动静,因为同时还有另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十真人在一夜之间全都疯掉了。 除了据传已经叛出门派的裁玉真人之外,剩下的九位真人全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共同点是仿佛都出现了幻觉,而且都像是在承受着剧痛。 十真人几乎承担了六大派的掌门长老等最重要的职位,更是众仙盟的核心。他们一出事,所有门派几乎都瘫痪了,连这些负面消息都捂不住了。 之前不知何时偷偷传出来的流言再次开始在正道弟子之间疯狂传播:灵脉被打碎了,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有足够的灵气拿来修炼了。 更可怕的是,这流言还有头有尾的,说所有大妖都复活了,灵脉便是被大妖们打碎的,这便是大妖对正道的报复,而打碎灵脉只是开始。 无论如何,在真切地看到灵脉的状况之后,许多弟子便都撑不住了,纷纷从门派跑下山了。大门派倒还好,弟子们费劲千辛万苦才得以进入门派,不愿轻易放弃,也更信任自己的门派;许多小门派几乎在一天之内就跑空了。 而这,真的只是一个开始。 —————— 归一派.览众峰 “门派中有几处灵泉,若是掌门和长老受了重伤,一般都会在那里闭关。”宁淮道。说着,他领着穆九歌娴熟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结界,来到灵泉之处。 一路行来,他们看到路上散落了许多乱糟糟的东西,有衣物等日常用品,也有灵器灵材的碎片。没有正常的值守道童,偶尔看到有人路过,也是警惕而惊惶的样子。他们走到灵泉门口,发觉此处竟然无一人看守。 “看来他们是真的开始内斗了。”穆九歌道。 在灵气大幅削减的情况下,这些时日,归一派这些大门派也开始乱了。事情的导火索是有几个长老不约而同地带着自己所看守的宗门资源跑路了。这一下便让所有弟子们都开始慌了,眼见情况没有要好转的样子,留下来的弟子们和一部分长老也开始抢夺各种灵物灵材,争相抢占先机进入宗门秘境,不择手段地开始占领仅剩的资源。 这种场面,与当初的第二域何其相像。 不过穆九歌倒是没想到他们真能乱到这种程度,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慨。 毕竟上一回她来的时候,这里可完全不是这副模样。那时候她看到的是重重金殿立在薄雾缭绕的群山之间,仙气飘渺,训练有素的道童和弟子们都衣着整齐地来来往往,一派仙门景象。 可如今,完全一副强盗过境的模样。 两人走到灵泉所在之处,穆九歌一眼便看到其中蜷缩着的身影。施二郎正沉在灵泉之中,眉头紧蹙,昏迷不醒,显然当时穆九歌给他造成的重伤还没有治愈。 斩草要除根,这事穆九歌很清楚。所以白蓼的丹药她专门留了一粒,正是准备喂给施二郎。 不过如今看他这副模样……或许也用不上了。 穆九歌想是这样想,动作还是毫不犹豫。她抬手一点,施二郎整个人便从灵泉中飞了出来,然后重重摔在一旁的地上。 “唔咳咳咳……”他痛苦地呛咳着,终于醒了过来。他身上完全湿透了,脸色苍白,就这样倒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憔悴。他体内本就缺了灵骨,又失了拿来做替代的妖骨,如今身上已经完全没有灵力的气息,与凡人无异。 穆九歌走上前去,想要给他喂丹药。宁淮站在她身前安静地看着她,道:“我来吧。” 穆九歌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宁淮的……师兄。她知宁淮曾经对他尊重而信任。 她走到施二郎身前时,施二郎正好睁开眼睛。一看到穆九歌,他便愣住了,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下一刻,他的眼神恢复清明,看着穆九歌,半晌微叹道:“……还没死啊。也好,我们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一个结果。” 穆九歌微笑道:“我建议你还是少说两句。万一我一个心情不好,改变主意直接杀了你怎么办。” 施二郎抿了抿唇,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愤怒和屈辱,当真不再开口。 一直在一边旁观的宁淮却突然开了口:“……师兄。你知道鹿实还活着吗?” 天虞山上,鹿实代替穆九歌入了无赦阵,本是必死无疑。 施二郎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 宁淮又问:“师兄,你这么多年钻研无赦阵,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曾后悔过?” “我后悔?”施二郎像是被戳到了痛脚,立刻有了反应,“我怎会后悔?我没有做错什么。” “是吗?”宁淮静静看着他,平和地继续问,“妖魔环伺,生死一线,是她把你带出来,救了你一命。你杀了她,不曾后悔?” 施二郎的眼神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还没开口,宁淮便继续道:“她将你带在身边,照顾你,教导你。你恩将仇报,不曾后悔?” “你假装被正道抓住,骗了她。可她见你有危险,还是救了你,自己却落入阵法之中。若非她拉你一把,你早已死在阵法血祭之中。你做下这一切,不曾后悔?” “我……我不后悔!”施二郎终于崩溃了,他转向穆九歌,终于揭下了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表情生动得宛如少年时,“你……我知道你当初抓我,根本就不是真心对我好,你就是……你们妖魔,总会抓一些人类来练邪功,我都知道!你装作对我好,只是在骗我!我不后悔!” 穆九歌将丹药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口中,强迫他咽了下去,神色平淡,不为所动:“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唔……你看!事到如今,你还是想害我!”他吼道。 穆九歌接过宁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瞥了他一眼,无所谓道:“说起来,当初我本没想带你走。是漫漫求我,我才带上你一起。如今想想,我倒是挺后悔的。当初确实不该多此一举,你这样的人……哪里值得我救。” 说完之后,她把手帕摔在施二郎脸上,转身就走。 她的话一出,施二郎登时失去了声音。他直直瞪着穆九歌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不……不!” 宁淮却站在原地没动,抿唇看着他:“你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毫无理由对你好的人,你知道她从未想要从你身上索取什么……这世上或许有许多人对你不住,但她没有。你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放下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可能。 施雨泽下意识地伸出手, 想要抓住离开的那个人,但她的背影只是越来越远, 转眼便消失了。 就像他这四百年来的所有梦境。 梦里,那个人前一刻还在宠溺地对着他笑,下一刻就被无穷锁链束缚住,跌入无尽深渊之中。 而他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无法言语,无法动作, 只是看着。 然后在莫名的心悸中惊醒。 每一天,每一天, 他都会如此重复。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他已经如愿以偿得到了无上力量,得到了能够再次修炼的绝佳根骨,成功拜入了当时的第一门派,未来无可限量。 他生来身负灵骨,幼时他的特殊体质引来的成群的妖魔, 而他的亲生父亲, 在聚落被攻陷的那一刻, 亲手将他举起来献给妖魔。 妖魔笑得很满意, 却变脸说,压轴大菜应该留到最后, 先来几个小鱼小虾开开胃。接着, 他便被栓在一边, 眼睁睁看着那些妖魔杀死了他的所有族人, 生生吸干了他们的血肉, 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还有哥哥和妹妹。 在那之后,那些妖魔生生抽出了他的灵骨。只差一点,他就会被他们活活分食。 自那之后,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变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只想变强。可讽刺的是,他偏偏根基被毁,再无法修炼。他只能一日日看着,看着穆九歌带着于漫漫修炼,看着于漫漫修为一日千里。他心里不是不恨的,面上却只能笑着。即使她们总是对他小心翼翼地,总是对他怀了几分可笑的歉疚,总是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直到那一天,一个自称正道修者的齐姓之人找上了他,说只要他能够配合他们做个陷阱,他们就能够抽取大妖的一部分灵力,也会分给他。 他没有过多犹豫,很快便答应了。只需要一个谎言做代价,他就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力量,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修为而已,大妖有取不尽的修为,修炼回来也轻松,便是分他们一些又如何呢? 可骗人者终究也被人骗了,真到了那一天他才知道,他要付出的远远不止一个谎言的代价。 那一天如此混乱而可怖,回忆中只剩大片的血色。他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群人围住,然后便有惨叫声响了起来。 同样的声音,曾经温柔地喊他的名字,数次关心他,带着笑音与他说话。在他曾经濒死之际,她便是用这个声音轻声细语地照料他,安抚他,陪他挺过了无数危险。 可它如今已完全没了本来好听的音色,变得狰狞而凄厉,饱含痛苦与不忿。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幼时的聚落,变回了那个孱弱而恐惧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屠戮,看着地狱般的场景在面前上演。 而后,她被剜出的妖骨不知怎的便飞入了他的身体,嵌入了他空缺的灵骨所在之处。在融合的剧痛里,他渐渐失去了意识,醒来后便摇身一变,成了正道弟子。 他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他每一天都在做噩梦。无论白天黑夜,他眼前总是那个人临死前含着血的目光。 她就那样看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害死她? 他日思夜想,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她要害他。她是妖魔,妖魔都是吃人练邪功的,她一定也是一样。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抛弃了他,她对他这么好,怎么可能不求回报?她一定有所图,她一定是想要害他。 他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温暖,她给他的,一定都是假的。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他没做错。 可那双眼睛,从未消失。她始终在盯着他,每时每刻。 所以冥冥之中,他一直觉得,她还会回来的。她会回来找他,她不可能会放过他。 为此,四百年来,他做足了准备。 可如今,他仍旧一败涂地。但这只是成王败寇罢了,他……不后悔,也没有错。 —————— 穆九歌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对着跟上来的宁淮道:“跟那种人有什么可多嘴的。” 宁淮落后她半步,看着她道:“……九歌,有件事我觉得……你或许应该知情。” 穆九歌:“嗯?” “当初齐真人的门派分裂时,也是……施雨泽刚当上归一派掌门的时候。后来齐真人又沦落到那种地步,有流言说是施雨泽做的。” 穆九歌淡淡“哦”了一声,没发表什么意见。 但宁淮注意到,她的步速慢了一点,头也微微垂下,偏向另一边。 宁淮心头一紧,犹豫一刹,便伸手轻轻牵住穆九歌的手,唤她:“九歌……” 穆九歌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宁淮心中更为担忧,他想了想,笨拙道:“九歌,你……你很好。” “是吗?”穆九歌的声音传过来,果然显得很低落。 “真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宁淮见她如此,便忍着羞意说出来,然后拉着她的手认真转到她身前。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刹,他却微微一愣。 “噗嗤。”穆九歌再憋不住笑,握着他的手臂笑得有些喘不上气。 宁淮松了口气,心知这是被捉弄了,露出一个有点窘迫和无奈的表情。 穆九歌就喜欢欺负老实人,看他一副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便安抚性地亲亲他的唇角,然后继续笑个没完。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好吗?”她边笑边逗他。 宁淮看了她一眼,又垂下视线,半晌低声道:“……嗯。” 穆九歌愣了一下,发觉宁淮现在真是有些变了,变得比从前大胆多了,动不动就打直球,面对她的时候即使羞涩也坦诚极了。 这真的……叫人很难不喜欢。 她伸手蹭了蹭宁淮的下巴,逗小动物一样,宁淮顺从地随着她的力道抬起头,安静地直视着她,眸中是近乎虔诚的爱意。 穆九歌摸着宁淮脸颊的红晕,轻轻和他贴了贴,道:“不用担心。我确实不在乎。” “他是狼心狗肺也好,是另有隐情也罢,都过去了。我这心里,装下一个人就已经满了,想不了别的。” 宁淮听得耳根滚烫,慢慢寻着她的唇吻过来,小心而轻柔,像黏人的小动物。 当初……穆九歌确实曾真心相待,被背叛时也真的痛过。不过四百年的戾气纠缠已经够了,她早就放下了。 —————— 此间事了,穆九歌带着宁淮回到浮玉山。鹿实和白蓼正在山顶对弈,穆九歌走过来看了一会,被这熟悉的场景勾起了过往的回忆,便问道:“茯蓠还没回来吗?” 鹿实点点头:“不过不用担心,他早已复生,只是还没过来找我们。” “莫不是遇到了麻烦?不然我们去离芷山看一眼。” 白蓼赞同道:“这主意好。还是小九想得周到。” 鹿实看了她一眼:“是挺好。这一路上的灵草更好吧?” 众人都笑了。 离芷山离得很远,在出发之前,穆九歌准备先收拾一下正道的烂摊子。 她去第一域找了江水淇。 江水淇这些时日一直忙于制作于漫漫的新躯体。上一个躯体因为疯狂吸收灵气而报废了,不过据他所说,经于漫漫这么用一次,他又琢磨出许多可以改进的方面,这次要给她做个更好的。 穆九歌一进他的书房,便看到他正专注地俯身在已成型的傀儡上画符,而他旁边正悬浮着一个散发着金光的铃铛,正围着他悠然转动。 穆九歌一进门,那铃铛抖了一下,过了一会,便怯怯地试探着向她靠过来。 穆九歌看着它没动。江水淇放下笔,回身看她们,行礼道:“尊上。” 穆九歌摆了摆手:“说了不必了。”前两天正道一乱,江水淇就已经在第一域广发公告,声明说原本的第一域魔君重病卧床,无力继续管理第一域,自愿将魔君之位让给三域共主穆九歌云云。 本来这事应该能激起很大风波的,结果因为灵气波动的问题,最近妖魔界每一域都乱得很,第一域域民也顾不得这些。此后,江水淇又用穆九歌的名义颁布了好些稳定人心的新法令,这事就更没人反对了。 倒是穆九歌,人在家中坐,结果凭空就赚了一波名声。 江水淇也不再多说,转而看向于漫漫所在的金铃铛,道:“当年的事,我已经听于漫漫说过了。她想和您解释,又不敢提。您想听吗?” “好。”穆九歌亦看向微微抖动的金铃铛,应道。 “当初……那一天,她出门时正撞上施二郎正在伪装伤口。施二郎对她说,是想同您开个玩笑,她也信了。” 穆九歌“嗯”了一声。这确实合理,当初施二郎和她们熟起来之后就总是有很多鬼主意,很会逗她开心。 “她按照施二郎的吩咐,去对您说了那些话,然后便等在屋中。可等了好久,您也不曾回来。后来她赶到的时候,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随着他的话,穆九歌再次想起了那天的事。 于漫漫跑进屋中,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说:“阿姐,不好了,施二郎被正道那些人抓走了!” 那时她在浮玉山中已经好几次感受到了那些正道修者的气息,因此深信不疑,直接道:“你留在屋里不要动,我会很快带他回来。” 于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也正是因为这层原因,即使是刚重生回来,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穆九歌对于漫漫便总是有种不太信任的感觉,见她消失也第一时间以为她是投奔了施雨泽。 金铃铛在一边瑟瑟晃动,不安而愧疚地浮在她身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施雨泽这个人,就还挺可悲的。生命里唯一一份温暖,被他自己否认掉了。 —— 大概再有两三章的亚子就要正文完结了!但我有好几个番外脑洞,都是可以往长了写的那种,下章列出来请大家点菜!或者有啥想看的番外也尽管点!我康康能不能搞出来。话说文文也要v了,前面没看完的宝子们抓紧看!感谢宝贝们的支持!爱你们( ˙ 3 ˙ ) 第78章 正文完 穆九歌抬手摸了摸身旁围着她缓缓转动的金铃铛, 对着它笑笑。 金铃铛立刻精神一振,雀跃地飞快旋转起来, 在穆九歌手心里不停蹭动,小动物似的。 江水淇看着它笑了笑:“多谢尊上体谅。” 穆九歌摇头道:“我要多谢你们。谢谢你救我一命。”她搓了搓金铃铛的“头顶”。 “对了,”穆九歌想起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正色道,“修真界那边乱成一锅粥了。小门派跑得快没人了,大门派都在内斗,得找人去把这烂摊子收拾了。” 江水淇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 显然早有耳闻:“我正要与尊上商量此事。您也知道,第一域中有许多正道门派, 与修真界关系密切。其中不少人正直可靠, 可担大任。尊上若觉得可行,我便派他们去修真界暂且稳住局势。” 穆九歌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就是结界的事,两界之间的结界已经没人管了,正在逐渐削弱。现在正乱着,结界还是得找人维护一下。往后各方面都做好之后, 等大家观念变了, 倒是可以考虑慢慢撤掉。” 江水淇应了下来。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 然后穆九歌便告辞了。 临行前, 金铃铛依依不舍地蹭着她的手臂。穆九歌对她笑笑:“过阵子再来看你。” 金铃铛这才心满意足地飘回了江水淇身边。 等穆九歌解决了这一切,几个大妖便准备前往离芷山找茯蓠。 离芷山虽然算是归一山脉的前身, 但据他们仔细研究, 茯蓠常待的山头基本没被开发使用, 算是归一山脉的最深处。 鹿实与白蓼这段时间已经失了灵力, 尚且没有练回来, 几人便没有着急, 找了法器慢悠悠走。 他们一路走,一路便见到了不少正道乱象,也遇到了几个江水淇从第一域派来的人。他们动作倒是挺快,已经迅速将各个门派里仅剩的苦苦坚持的修士们聚拢起来,在归一山上结成了新的联盟。那些不坚定的或者心怀戾气的修士们基本都已经各寻出路了,剩下的这些修士们已经过了挺久的苦日子,因此这个联盟倒也没有因为门派的不同而爆发什么矛盾。 遇到穆九歌他们时,有一个和穆九歌接触过几次的第一域修士甚至来问了一下:“尊上,您看我们这个联盟叫什么比较好?” 穆九歌:…… 穆九歌:“起个吉利点的名字吧,鼓舞一下士气。看大家都愁云惨淡的,要不然就叫覆愁者联盟?” 修士立刻唰唰记下来。 宁淮看了看这联盟的状况,低声对穆九歌说了句什么。穆九歌便笑着招了那修士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灵气不足吧。这对法修的影响比较大,但剑修可以找到新的修炼方式,不受灵气束缚,是吗?” 那个修士愣愣地点头:“……是…这样。” 穆九歌道:“是吧,建议推广法修转剑修。这方面如果有人有障碍的话,我或许能帮到忙,之前我也曾经有过法修转剑修的经历。另外,裁玉真人也愿意传授一些剑修的修炼方法,帮助大家度过眼前的难关。” 修士愣了一会,喜出望外道:“多谢尊上!” 过了这个山头,又往深处走过几座山,他们才来到了茯蓠常居住的离芷山。这里便是归一派所称的“后山”,据传居住着许多强大妖魔的地方。 但在上山的时候,几人远远就听到了山上喧闹的嘻笑打闹之声。 穆九歌看了看鹿实和白蓼,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微妙,还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上山之时他们被几个妖兽拦住,穆九歌便拿出了茯蓠给她的羽毛,那些妖兽嗅了嗅,便主动带着他们往上走。 刚一到茯蓠的住处,几人一眼便看到他正好端端地被一众妖修簇拥着,玩闹得不亦乐乎。围在他周围的几乎都是鸟妖,身上有明显的羽毛痕迹,或者其他特征。比如他搂在怀里那个少年,眼睛周围有一道亮蓝色的痕迹,头上有形状奇特的蓝色发冠,身上点缀着孔雀的尾羽,明显是一只孔雀妖。 穆九歌一脸麻木地看着他,心里刷过一排脏话。 就多余担心他! 这货哪里是遇到危险没法去找他们,根本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好吗! 这四百年归一山脉养出这么多妖兽,倒是便宜他了! 茯蓠一看见他们,倒是眼前一亮,兴冲冲地招呼他们:“大家都在啊,来一起玩啊!” 穆九歌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她转头去看,只见宁淮面上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是安静地看着茯蓠那边,手却是拉住了她的衣袖。 穆九歌忍不住一笑,也凑到宁淮耳边说了句什么。 宁淮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略带慌乱地看了她一眼,被她靠近的那边耳朵立刻就红了。他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蜷了一下,却仍是抓着穆九歌的衣袖不放手。 白蓼看着他们俩调情,又看看对面的茯蓠,一脸糟心地摸出了铲子,对着茯蓠拒绝道:“不了,我看还是灵草比较可爱。” 鹿实的表情也有点绷不住了:“不了,我看我该回天虞山看看了。” “别啊,”茯蓠也极了,他轻轻放开那个孔雀少年,走过来留他们,“来都来了,再待两天,咱们这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白蓼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你还能想起我们就很不容易了。” 但毕竟来都来了。几人最终还是暂时留在了离芷山上,好好聚了一回,晚上便也睡在这。 穆九歌与宁淮自然是睡在一起。当夜,他们的屋中便传出了一些压抑而暧昧的声音。 屋中的床榻上,宁淮被数道红纱缠在榻上,眼上也覆了一条。他原本宛如修竹的气质因这样的打扮而沾上几分yin靡,看着格外诱人催折。 他的双臂被分开绑在头顶,修长笔直的双腿也被分开了,长发铺在榻上,玉润的肌肤上已经有了斑驳指痕。 穆九歌俯身想要吻他,宁淮便顺从地微微抬起下巴。穆九歌便被勾出了坏心思,停在一线之隔的位置不动了。 宁淮等了许久,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似是有些茫然。 穆九歌轻轻一笑。她发出的气音立刻被宁淮捕捉到了,宁淮喉结滚动一下,有点艰难地说:“……九歌……别这样……” 穆九歌看到他额间已经忍得冒汗了,但她仍是不动,只问:“这么想要么?” 宁淮说不出话,只得难耐地唤她:“九歌……”几乎带上了泣音,像是在求饶一般。 穆九歌便俯身吻了上去。宁淮的眉目舒展开,张开唇舌接纳她,神色中隐隐透出一种满足的甜蜜感。就好像得到了一个吻,他便此生无憾了似的。 结束之后,穆九歌躺在床榻上,转眼看着宁淮:“你真的很介意我过往的那些露水情缘吗?我既有了你,怎么可能再找别人。我和他们连道侣都算不上,我可是只带你见了鹿实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之前同白蓼和茯蓠介绍宁淮时,她都毫不避讳地直言:“这是我道侣,宁淮。” 宁淮安静却极其认真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的发丝上。过了一会,他开了口,声音微哑:“有一个人算的。你……与他互换信物,还答应与他结契。” 穆九歌反应了半天,难以置信道:“你不会……还吃自己的醋吧?”他这说的不是师尊宁淮吗? 宁淮抿了抿唇,却没有出声。 看这架势,不仅计较了,还是计较很久了。 穆九歌:…… “好吧,”她败了,“那我们也结契,好不好?” 宁淮抬眼看她,眼神有点亮,认真地点了点头,问她:“明天好吗?” 穆九歌:“……好。”除了答应还能怎样。总算看出这人和师尊宁淮是一个人了,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着急。 “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她有点无奈地说道。 宁淮安静地看着她,抬手取下了自己耳垂上的耳钉,放在她手中。 穆九歌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亲手给他戴在了耳朵上,顺手搓了搓他的耳垂。 然后穆九歌看着他的眼神,心领神会道:“等结契之后,我们也去四处游历。带你去游船放花灯,去海边看日出,全部都再做一遍,这样可以吗?” 宁淮眼睛闪亮地看着她,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笑得很浅,但确实是开心的样子,应道:“嗯。” 穆九歌立刻觉得值了。再结八百次契也值了! 第二日,两人将他们要结道侣契的事情一说,众人便都动起来,就地取材给他们找材料。 茯蓠甚至直接发动众鸟妖,给他们用鸟羽化出了一套喜服。 穆九歌不懂结契的规矩,宁淮亦是几乎没参加过旁人的结契大典。在场没有任何人懂礼制,却也没有任何人在意。 宁淮亲手将灵器与灵草摆在阵眼中,一点点画出了阵法。 三位大妖和一众妖兽们全都围在一边看着,而他们两人身披红衣,相携走进了阵法之中。 结契的方法,穆九歌亦是不会的。宁淮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在空中画出繁复的灵符,同时俯身与她额头相抵,引着她的神魂进入他的灵府。 看到这里,茯蓠倒是有些诧异,小声和另外两个说:“道侣契约……是要结在神魂上的吗?那可就永远烙印在神魂上了。” 白蓼维持着原本的笑意不变,看都不看他,口中道:“你懂个屁。” 茯蓠:…… 过了一会,地面上的阵法突然大亮。阵中的两人睁开眼,俱是脸颊微红,微微有些气喘。 穆九歌对着宁淮笑笑,一仰头咬住他的唇。 “成了!成了!”小妖们快乐地开始拍手欢呼。 鹿实他们也笑起来,跟着一起拍手。 而阵中的两人看着彼此,正在说着悄悄话。 穆九歌道:“以后就真的是我的人了。满意了吗?” 宁淮的眼中只倒映着她的模样,他专注地看着她,唇角含笑:“嗯。” 永远都是你的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